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6年劉青石回到大陸,要求面見中央高層,匯報臺灣地下黨密事。
廣州招待所,前臺杵著個男人,滿身是泥,頭發(fā)亂糟糟的,泥點子糊了一身,臉上沒啥表情,門口的警衛(wèi)想攔,手抬起來又放下了,那男人一開口,嗓子跟砂紙磨過一樣,說要見中央領(lǐng)導(dǎo),周圍一下就靜了,后來大家才知道,這人叫劉青石,臺灣那邊過來的,那眼神,亮得嚇人,憋著一股勁,誰都看得出,他不是來討飯的。他是來要個說法的。
不是為自己,是為那些人,死在馬場町的,死在牢里的,死在路上的,他要把這筆賬算清楚,他說,他們怎么死的我全知道,我是活下來報信的。
基隆那時候,家里窮得叮當響,爸媽都是做苦力的,劉青石這孩子,從小就擰,脾氣上來誰也拉不住,幫同學出頭頂撞了日本老師,回家挨了一頓揍,脾氣一點沒改,十七歲那年,他跟朋友干了件大事,往日軍的水源里投毒,想讓小鬼子拉肚子,事沒成,自己蹲了五年大牢,出來時人瘦了一圈,可他還是那句話,命是中國人的。
后來“二二八”事件爆發(fā),基隆街上,國民黨的兵見人就抓,連小孩都不放過,河水都染紅了,他站在窗戶邊上看著,就說了一句,靠國民黨還不如靠自己。
那年他碰到了蔡孝乾。
當時組織的大頭目,名聲還挺響,劉青石跟他談了一整晚,當場就宣誓入黨,他說,誰是真心為臺灣好,我就跟誰,這條命從今天起就不算我自己的了。
他干的活是交通聯(lián)絡(luò)員,要把情報送出去,從臺北送到上海,什么招都用過,牙膏管里塞過密信,衣服線頭里縫過紙條,點心包裝紙上寫暗號,用火烤一烤字就顯出來,四八年在舟山,碰上哨兵查包裹,天太熱,紙上的字慢慢滲出來了,好在那個哨兵眼神不好,順手拿那張紙擦了把汗,他這才混過去,后背早濕透了。
運氣好能躲過一次,次數(shù)多了,光有膽子不行,還得有技術(shù)。
最怕的其實是叛徒,他有次去看一個犧牲戰(zhàn)友的遺孀,剛走到門口,那個女人朝他猛眨了一下眼睛,他心里一咯噔,扭頭就走,回頭一瞥,窗簾后面有人影晃動,沒過幾天,他的朋友曾來發(fā)就被槍斃了,從那以后,他話變得更少了,心里明白,人死了是大事,話多了就是禍害。
一九四九年,風向變了,大陸解放,臺灣開始大清洗,情報工作一團亂,蔡孝乾覺得太危險,準備從日本撤,組織讓劉青石負責護送,找船找人,連暗號都對好了,結(jié)果在碼頭等來的不是蔡孝乾,是國民黨的特務(wù)。
高雄碼頭全是埋伏,他老婆被抓了,他自己拼了命跑進山里,躲在花蓮的亂墳崗,四個人,白天假裝種地瓜,晚上就睡在破棺材里,下雨就拿樹皮擋著,餓了就吃別人上墳的供品,沒水就喝露水,這種日子過了四年。
一九五零年,蔡孝乾被捕,進去不到一個禮拜,就寫了份長長的自白書,把地下黨的所有結(jié)構(gòu),聯(lián)絡(luò)點,甚至入黨誓詞都供了出去,他供完的第二天,馬場町的槍聲就沒停過,吳石將軍,還有幾十個核心成員,全被槍決了。
劉青石是看報紙才知道的,他弟弟來送咸菜,偷偷塞了份《中央日報》,報紙上,蔡孝乾發(fā)表“告同志書”,感謝國府寬大處理,他當時差點把報紙給撕碎了,嘴里念叨,人可以死,但不能這么活著。
更讓他難受的是,他老婆也叛變了,不是自愿的,是實在扛不住了,被嚴刑拷打,被灌辣椒水,最后供出了聯(lián)絡(luò)人,一個叫唐志堂的年輕人,才二十六歲,也被槍斃了,劉青石沒怪他老婆,他說,是敵人太不是人了。
一九五四年,地下組織基本被打散了,一個叫吳敬堂的投誠了,直接帶著特務(wù)上山把他們幾個抓了,劉青石又被關(guān)了進去,這次連他爸媽也一起被抓了,特務(wù)換了招數(shù),把他們一家人關(guān)在一個房間里,天天監(jiān)視,一個叫郭維芳的特務(wù)每天都來找他談心,端著杯茶,勸他做點對國家有益的事,意思就是讓他假投誠,回大陸去當反間諜。
劉青石嘴上答應(yīng)著,心里早就把對方罵了千百遍,他知道,這可能是他活下去的唯一機會了。
一九五六年他被放了出來,拿著偽造的身份,從臺北繞到香港,在九龍碼頭坐船到了廣州,船一靠岸,他就把身上帶的顯影藥水全扔進了珠江,進了公安部的招待所,從住進去的第一天起,他就開始寫材料,從他第一次見到蔡孝乾開始,到每一個人是怎么被出賣的,怎么犧牲的,他整整寫了一年,寫了十幾萬字。
有時候?qū)懙桨胍?,眼淚就掉下來了,他說,我們不是為了死,是為了那個信念。
后來他被安排到清河農(nóng)場,一個月工資三十塊錢,跟犯人一起勞動,一干就是二十二年,他從來不說苦,只說,我活著,就是要讓那些死去的人有個交代。
一九七八年他終于平反了,被安排到北京第二外國語學院教日語,也沒什么名頭,有學生好奇問他以前是干什么的,他就笑笑說,種地瓜的,八三年他的黨籍也恢復(fù)了,拿到通知書的時候,他只淡淡地說了一句,該來的總會來的。
后來他去美國看女兒,女婿當著他的面說,我不認識你,他一句話沒說,買了張機票連夜飛回了北京。
晚年他就住在西郊一個很小的屋子里,墻上只掛著一張?zhí)浦咎玫倪z像,他說,我這輩子沒出過名,也不想出名,我只想讓后人知道,在臺灣那些年,真的有一群人,是拿命在拼的。
特別聲明:以上內(nèi)容(如有圖片或視頻亦包括在內(nèi))為自媒體平臺“網(wǎng)易號”用戶上傳并發(fā)布,本平臺僅提供信息存儲服務(wù)。
Notice: The content above (including the pictures and videos if any) is uploaded and posted by a user of NetEase Hao, which is a social media platform and only provides information storage servic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