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10月14日上午,一代豫劇名伶高玉秋隕落,享年85歲。
她的一生遠比舞臺上的戲曲更跌宕起伏,她曾是恩師常香玉的掌上明珠,卻在風(fēng)暴中被迫“大義滅親”;她為藝術(shù)奉獻終身,卻在晚年將昔日搭檔告上法庭,掀起長達十一年的官司。
高玉秋為何公開“揭短”恩師?又為何與黃金搭檔對簿公堂11載?
藝術(shù)是她的救命稻草
對童年時期的高玉秋來說,豫劇舞臺壓根不是什么藝術(shù)殿堂,而是能讓她活下去的唯一指望,唱戲,是她和這個殘酷世界簽下的第一份生存契約。
這份契約的背后是徹頭徹尾的絕望,她5歲那年父母在逃荒路上相繼餓死,她成了一個孤兒,后來投奔二姨,沒多久姨夫也病逝了,她再次被拋棄從此開始在街頭流浪。
那段日子是她人生中最黑暗的“幕后”,充滿了饑餓、寒冷和無助,直到1948年轉(zhuǎn)機來了,7歲的她在陜西咸陽聽說了豫劇大師常香玉創(chuàng)辦的香玉豫劇學(xué)校。
學(xué)校不收一分錢,還管吃管住,專門招收窮人家的孩子,高玉秋跑去報考時,名額其實已經(jīng)滿了,但常香玉看著眼前這個身世凄苦、相貌清秀的小女孩,心軟了當場決定破格錄取。
簽約的瞬間充滿了儀式感,常香玉親手打來一盆水,為這個臟兮兮的流浪兒洗臉、梳頭,又給她換上了一身干凈的新衣服。
這個動作不僅僅是收留,更是將她從底層泥潭里“洗凈”,正式領(lǐng)上了屬于她的第一個舞臺。
這份契約的回報來得很快,高玉秋天資聰穎,扮相又漂亮,7歲學(xué)戲8歲就能登臺。她戲路極寬青衣、花旦、彩旦樣樣拿得出手,簡直是為舞臺而生。
11歲那年她主演了恩師常香玉和師公陳憲章親自改編的《拾玉鐲》,一舉成名,所謂的“成名”對她而言,首先意味著生存得到了徹底的保障。
常香玉夫婦視她如己出,節(jié)假日都把她接到家里一起過,她演出的收入師父也細心地替她保管起來,可以說這個舞臺給了她第二次生命,也讓她和常香玉的命運,從此緊緊地捆綁在了一起。
舞臺變成了試煉場
常香玉不僅是她的恩師,更像是她的母親,這份情感深厚到什么程度?有一次排練高玉秋提了個建議,常香玉覺得太妙了,激動地當著眾人的面,在她臉上親了一口。
這種毫無保留的親密,是她們藝術(shù)共鳴的最好證明,常香玉夫婦曾手把手地指導(dǎo)她排演《花木蘭》,為她調(diào)整劇本,為她設(shè)計唱腔,這份情誼早已融入了骨血。
然而在上世紀六七十年代那個特殊時期舞臺變了味,它不再是演繹才子佳人的地方,反而成了一個殘酷的人性試煉場,每個人都被迫登臺,演出一幕幕荒誕的悲劇。
高玉秋也未能幸免,當時恩師常香玉遭到猛烈批斗,二十多歲的高玉秋在巨大的恐懼和脅迫下,被推上臺,去揭發(fā)、去批判那個視她如親生女兒的恩師。
那場“演出”,成了一個扭曲的符號,她口中念出的批判詞句,是別人提前寫好的“臺詞”,而她內(nèi)心的痛苦和煎熬,才是那場戲里無人聽見的“潛臺詞”。
每次從批斗會回到家,她都極度懊悔,用拳頭狠狠地捶打自己的頭淚流滿面,這場被迫的演出,在她心里留下了長達數(shù)年的陰影。
那段風(fēng)波過去后,她因為內(nèi)心巨大的愧疚,開始刻意躲著常香玉,她覺得自己是個“變色龍”,沒臉再見恩師,她無法走出自己曾經(jīng)扮演的那個“背叛者”的角色。
這場悲劇漫長的“幕間休息”,最終由常香玉親手結(jié)束,有一天常香玉在路上主動叫住了她,看著她閃躲的眼神,平靜地說:“我不怪你,你那也是沒辦法,我們師徒還像從前一樣?!?/p>
簡簡單單一句話,卻蘊含著巨大的力量,它不僅是原諒更是將個人的恩怨從沉重的歷史枷鎖下解放了出來,常香玉甚至輕描淡寫地補充說,自己經(jīng)歷過比這嚴重得多的事。
這出戲終于迎來了和解的終場,導(dǎo)演是那個被傷害最深的人。
從演員到藝術(shù)守護者
晚年的高玉秋悄然完成了身份的轉(zhuǎn)換,她慢慢走下聚光燈下的表演舞臺,站上了一個更廣闊的傳承“講壇”,她不再只是一個單純的“常派”繼承人,而是將自己活成了藝術(shù)精神本身。
她上的第一堂“守護課”,是一場持續(xù)了整整11年的官司,事情的起因是音像制品的署名權(quán)問題,1985年她主演的《必正與妙常》磁帶發(fā)行,封面卻錯用了別人的劇照。
到了1994年河南黃河音像出版社再版這盤磁帶,不僅把名字改成了《陳妙?!?,封面更是只放了搭檔王素君的照片,完全抹去了主演高玉秋的存在。
起初高玉秋甚至把搭檔王素君也列為了被告,后來王素君澄清了誤會,原來她對此也毫不知情,于是兩人化誤會為同盟,共同將出版社告上了法庭。
這場官司從1994年一直打到2005年,最終經(jīng)法院調(diào)解達成和解,這漫長的11年,捍衛(wèi)的早已不是個人名利,而是對藝術(shù)和藝術(shù)家最基本的尊重,這是傳承者為守護遺產(chǎn)邁出的第一步。
精神的交接發(fā)生在2004年,那年常香玉病危,躺在病床上仍心心念念著唱戲,她拉著高玉秋的手,吃力地說:“我得趕快把它治好!得唱……”
臨終前恩師為她留下了最后的禮物,一幅題字:“藝無止境,贈愛徒玉秋”,這更像是一場莊嚴的交接儀式,象征著藝術(shù)的接力棒,從常香玉手中穩(wěn)穩(wěn)地遞了出去。
從那以后高玉秋的舞臺變了,人們更多地在排練廳里看到她的身影,她像當年的恩師一樣,一字一句地為年輕演員說戲,親身示范“三緊三白”這些表演要領(lǐng)。
此刻的她與當年親自指導(dǎo)她的常香玉的形象,漸漸重疊在了一起,她的舞臺從面向萬千觀眾,轉(zhuǎn)向了面向下一代演員。
1995年退休后她依然堅持演出,直到80歲以后心臟病愈發(fā)嚴重,才在病痛的折磨下減少了活動,但她心中的那份使命感從未熄滅。
結(jié)語
回顧高玉秋走過的這三重舞臺,它們恰好對應(yīng)了生存、人性、使命這三個宏大的人生母題,她的一生就是一出跌宕起伏的豫劇大戲,有悲歡離合,有忠誠背叛,但最終的落點是生生不息的傳承。
高玉秋的離去標志著一個時代的演員退場了,但她曾立于那三重舞臺,以及她在舞臺上留下的所有掙扎、堅守與奉獻,為后人留下了一份遠比經(jīng)典唱段更厚重的遺產(chǎn)。
那是一份關(guān)于如何在亂世之中,堅守藝術(shù)與人性的珍貴腳本,正如她自己所說:“她(常香玉)還沒唱完,我們得替她唱下去,”這火焰如今已傳到了更年輕的人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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