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的冬天,那冷是真鉆骨頭,史慶云就在醫(yī)院走廊里站著,養(yǎng)父史洪全病床上躺著,最后那幾口氣,看著都費勁,醫(yī)生把病歷本一合,身后頭就靜了,留她一個人在那兒發(fā)愣,老人話沒說利索,嘴里嘟囔著什么箱子,什么紅布,還說對不起,這誰聽得懂啊,想再問一句,人已經(jīng)走了。
她當時也沒多想,覺得老人就是歲數(shù)大了,說話顛三倒四的,可回家收拾東西,那老房子,水泥地,磚頭墻,屋里比外頭還冷,手腳都凍麻了,翻箱倒柜的,真就翻出來個老木箱子,箱子底下一件舊棉襖,顏色都看不出來了,補丁摞補丁,硬得跟塊板子似的,差點就給扔了,可手一摸,里面好像有東西,拆開一瞧,夾層里頭,一塊紅布,幾張脆生生的紙片,還有幾點干了的血印子,一下就看傻了。
那紅布上頭有字,一九四二年八月十五號,張士杰、李淑敏把女兒小云托付給史子城、馮秀珍夫婦,永不相認,字是血寫的,旁邊還有烈屬證明,一張蓋了戎冠秀章的證件,說李淑敏是地下工作者,犧牲在河北平山,一九四二年七月,紙都黃透了,字還清清楚楚,她腦子嗡的一下,她一直以為自己就是史家的閨女,她爸老黨員,人特倔,不愛說話,可對她是真好,好到?jīng)]邊,她媽更是街坊鄰里都夸的好人,一輩子沒跟誰紅過臉,自己結婚生子,買房,哪樣不是老兩口給操持的,這大半輩子活過來,從沒覺得自己跟別人有啥不一樣。
幾張紙,幾行字,就把她整個人給顛倒了,史慶云,原來這名字底下還藏著另一個身份。
第二天她就拿著那塊紅布和紙去了信訪辦,門口也沒幾個人,臉凍得都僵了,說話也不利索,她也不是來鬧事的,就是想弄明白自己到底是誰,里頭的人剛開始還愛答不理,等看清了那些紙片,那氣氛一下就變了,領導一個接一個地叫過來,老干部局,公安局,檔案館,全都跟著動起來了,倆月之后,這事兒還真有了信兒。
西郊一個干休所,有個叫張建國的老人,癱在床上,中風了,話也說不清楚,一天到晚就那么睜著眼,家里人輪著班地伺候,那天,那塊紅布往他面前一亮,老人那手抖得跟篩糠一樣,眼圈一下就紅了,嘴里“嗬嗬”了半天,硬是擠出倆字,“小云”,她當時腿就軟了,直接跪在了床邊上,這才全明白了,自己就是張士杰、李淑敏的閨女,烈士的后代,剛滿月那會兒,一九四二年,交給了史家,就這么一件破棉襖,藏了一輩子。
兩個爹,聽著是有點繞,可都是真的,史洪全,養(yǎng)她長大的那個,一輩子沒說過“收養(yǎng)”倆字,她買房的首付,都是老人一個子兒一個子兒攢出來的,張士杰,她親爹,搞地下工作的,在北平監(jiān)聽敵人電臺,后來去了大西北,幾十年音信全無,一九四二年他寫下那句“永不相認”,把女兒送出去,就是覺得他們兩口子活不成了,得讓閨女活下去,誰能想到,這一別,就是半個多世紀,那塊紅布又回到了他手里。
她媽李淑敏,二十四歲就沒了,在河北平山搞情報,身份都是保密的,讓日本人發(fā)現(xiàn)了,犧牲了連個墳都沒有,檔案上就寫著“失聯(lián)”,一直到二零一一年,民政部才追認她是烈士,史慶云這才算能去平山烈士陵園,給親媽掃個墓,她也沒帶花,就帶了那件舊棉襖,埋在了墓碑前頭,就說了一句,“娘,我給您送衣裳來了”,這一句話,旁邊的人眼圈都紅了。
那幾張紙,她沒自己留著,全交給了國家檔案館,還寫了封信,說這不光是她一個人的事,后來央視還拍了紀錄片,她就講了這些事,文字也進了《北京地下工作史稿》,成了一章,她自己也沒到處去說,家里墻上就貼著那幾個字,“山河已無恙,吾輩當自強”。
二零二二年,她都八十歲了,每年還去兩趟平山,一趟是她媽的墓,一趟是她養(yǎng)父的墳,清明去,冬至也去,帶著那些事兒,帶著那段歷史,她從不說自己是烈士后代,就說想把他們的名字留下來。
一輩子沒說話,就為了等來母親的一個名分,父親的一次相認,棉襖里的秘密總算見著光了,她沒上過戰(zhàn)場,也沒送過情報,可她的名字,現(xiàn)在就像一把鑰匙,打開了那段歷史,她也沒想當什么英雄,就是每年去看看,提醒大伙兒,別忘了那些藏在棉襖里,藏在紙片上,藏在紅布里的犧牲和沉默,人雖然不在了,但記得,比什么都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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