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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薯上市了，紅紅的，光光的，甜甜的，人見人愛。

那些為了討生活在土地里挖紅薯的農(nóng)人依然在挖，那些為了娛樂健身在廣場上扭秧歌的城里人依然在扭，于是，有人看準商機，想辦法讓農(nóng)產(chǎn)品和城里的消費者對接，在廣場的一角用三輪車托著爐子烤起了紅薯。

香，確實很香！那紅紅的，光光的，甜甜的紅薯被爐火那么細細地一烤，濃郁的焦糖香味兒撲鼻而來，著實吸引了不少顧客。

今天，天氣不錯，廣場上灑滿了金色的陽光，溫煦的東南風微微地吹著，讓人感到入秋后氣溫的平和與生存環(huán)境的舒坦。此時，在廣場東南角健身器材上摩腿的趙有福穿了一套兒子上高中時穿過的灰色舊運動服，他離路邊的一個紅薯烤攤不到五十米，而且，紅薯烤攤位于上風，趙有福位于下風，那種焦糖香味兒像長了眼睛和翅膀，一個勁兒地往趙有福鼻孔兒里鉆。

香，太香了！這種再熟悉不過的焦糖香味兒像一條老道而又勤勉的饞蟲，沁人心脾，重重地勾起了趙有福遲鈍的食欲。自從年初中風后，他的食欲一天不如一天，有時從早到晚都感覺不出餓。人是鐵，飯是鋼啊，不想吃東西咋行？哎呀，完了，完了，這輩子就算完了！想著眼前的困境，趙有福常常哀嘆不已，自己今年剛剛六十，在廣大的農(nóng)村，像他這個年齡段的人還是“當墑”的勞力，如今得了這種怪病，吃，不能吃，喝，不能喝，干，干不動，死，死不了！活，活得累！簡直就是拖累家人的廢人一個！

好在，兒子和媳婦都非常孝順。為了方便趙有福的飲食起居和康復訓練，主動把他從農(nóng)村接到城里，大家一塊吃，一塊住。每天早飯后，兒子、媳婦出去打工掙錢，趙有福便拄著拐杖一步一拐地來到廣場和病友們一起利用健身器材拉筋，蹬車，摩腿，甩胳膊......他咬緊牙關，認真地做好每一項康復訓練，希望有朝一日老天開眼在自己身上會有奇跡發(fā)生。

烤紅薯的焦糖香味兒一陣一陣地飄過來。趙金斗皺了皺鼻子，終于扛不住誘惑，動了買一個烤紅薯嘗一嘗的念頭兒。嗐，人生苦短，干嘛要虧待自己？想吃就吃，想喝就喝，錯過這個村，難有這個店！好不容易有了食欲，能錯過嗎？他挺直腰板兒，本能地摸摸下衣口袋兒，還好，前天賣了幾件廢品，裝進去的那幾枚硬幣還在，他邊摸邊盤算著，錢雖不多，但用這些硬幣買一個烤紅薯還是綽綽有余的，于是，他放下架在健身器材上的腿，準備向烤紅薯攤慢慢靠攏。可是，剛挪步，他便有了悔意，嗐，咋啦？沒出息！都說老來如小，難道我趙有福越長越小，真的縮回去了嗎？前些年，一天三頓吃紅薯，生著吃，蒸著吃，煮著吃，燒著吃，烤著吃......紅薯稀飯，紅薯干飯，紅薯糊糊，紅薯饃饃......啥花樣的紅薯沒有吃過？嗐，你不是曾經(jīng)說過，吃夠了，吃傷了，吃怕了，見到紅薯就心煩嗎？你還記得那次因吃蒸紅薯甩掉了紅薯皮被母親用搟面杖打青了屁股的事兒嗎？你還記得那次因說了句茅屎崗里都有紅薯味兒，被父親罰餓一天的事兒嗎？呸，呸，呸，不吃了，不吃了，那東西早在幾十年前就吃夠了，吃傷了，吃怕了，現(xiàn)在有細米白面吃，還稀罕那玩意兒干啥？當年見到直搖頭，現(xiàn)在卻要花錢買著吃，不劃算，不劃算！

趙有福收住腳步，把頭扭了個方向，用背對著紅薯烤攤。他想，眼不見，心里就不會再想吃了。嗐，天下之大，好吃的東西多了去了，難道你想吃就應該吃，你想吃就能吃到口嗎？省省心吧，還是像往常一樣，熬到中午回家吃飯?，F(xiàn)在，晌不晌，夜不夜的，花幾塊錢買個烤紅薯吃，像流鼻涕的小孩子樣的，讓人家看見笑話不說，也不劃算啊。忍吧，忍吧，吞吞口水，忍忍就過去了。早上，兒子、媳婦把中午飯都做好了，現(xiàn)成的，還在電飯鍋里保溫，熱著哩！

趙有福扶住健身器材，翹起腿，開始施壓。這時，在另一個健身器材上拉胳膊的老魏走過來，陰陽怪氣地說，咿呀，老趙，別壓了，走，跟我一塊買烤紅薯去，烤紅薯可香啦，可甜啦，可好吃啦！趙有福心里咯噔一下，剛剛平靜下來的心情像被扔進了一塊石頭，頓時又騷動起來。這個老魏是市行管局的退休干部，平時也是廣場上搞健身的?？?。半年來，趙有福經(jīng)過與老魏的多次接觸，對這個人的德行不能說全部了解，但還是能了解個八九不離十的。老魏這個人啦，心口不一，往往說的和做的相差甚遠，而且，他這個人啦，愛炫耀，愛吹牛，一開口就是每月多少多少錢的退休金，這個月又到哪兒哪兒旅游花了多少多少錢，買了多少多少錢的東西，挺招人煩的。最讓趙有福鬧心是，老魏這個人雖然也是地道的農(nóng)村出身，但他瞧不起農(nóng)村人，與人說話常常居高臨下，有一種優(yōu)越感，并且常常說話帶刺兒，刮激刮激人。

嘿嘿，對于這種人，趙有福自有對策，他平時的應對方式是，保持一定距離，盡量不搭腔兒說話，萬一搭上腔兒，盡量少說話。這次，趙有福強裝笑意地哼了一聲，算是對老魏的回答，心里想，我就算是想買烤紅薯吃也不和你這種人一起去，你有錢，是你的，你愿意買啥你買啥，我不眼氣！我沒錢，我活該，吃得起，我吃，吃不起，我不吃，反正，就是不和你一起瞎摻和。

老魏見趙有福光有笑意卻無動于衷的樣子，又說，咋啦，老趙，舍不得那幾塊錢是不？別怕，有我嘞，萬一你錢不夠......哈哈，我?guī)湍闾汀?/p>

你幫我掏？去你的吧！你也不會真掏，我也不會當真。趙有福心里這樣想，嘴里卻說，多謝，多謝，情領了，情領了，你先去，我這會兒不餓，待會兒我再去。

老魏像打一場勝仗，洋洋得意地做了個鬼臉兒，然后十分滿足地哼著彩曲兒，搖頭晃尾地向紅薯烤攤走去。

趙有福瞪著眼，不動聲色地盯著老魏討價還價買完烤紅薯，又不動聲色地盯著老魏邊吃烤紅薯邊走進廣場的另一角。此刻，一個堅定的念頭兒在趙有福的大腦中形成，你老魏別門縫兒里瞧人，你能買，我也能買，而且我還要買一個比你大的，我趙有福就是想讓你看看，我也是個有血有肉有狼氣有尊嚴的人！

趙有福不再猶豫，他放下腿，拿起拐杖，迎著微微的東南風，一步一拐地走到烤紅薯攤兒前，伸手挑了一個最大的烤紅薯放進稱盤中過稱。

烤紅薯的大爺按了一下電子秤，說，剛好兩斤，四塊。

趙有福故意大聲地回復，好嘞，四快就四塊！他想讓大家都能聽到，他趙有福不是個小氣人，他趙有福吃得起烤紅薯！

一曲輕快的廣場圓舞曲傳來，趙有福拿起剛買好的烤紅薯真想不剝皮狠狠地咬上一口，然而，他沒有，只是情不自禁地嘿嘿嘿地笑了幾聲，然后轉(zhuǎn)過身一步一拐地向回家的方向走去。也就是在這一刻，他感到自己剛才的舉動很可笑，甚至有些可悲，剛才那幾聲嘿嘿嘿的笑仿佛不是在笑別人，而是在笑自己，笑趙有福！

哎呦，看，天還是那片天。風還是那個東南風。

趙有福收回目光，望著手中熱乎乎香噴噴的烤紅薯大腦突然來電，竟神使鬼差地唱起了電視劇《濟公》中的插曲，他記性不好，只會唱后面兩句：“......哪里不平，哪有我，哪里不平哪有我......”

作者簡介

林濡，本名趙林，湖北襄陽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