受遺傳基因的緣故,也是由于生于農(nóng)家的貧困,營養(yǎng)跟不上的原因,我不但一直就不長個,還骨瘦如柴的根根肋骨突起,屁股上幾乎沒多少肉。以至于在1973年我18歲驗兵時,身高和體重剛剛勉強達標。
可除了瘦矮身體還是半點毛病沒有,那個體檢的老醫(yī)生,富有經(jīng)驗的對我說:到了部隊生活好了,會長高長胖長結(jié)實的。
到部隊后因個子矮,列隊時自然是排在最后,還有一個來自黃河入海口東營地區(qū)的,(當時稱墾利縣)叫徐振東的戰(zhàn)友排在我的前面,他也就比我高出一兩厘米的樣子。
這個徐振東,雖身體短小瘦弱,可有一張白胖的娃娃臉,前額寬闊的超出常人,喉結(jié)也不明顯,兩鬢和嘴唇光滑的宛如一個少女,不像我們已出現(xiàn)突出的喉結(jié)毛茸茸的胡須了??傊駯|是女人相,面相學上講男人俱女人相主富貴,后來證明這話確實不謬。
短小精干的人,看起來不雅觀,可好處是身體輕盈腿腳利索,因而在部隊的艱苦訓練中,無論練隊列,越野,匍匐前進,刺殺和高低杠,俯臥撐引體向上等,都不遜色于一些大個子戰(zhàn)友。
當時,部隊有助農(nóng)勞動,每到麥收時節(jié),都要幫駐地的生產(chǎn)隊里拔麥子,這活需躬著腰的干,一些大個子戰(zhàn)士,拔一段時間,腰就受不了,苦行僧般的在地里磨蹭,我與振東卻根本不知腰痛為何事,一彎腰就到了地頭,身后撂下一排整整齊齊的麥桿。
個小力薄的壞處是:在投彈練習中,我與振東盡管練的胳膊腫脹的老高,可始終沒有達標。再就是,一些高大魁梧的戰(zhàn)友,輕視我們,常常以“小家伙”和“小崽子”的對我倆頤指氣使,吆三喝四的使喚我們,去給他們買香煙,打燙腳水等,有時我們正洗衣服,他們便不容商量的將臟衣服,甚至帶泥的鞋子硬塞到洗衣盆里。
人以類聚物以群分。相同的遭際把我們兩個“小家伙”聯(lián)系在了一起,我們時常在一起抱怨,這些大個子們對我們的輕視和欺凌。我們覺得,心甘情愿的為戰(zhàn)友們做些服務,是沒什么話可說的,可他們這么霸道的對待我們就使我們很不舒服。
有一天的傍晚,大雨滂沱,一個人高馬大姓董的戰(zhàn)友,自恃家庭優(yōu)越來自縣城,便強迫我去給他去軍人服務社買香煙,我不情愿的說:等雨停了就去。他卻不由分說,薅著我的脖領(lǐng),把我頂在墻上質(zhì)問我:你到底去不去!現(xiàn)在就去!平時受了些董姓恩惠的班長,睜一眼閉一眼,置若罔聞任由他這么胡來。
振東實在看不下去,便去手用拽姓董的,此時,姓董的便松開我,緊掐著振東的脖梗,把他推到屋外的雨地里,然后將房門關(guān)死。振東哭著跑到連部向連首長說明了一切。原則性很強的鞏指導員,親自來到班里處理了此事。
他先是語重心長的告訴大家:都是來自四面八方的戰(zhàn)友,是很不容易走到一起的緣分,沒有理由不好好珍惜,沒有理由不互敬互愛不團結(jié)。
隨之,又嚴峻地指出:在部隊里絕不允許兵痞、兵霸的出現(xiàn),若再出現(xiàn)類似情況定要嚴肅處理!從此大個子們收斂了不少,可我倆還是主動整理著內(nèi)務,為戰(zhàn)友打著洗腳水什么的,戰(zhàn)友們的關(guān)系變得融洽了,姓董的戰(zhàn)友也主動向我倆道了歉,也就冰釋了前嫌。
又一年的退伍季來臨,連隊里喂豬的老兵退役,連長見我倆人勤快能干,便做我們的工作,想讓我倆擔起連隊飼養(yǎng)員的事來,起先,我還不愿干,覺得當幾年喂豬的兵,傳到老家讓人笑話,可發(fā)現(xiàn)振東無半點怨言就接受了,為了能與已感情彌堅的他在一起工作,我也就不再說什么。
我倆搬到豬舍隔壁的房間里,除了精心飼喂著這群畜牲,打掃著豬舍,關(guān)注著產(chǎn)仔的母豬,就是幾乎徹夜長談互訴衷腸。
他了解到我的情況是:我有一個比我大十歲的哥哥,因大嫂連生了三個男娃,在我們這個半山區(qū)的地方,生活難以為繼,便早就去了吉林一個叫八道江的煤礦挖煤去了。
我的父母自結(jié)婚后就不對脾氣,整天吵來吵去,上了歲數(shù)的母親實在受不了父親的暴戾,在我入伍后就去了大哥家,現(xiàn)在只有老父親在家留守。
振東的家境是:他有一個上小學的弟弟,母親有癲癇的毛病,父親最近又患了脈管炎,左腿膝蓋以下被迫截肢。他接的每一封家信,都是要錢給父母買藥的內(nèi)容,老家里可能不知當時我們每月的津貼才六元,當兵第三年才七元。
振東連牙膏也舍不得買,用鹽粒來對付,一塊洗衣服的肥皂用半年,幾乎把每月這六元錢,全部一分不少的寄回家里去。
我入伍后第三個年頭的初冬,我突然發(fā)現(xiàn)振東在看著他弟的來信,滿臉憂傷黯然失色,我扯過來一看,發(fā)現(xiàn)信中的內(nèi)容是:因他的父母,在屋中用柴生火取暖,不慎火竄到屋笆上,造成三間草房化為灰燼。慶幸的是人倒是沒受到傷害,現(xiàn)在一家在露天里換凍受餓。
我什么也沒說,知道說些安慰的空話也沒用,迅速去把我好不易積攢下的一百元錢取來,交到振東的手里。振東緊攥著我的手淚流滿面,哽噎著:大哥(只比我小兩個月),我的好大哥,你可讓我怎么報答你啊。
我抹去了他的眼淚道:快寄回家修理房子,不然有病的老人會凍死的。后來振東告訴我:他弟來信說,在大隊的幫助下,已重修好了房子,添置了被服,問題基本解決了。我聽了心里安慰極了,覺得這一百元錢比自己用了要有意義的多。
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分別的時候終于到來。由于這些年振東還借了連里不少錢,他要退伍自然安家費也被扣留了,他幾乎眼噙眼淚,向我表過了歉意,言說返鄉(xiāng)后想盡辦法還我這百元錢。
從此,我也從未接到過振東的信,更沒見到他還我的錢,我也從未給他去過信,我擔心他接到我信,認為我是向他索債,讓他犯難。
后來,我顛沛流離,連振東的通信詳址也弄沒了,只知他家是離東營市四十里路的一個村莊。我明白他的為人,肯定是遇到了難處,或我?guī)捉?jīng)易址,他無法找到我,才沒接他的信件,也沒收到那一百元錢,我從未埋怨過,從未糾結(jié)過,只在心里擔心戰(zhàn)友的福禍,祝愿著他有好的歸宿。
我復員回鄉(xiāng)后,因我們這里要修一個很大的水庫,是省里的工程,我們就只能聽政府安排搬遷到,另一個地市的村子。那時搬遷可不像現(xiàn)在,一拆成巨富,只是當?shù)亟o蓋一些土坯房而已,由于質(zhì)量差,當時還房倒屋塌砸死了人。
搬來一年多,父親由于酗酒成癮身體早就垮了,又加之搬離了祖輩居住的家園,心里郁悶糾結(jié)成疾,不久就患上肝癌離世。
無依無靠又加身材矮矬的我始終搞不上女人,只好去了東北投奔大哥去下煤窯。在三十多歲時,才娶了一個東北女人,后又生了兩個兒子,再后來,這家百年煤礦資源也已枯竭,我被迫下崗打些零工。
面對四口之家生活難以維持,又打聽到山東老家發(fā)展比東北快,打工掙錢多,我便攜妻兒回了山東,為了打工方便,又居家租住在縣郊一個叫三里莊的村子。
幾十年來的頻繁遷移,不用說外人,就連村子里的人也很難知道我的詳細住址。這也是幾十年,戰(zhàn)友振東千辛萬苦,千尋萬覓始終找不到我的原因??晒Ψ虿回撚行娜?,在2013年,通過好幾個地市縣甚至外省的軍人事務部門,振東終于找到了我,分別近四十年的戰(zhàn)友加兄弟終于相見。
我們先是互相打量著已有些不敢相認的面孔,心里又都在感嘆著從青春年少,到已成為滿頭白發(fā)老翁的滄桑歲月。振東一句:大哥你讓小弟找得好苦哇。把老哥倆的情緒推到了風口浪尖,我們緊緊相擁老淚縱橫泣不成聲。我們不吃不喝不睡,談了整整一夜。
他先是談了尋我的經(jīng)歷:當復員一年后,他就把借我的百元郵寄到我祖居地,可結(jié)果是信件和錢皆被退回,郵件上顯示著:查無此地此人。后通過郵局的人才知道我們村子已整體搬遷村名已被注銷。
等后來打聽到搬遷的地址,又傳來了我已遷移到東北的消息,千方百計打探到大哥在東北的地址,可又說我又搬回了山東,當他又重找回來時,村里人又說我全家不知到何處打工去了,最后才好不容易找到了我。
當我問及,區(qū)區(qū)百元你何必幾十年如此的較真時,振東有些激動起來,他說:大哥啊,就是這百元感恩著我,激勵著往前奮斗的。我知道滴水之恩應涌泉相報,可這種報答也是要有資格和條件的,我若始終一貧如洗,如何去報答恩人啊。
改革開放后,振東從用一輛獨輪架子車開始,做著走村串巷兌換兜售面粉的生意。由于他頭腦靈活服務好,是塊經(jīng)商的料,不久就鳥槍換炮,用毛驢趕著排子車,后又換成三輪、四輪干這看起來薄利又累人的買賣。
一直經(jīng)年后自己開了家小型面粉廠,他又遇上了國家改發(fā)東營這座石油城的契機,他這家小企業(yè)井噴式發(fā)展壯大,待到振東找到我時,已成為一個集面粉、食品、食用油加工為一體的大型聯(lián)合企業(yè)的老板,自然亦是身價不菲。
當振東兄弟,知道我初中畢業(yè)的大兒子已二十八歲,高中學歷的小兒子二十五歲,還無房無車打著光棍在建筑工地搬磚時,立即安排他們分別去財會和企業(yè)管理培訓機構(gòu)去深造學習,后安排在他的企業(yè)任職,現(xiàn)已是年薪幾十萬的主管領(lǐng)導。我與老伴也去了東營含飴弄孫,安享著晚年。
已把事業(yè)交給兒女的振東兄弟,帶著我坐飛機去過港澳臺、三亞等地,幾乎閱盡了天下美景,飽嘗了人間美味,真是死而無憾了。
我當年幫助戰(zhàn)友這區(qū)區(qū)百元,竟有這樣豐厚的回報,是我怎么也想像不到的。正好詮釋了一句:“勿以善小而不為,勿以惡小而為之”的警句。也應了道德經(jīng)中“施恩無需求報,善自有報”的格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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