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余敏燕,1983年生在無錫,身份證上寫著“漢族,群眾”??涩F(xiàn)在,我常被人當反面例子說,連名字都成了提醒別人別學我的警示牌。
寫這些話,不是想翻案,也不是想喊冤——就當給三十年后的自己留個記錄,也給看熱鬧的人遞把“手術刀”:哪兒壞了,切開看看就清楚。
一、瓷娃娃
小時候我皮膚白,鄰居都叫我“瓷娃娃”。聽多了這稱呼,我真把自己當碰不得的寶貝,總覺得得被好好捧著,生怕摔了、碰了。
我爸在鋼廠上倒班,最愛給我講“包公斬國舅”的故事。講到“王子犯法”這句,他會故意停下,等我接下一句“與庶民同罪”。每次我大聲接出來,他就哈哈笑,把我舉過頭頂。
很多年后,我在看守所背規(guī)章制度,才想起當年他的笑聲其實像警鈴——可那時候,我只聽出了驕傲,沒聽出提醒。
二、南藝
2001年我考進南京藝術學院,畫室在鼓樓老校區(qū),窗戶外面全是法國梧桐。我學油畫,也學著怎么把畫里暗的地方畫得透亮。
老師夸我“對顏色敏感度高”,可同學背后說“她能被夸,還不是因為長得好看”。我假裝沒聽見,把這些或真或假的稱贊都當成動力,最后拿了獎學金。
那時候我信一句話:才華是女孩子最厲害的武器。后來才明白,這武器確實鋒利,但拿武器的手,反倒更容易被割傷。
三、晚會
認識他的那天晚上,我穿了條借室友的露背禮服,布料少得藏不住我想往上爬的心思。
他比我大21歲,介紹里寫著“博士、博士生導師”。我遠遠看著他,就像看一座山——山不會動,可它的影子能把我整個罩住。
散場時他問我要了手機號,說“小姑娘畫畫不錯,以后有機會給市里畫幅主題畫”。我笑著點頭,心里卻在想:能往上爬的梯子來了,要不要踩上去?
那晚回宿舍,我把禮服掛回室友衣柜,連夜給我爸打電話。我爸說:“社會比你想的復雜,做人得守住底線?!蔽摇班拧绷艘宦暎瑨炝穗娫?,悄悄把自己的底線往下挪了挪。
四、團委
畢業(yè)后,我本來該去中學當美術老師,可最后收到的通知,變成了去“南京郵電大學團委”上班。
報到那天,我在人事科看到一份借調(diào)函,抬頭寫著“市委辦公廳”。我知道是誰在背后幫我走了捷徑,卻假裝是自己運氣好。
第一次陪領導吃飯,我穿了白襯衫和牛仔褲,故意裝得很學生氣。飯桌上他舉起酒杯說“小余是藝術人才,大家多照顧她”。我配合著紅了臉,心里卻想:原來權力這么好用,就像畫畫的調(diào)色刀,隨便刮一下就能改變底色。
五、北塘
2010年,我成了北塘區(qū)的區(qū)長助理,是副科級干部。
文件下來那天,我把公示貼在以前畫室的舊門板上,拍了張照片存進U盤——后來,這U盤和300萬現(xiàn)金一起被查扣了。
上任第三個月,我學會了在請示文件上畫圈:畫一個“O”,既像畫蘋果,也像畫靶心。這圈里圈外,藏著一條人命,也記著一筆糊涂賬。
六、孩子
2012年,我生了個女兒。
產(chǎn)房里,他抱來一束百合,說“孩子長得像你”。我轉過臉,看見窗外的香樟樹,陽光透過樹葉碎成了小渣子。
那一刻我突然想哭,卻分不清是因為剛當媽媽的感動,還是心里生出的害怕。孩子的出生證上,父親那一欄是空的,像早就為后來的悲劇留好了位置。
七、裂縫
2014年,紀委找他談話。
他把手機卡扔進太湖,轉過身抱我說:“別怕,沒事?!?/p>
我信了,因為我愿意信。人一旦把自己的未來賭在別人身上,就像把畫釘在濕墻上——等墻皮掉了,再好看的畫也得跟著摔下來。
2015年1月4日,官方宣布他落馬。同一天,我被帶走了。留置點的燈24小時亮著,我學會了把眼皮當窗簾,就算閉不緊,也得硬閉著。
八、判決
2016年12月,我因為受賄罪被判了三年六個月,還要交三十萬罰金。
法官宣讀判決時,我盯著他法袍袖口上的一滴墨水,就像當年盯著畫布上的第一筆——第一筆錯了,后面的畫全歪了。
庭審結束,法警給我戴手銬時,我回頭看見旁聽席最后一排:我爸抱著女兒,孩子伸手喊“媽媽”。那一聲喊,把我釘在原地,比手銬還緊。
九、囚室
刑期不算長,可教會我的道理一輩子都忘不掉。
我學會了用牙刷柄在水泥地上畫畫:畫以前學校的梧桐、老家的太湖、我爸那雙粗糙的手。畫完就用腳抹掉,像要把痕跡全擦掉。
和我一起坐牢的人問我:“后悔嗎?”我說:“悔得腸子都青了,可腸子青了,也換不回當初那錯的第一筆。”
十、出獄
2019年臘月,我踩著雪走出了監(jiān)獄大門。
我爸在門口等我,背比以前更駝了,手里提著一袋熱乎的梅花糕。我咬了一口,甜得發(fā)苦。
從那天起,我有了新名字:編號3026的釋放人員。身份證要重新辦,社保要補交錢,以前的畫室早就被查封了。
我租了間15平米的閣樓,靠給人畫墻繪過日子:幼兒園、奶茶店、劇本殺店,都畫過。畫一面墻800塊,每天爬高踩低,顏料濺得滿臉都是,像把過去的日子重新刷了一遍。
晚上收工,我把滾刷泡在水里,看著藍色顏料慢慢暈開——就像當年那些權力的圈子,泡得越久,顏色越淡。
十一、如今
女兒上小學了,跟著我爸姓。
我每個月能去看她一次,孩子問我:“媽媽為什么總穿工作服?”我說:“因為媽媽要把墻畫得漂漂亮亮的,讓小朋友們開心呀。”
她聽不懂,但伸手幫我擦了擦汗。那一刻我明白了:所謂救贖,不是要翻案證明自己沒錯,而是把碎成渣的自己,一片片嵌進新的生活里,讓別人看著不覺得刺眼。
十二、尾聲
有人把我的事當笑話講,有人把我當反面教材。
其實我覺得,自己就像一支用廢了的油畫筆:毛分叉了,筆桿開裂了,洗不干凈,也沒法徹底扔掉。
可只要還能蘸上顏料,我就繼續(xù)畫——畫墻、畫板,也畫現(xiàn)在的自己。
畫完落款,我不再寫“余敏燕”,只寫“Y.M.Y.”:
? Y——曾經(jīng)走歪(Y歪)了路
? M——如今一點點抹(M抹)掉過去
? Y——永遠提醒(Y預警)自己別再犯錯
顏料會干,但發(fā)生過的事不會消失。
如果你在哪個幼兒園門口,看見一個戴灰鴨舌帽的女墻繪工,袖子上沾著丙烯顏料,那可能就是我。
不用跟我打招呼,給我一支煙就行——我早就戒煙了,但煙草的味道能讓我記?。?br/>火曾經(jīng)燒過,灰曾經(jīng)熱過,
而現(xiàn)在,風正把這些灰吹得越來越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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