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按下“退出群聊”并確認的那一刻,手機屏幕上彈出的那個小小的灰色提示,像一聲遲來的句號,終于結(jié)束了這七天來荒誕又令人疲憊的喧囂。
整整七天,我的退休金,那個不大不小、我自己覺得踏實安穩(wěn)的數(shù)字——6200元,像一塊被扔進平靜池塘的石頭,在我那個沉寂多年的同學(xué)群里,激起了一場我始料未及的漣漪,甚至可以說是一場小型風暴。
這場風暴,無關(guān)乎金錢本身,卻又處處透著金錢的影子。它吹散了二十年未見的虛假情誼,也讓我這個年過花甲的人,重新審視了人與人之間那桿看不見的秤。
而這一切,都得從七天前,那場二十年未見的同學(xué)聚會說起。
第1章 二十年后的一張圓桌
北京的秋天,天高云淡,最是舒服。聚會的地點定在一家頗具格調(diào)的飯店,發(fā)起人是當年的班長趙鵬。他如今是生意場上的風云人物,說話嗓門大,腰板挺得直,飯店是他定的,包間也是他安排的,透著一股“衣錦還鄉(xiāng),宴請父老”的豪氣。
我叫陳衛(wèi)東,今年六十一歲,退休前是北京一家老國營機床廠的高級技師。我這輩子,沒干過什么驚天動地的大事,就像廠里那些我親手調(diào)試過的機器,精準、可靠,但從不張揚。接到聚會通知時,我心里是有些猶豫的。老伴徐靜勸我:“去吧,都這么多年沒見了,見一面少一面了。”
我想想也是,便換了件干凈的夾克衫,坐著公交車晃晃悠悠地去了。
包間里已經(jīng)很熱鬧了,一張能坐二十人的大圓桌,差不多坐滿了。二十年的光陰,像一把刻刀,在每個人臉上都留下了痕跡。曾經(jīng)的毛頭小子們,如今大多頂著微凸的肚腩,發(fā)際線也各有各的滄桑。女同學(xué)們的變化更大,只有眉眼間,還依稀能辨認出當年的模樣。
趙鵬是全場的焦點,他正唾沫橫飛地講著自己在南方開廠的經(jīng)歷,周圍圍著一圈人,時而發(fā)出陣陣驚嘆。我不太適應(yīng)這種場面,便找了個靠邊的位置坐下,和旁邊一個同樣沉默寡言的老同學(xué)張力小聲聊著天。
“衛(wèi)東,你身體可真好,看著比我們都精神?!睆埩ε呐奈业母觳?,他以前是廠里的會計,退休后清瘦了不少。
“瞎鍛煉唄,還能動彈?!蔽倚α诵?,心里卻在想,這大概是我身上唯一能拿出來說的“優(yōu)點”了。不像他們,聊的都是股票、房子、孩子在國外的工作。這些話題,于我而言,像是另一個世界的故事。
我的世界很簡單。退休后,我和老伴徐靜守著一套單位分的舊兩居室,兒子陳碩已經(jīng)成家立業(yè),自己買了房,不用我們操心。我每天的生活,就是早上提著鳥籠去公園遛彎,下午去棋盤邊殺兩盤,傍晚接上小孫女放學(xué)。徐靜退休前是小學(xué)老師,她的退休金比我高一些,我倆加起來一萬出頭,在北京這個城市,不算富裕,但日子過得安穩(wěn)、知足。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氣氛愈發(fā)熱烈。就在這時,包間的門被推開了,趙鵬親自扶著一位頭發(fā)花白、步履蹣跚的老人走了進來。
“同學(xué)們,看看誰來了!”趙鵬高聲喊道。
大家定睛一看,紛紛站了起來,驚喜地喊著:“李老師!”
來的是我們當年的班主任李文秀老師。李老師今年快八十了,身體看著不太好,但精神矍鑠。她一進來,整個包間的氣氛都變了,剛才還彌漫著的商業(yè)氣息和炫耀的味道,瞬間被一種溫情和尊敬所取代。
大家七嘴八舌地跟李老師打招呼,噓寒問暖。李老師被安排在主位上,她挨個看著我們,渾濁的眼睛里閃著光:“好,好,都好……都長大了,也都老了?!?/p>
一句話,說得不少人都有些眼眶發(fā)熱。
那晚的后半場,話題幾乎都圍繞著李老師展開。大家回憶著當年的趣事,氣氛溫馨而融洽,仿佛又回到了那個純真的年代。我心里那點格格不入的感覺,也漸漸消散了。或許,是我自己想多了,同學(xué)情誼,終究還是樸素的。
然而,我沒料到,一個看似不經(jīng)意的問題,卻成了那場風暴的起點。
第22章 一句無心的問話
晚宴快結(jié)束的時候,李老師喝了口茶,環(huán)顧四周,感慨地說道:“看你們現(xiàn)在一個個都事業(yè)有成,家庭美滿,我這心里啊,就踏實了?,F(xiàn)在大部分也都退休了吧?退休生活都怎么樣???退休金都能拿多少???夠不夠花?”
老人家就是這樣,關(guān)心的問題總是很實際。這本是一句再平常不過的家常問話,就像鄰居大媽在菜市場遇見了,隨口問一句“吃了嗎”一樣自然。
可這個問題,在今天這個場合,卻像一滴水滴進了滾燙的油鍋。
離老師最近的一個女同學(xué),燙著時髦的卷發(fā),叫孫莉,她笑著說:“李老師,我退休早,內(nèi)退的,一個月就四千多,不夠給孫子買玩具的。”她嘴上說著“不夠”,但臉上的表情卻滿是輕松,誰都知道她老公是開公司的。
趙鵬立刻接上了話茬,他大手一揮,聲音洪亮:“李老師您放心,咱們班的同學(xué),就沒一個過得差的!我呢,沒正經(jīng)單位,也就沒退休金這一說。不過公司每年分紅,也夠我到處瞎跑了?!彼D了頓,指著旁邊一個戴眼鏡的男人,“王海,你不是在事業(yè)單位嗎?你給老師說說?!?/p>
王海扶了扶眼鏡,有些靦腆地笑了笑:“我……我就正常水平,八千多一點?!?/p>
“嚯!不少了!”有人捧場。
“跟張總比可差遠了!”王海謙虛地擺擺手,指向了另一個方向。
話題就這么一個接一個地傳了下去。有的人大方地說出數(shù)字,通常都是比較可觀的;有的人則含糊其辭,擺擺手說“不提了不提了”,臉上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優(yōu)越感。那感覺很微妙,圓桌上仿佛出現(xiàn)了一個無形的鄙視鏈,退休金的數(shù)字,成了衡量每個人幾十年人生奮斗成果的標尺。
我安靜地喝著茶,心里有點不是滋味。我從不覺得錢多錢少能完全定義一個人,但此刻,我卻真切地感受到了一種壓力。
很快,話題的接力棒傳到了我這里。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了過來。
“衛(wèi)東,到你了。你可是咱們廠的技術(shù)大拿,退休金肯定不低吧?”趙鵬半開玩笑地說道。
我放下茶杯,看著李老師關(guān)切的眼神,覺得沒什么好隱瞞的。我的生活就是這樣,我的收入就是這樣,坦坦蕩蕩。
“我啊,就一般水平。”我平靜地說道,“廠里退休的,6200塊。”
我說完,飯桌上出現(xiàn)了一瞬間的安靜。
那是一種非常短暫,但卻能清晰感受到的安靜。就像電影里一個流暢的長鏡頭突然卡頓了一下。
緊接著,議論聲響了起來。
“六千二?在北京……是有點緊張啊?!?/p>
“是啊,現(xiàn)在物價這么高,孩子再需要幫襯點,確實不容易?!?/p>
孫莉用一種同情的眼神看著我,說:“陳衛(wèi)東,你這可太實誠了。不過沒事,身體健康最重要?!?/p>
趙鵬的反應(yīng)最直接,他走過來,重重地拍了拍我的肩膀,一副為我兩肋插刀的架勢:“衛(wèi)東,這就不夠意思了?。∮欣щy怎么不跟老同學(xué)說?你這6200,在北京能干啥?沒事兒,以后有什么需要幫忙的,直接找我!”
他的聲音很大,仿佛在向全世界宣告我的“窘迫”,以及他的“慷慨”。
我心里堵得慌。我沒有困難,我過得很好,我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和“幫助”。6200這個數(shù)字,從我嘴里說出來的時候,我覺得它很踏實,因為它是我辛辛苦苦干了一輩子換來的保障??山?jīng)過他們眼神和話語的過濾,這個數(shù)字仿佛被打上了一個“貧困”的標簽。
李老師似乎察覺到了氣氛的尷尬,她打了個圓場:“夠花就行,夠花就行。大家日子都過得安穩(wěn),比什么都強。衛(wèi)東啊,你別聽他們瞎說,心態(tài)好,身體好,這才是最大的財富?!?/p>
我感激地沖李老師笑了笑。
那晚的聚會,就在這樣一種古怪的氛圍中結(jié)束了。臨走時,趙鵬不由分說地把我拉進了他新建的“二十年再聚首”同學(xué)群。看著微信群里不斷閃爍的頭像和消息,我隱隱有種預(yù)感,這件事,恐怕還沒完。
第3章 群里的漣漪
回到家,已經(jīng)快十點了。徐靜還沒睡,正戴著老花鏡在客廳看書。見我回來,她放下書,給我倒了杯溫水。
“怎么樣?都見到了?”
“見到了,李老師也去了。”我換下鞋,坐在沙發(fā)上,把聚會上的事大致說了一遍。說到退休金那個環(huán)節(jié)時,我刻意說得輕描淡寫。
但徐靜是誰?我們做了三十多年的夫妻,我一個眼神她都能讀出七八分意思。她聽完,沉默了一會兒,然后輕輕嘆了口氣:“你啊,就是太實在。這種場合,說個大概就行了,何必把底都交出去呢?”
“沒什么不能說的,我就是這個數(shù),過得也挺好,有什么見不得人的?”我嘴上犟著,心里卻有點發(fā)虛。
“不是見不得人?!毙祆o把水杯遞到我手里,“是人心復(fù)雜。你覺得無所謂,不代表別人也這么想。有的人,就喜歡通過比較來尋找優(yōu)越感。你把一個具體的數(shù)字給他們,就等于給了他們一個評判你的靶子。”
我喝了口水,沒再說話。徐靜的話,說到了我心坎里。
那一晚,我睡得不太安穩(wěn)。手機時不時地震動一下,是同學(xué)群里的消息。我拿起來看了一眼,全是聚會上的照片,還有各種吹捧趙鵬“組織得好”、“夠意思”的話。我把手機調(diào)成靜音,翻了個身,腦子里卻亂糟糟的。
第二天一早,我醒來時,群里已經(jīng)有了上百條未讀消息。我點開一看,除了繼續(xù)回味昨晚的聚會,話題不知不覺又拐到了退休生活上。
有人發(fā)了條鏈接,標題是《退休金低于這個數(shù),你的晚年生活將面臨三大挑戰(zhàn)》。
緊接著,就有人在下面附和:“說得太對了,現(xiàn)在養(yǎng)生、旅游、看病,哪樣不花錢?沒點積蓄真不敢老?!?/p>
“誰說不是呢?我上個月陪我媽去趟醫(yī)院,光檢查費就花了好幾千,幸虧有醫(yī)保,不然真吃不消?!?/p>
我看著這些聊天記錄,心里像被一根小刺扎了一下,不疼,但很不舒服。他們說的都是事實,但在這個時間點,出現(xiàn)在這個群里,總覺得意有所指。
我把手機扔到一邊,去陽臺給我那幾盆蘭花澆水。蘭花是我退休后的新愛好,不爭不搶,安靜地生長,開花時,幽香滿屋??粗鼈兦啻涞娜~子,我煩躁的心情平復(fù)了一些。
“爸,看什么呢,這么入神?”兒子陳碩的聲音從背后傳來。他和兒媳周末過來看我們。
“沒什么,就看看花?!蔽肄D(zhuǎn)過身。
陳碩已經(jīng)看到了我放在桌上的手機,屏幕還亮著,正是同學(xué)群的聊天界面。他是我和徐靜的驕傲,建筑設(shè)計師,有自己的工作室,事業(yè)做得不錯,人也沉穩(wěn)孝順。
他拿過手機劃了幾下,眉頭微微皺了起來。
“爸,這同學(xué)群里的人,說話都這么沖嗎?”
“怎么了?”我問。
“沒什么?!标惔T把手機還給我,笑了笑,“就是覺得,成年人的世界挺沒意思的,聊個天都得拐彎抹角,累不累?!?/p>
我明白,他看懂了。
接下來的兩天,群里的氣氛越來越奇怪。大家開始分享各自的退休生活。孫莉曬出了去歐洲旅游的照片,背景是埃菲爾鐵塔;王海發(fā)了自己新買的單反相機拍的風景照,配文“退休了,終于有時間拾起愛好了”;趙鵬更是重量級,直接發(fā)了個小視頻,是他新提的一輛越野車,他說準備自駕去西藏。
群里一片贊美之聲,什么“瀟灑”、“會生活”、“人生贏家”。
而在這片繁華之下,總有人會若有若無地“關(guān)心”我。
“衛(wèi)東,你平時都干點啥?。恳渤鰜碜咦呗??!?/p>
“是啊老陳,別老悶在家里,對身體不好?!?/p>
甚至有人開始給我出主意:“我聽說現(xiàn)在老年大學(xué)挺好的,可以去學(xué)學(xué)書法、國畫,陶冶情操。”
我看著這些消息,感覺自己像個動物園里的動物,被一群人圍著,指指點點,他們臉上都帶著“為你好”的表情,但我只感覺到了冒犯和不適。我的生活,我的愛好,我每天遛鳥、下棋、接孫女的快樂,在他們眼里,似乎都成了“單調(diào)”、“乏味”、“需要被拯救”的代名詞。
而這一切,僅僅因為我的退休金是6200元。
第4章 那份“從天而降”的工作
真正的爆發(fā),發(fā)生在聚會后的第四天。
那天下午,我正在棋盤上和老張殺得難解難分,手機突然響了,是趙鵬打來的。我有些意外,但還是接了。
“喂,衛(wèi)東??!干嘛呢?”趙鵬的大嗓門從聽筒里傳來。
“下棋呢?!?/p>
“哎呀,別下了!跟你說個正事兒!”他語氣里透著一股不容置疑的興奮,“我有個朋友,開了家物業(yè)公司,規(guī)模不小,管著好幾個高檔小區(qū)呢。他那兒缺個工程顧問,主要就是看看圖紙,檢查下設(shè)備,不用天天坐班,一周去個兩三次就行。我覺得你最合適了!你以前可是咱們廠的技術(shù)權(quán)威??!”
我愣了一下,沒明白他什么意思。
“趙鵬,我這都退休了,干不動了?!蔽椅竦鼐芙^。
“什么干不動!你這身體比我都好!”趙鵬在那頭嚷嚷,“我跟人家都說好了,你過去,一個月給你開四千塊錢!怎么樣?這錢掙得多輕松!加上你的退休金,一個月不就過萬了?在北京,這日子才叫舒坦!”
他把“四千塊錢”和“過萬”兩個詞咬得特別重。
我心里的火“噌”地一下就上來了。這已經(jīng)不是關(guān)心了,這是一種居高臨下的施舍。他根本沒問過我需不需要,愿不愿意,就自作主張地給我安排好了一切,仿佛我是一個急需救濟的貧困戶。
“趙鵬,謝謝你的好意。不過我真不需要,我現(xiàn)在的生活挺好的,很知足?!蔽业恼Z氣冷了下來。
“哎,你這人怎么這么犟呢?!”趙鵬的語氣里帶上了一絲不耐煩,“面子值幾個錢?都是老同學(xué),我還能坑你?這機會別人搶都搶不到,我第一個就想著你!行了行了,就這么定了啊,我晚點把地址和聯(lián)系方式發(fā)給你,你抽空去看看。別婆婆媽媽的!”
說完,不等我再反駁,他就把電話掛了。
我捏著手機,氣得手都有些發(fā)抖。對面的老張看我臉色不對,關(guān)切地問:“怎么了老陳?誰的電話?”
“沒事,一個……推銷的。”我勉強笑了笑,卻再也沒有下棋的心思了。
更讓我沒想到的是,幾分鐘后,同學(xué)群里“?!钡匾宦暎瑥棾鲆粭l新消息。
是趙鵬發(fā)的。
“@陳衛(wèi)東 老同學(xué),剛跟你說的事兒,我朋友那邊催得緊,你盡快去看看啊!大家伙兒也幫我勸勸衛(wèi)東,這老小子,自尊心太強!咱們同學(xué)一場,能幫一把是一把,是不是?”
這條消息,像一顆炸彈,在群里炸開了鍋。
瞬間,群里所有潛水的人都冒了出來。
“趙班長真是熱心腸!這才是真同學(xué)!”
“衛(wèi)東,班長也是為你好,你就別犟了?!?/p>
“是啊,一個月四千呢,多好的事兒??!我們想找還沒門路呢?!?/p>
“老陳,聽大家一句勸,現(xiàn)在這社會,錢不是萬能的,但沒錢是萬萬不能的?!?/p>
一句句“勸告”,一條條“好意”,像潮水一樣向我涌來。我看著屏幕上不斷滾動的消息,感覺自己被剝光了衣服,扔在廣場上,任人圍觀、評判。我的“窘迫”被公之于眾,而趙鵬則成了那個樂善好施的大善人。
我氣得眼前發(fā)黑,手指在輸入框上懸了半天,卻一個字也打不出來。我能說什么?說我不需要?他們會覺得我死要面子活受罪。說我過得很好?在他們看來,6200元就是過得不好的鐵證。
就在這時,一只溫暖的手覆在了我的手上。是徐靜,她不知什么時候站到了我身后。
她拿過我的手機,看了一眼,臉色也沉了下來。
“別跟他們置氣,不值得。”她輕聲說。
那天晚上,家里的氣氛很沉悶。晚飯時,陳碩也看出了我和徐靜情緒不對。
“爸,媽,怎么了?”
徐靜把下午發(fā)生的事說了一遍。
陳碩聽完,臉上沒有憤怒,反而是一種平靜的了然。他放下筷子,看著我,認真地說道:“爸,你知道他們?yōu)槭裁催@么做嗎?”
我搖搖頭。
“因為您的‘知足’,挑戰(zhàn)了他們的價值觀。”陳碩一字一句地說,“在他們的世界里,成功就是用賺更多的錢,換更大的房子,開更好的車來定義的。他們無法理解,一個人怎么可以拿著6200塊錢的退休金,還能過得心安理得、自得其樂。所以,他們必須‘幫助’你,讓你變得跟他們一樣,或者至少,讓你看起來在努力變得跟他們一樣。這樣,他們的價值觀才是穩(wěn)固的,才是唯一正確的?!?/p>
“你的‘安于現(xiàn)狀’,在他們看來,就是不思進取,甚至是失敗。他們幫你,不是真的在幫你,而是在維護他們自己的世界觀。趙鵬的慷慨,本質(zhì)上是一種冒犯,是一種以‘為你好’為名的精神霸凌?!?/p>
陳碩的話,像一把鋒利的刀,瞬間剖開了我這幾天所有的困惑、憋屈和憤怒的根源。
我看著兒子,又看看身邊的徐靜,心里那股無名火,漸漸熄滅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前所未有的清醒和釋然。
第5章 無聲的回應(yīng)
那一晚,我們一家三口聊了很久。
徐靜說:“衛(wèi)東,咱們的日子是過給自己看的,不是過給別人看的。鞋合不合腳,只有自己知道。咱們不偷不搶,靠自己的雙手掙來這份安穩(wěn),心里踏實,比什么都強。”
陳碩則給我提供了另一種思路:“爸,您沒必要跟他們爭辯,也無需憤怒。您只需要平靜地告訴他們您的選擇,就夠了。您的平靜,就是對他們那種價值觀最有力的回擊?!?/p>
我一夜沒睡好,但腦子卻異常清醒。天快亮的時候,我心里已經(jīng)有了決定。
我不會接受趙鵬的“好意”,更不會在群里和他們爭吵。我要用我的方式,結(jié)束這場鬧劇。
早上七點,我在同學(xué)群里發(fā)了一條消息。這是我進群以來,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主動發(fā)言。
我沒有@任何人,只是平靜地陳述:
“謝謝趙鵬和各位同學(xué)的關(guān)心。我這6200塊,加上老伴的退休金,在北京生活足夠了,還能攢下一點。兒子也成家立業(yè)了,我們沒什么經(jīng)濟負擔。我現(xiàn)在每天早上遛鳥,下午下棋,傍晚接孫女放學(xué),周末兒子一家回來看我們,一大家子人吃頓飯。我覺得這樣的日子,特別好,很充實,也很幸福。大家的好意我心領(lǐng)了,但確實不需要。祝各位身體健康,生活愉快。”
我沒有提兒子是做什么的,也沒提他收入多少,更沒提他早就給我們換了輛車,時常塞錢給我們。我只說了我自己的感受。
因為我知道,如果我把兒子的條件擺出來,這場比較的游戲就會升級,從比我們自己,變成比孩子。那就更沒意思了,也違背了我的初衷。
我只想告訴他們,我的幸福,不建立在金錢的數(shù)字上。
我這條消息發(fā)出去之后,原本熱鬧的群,瞬間安靜了下來。
長達一個小時,都沒有一個人說話。
那種感覺,就像你在一個喧鬧的市場上,突然大聲說了一句所有人都沒料到的話,整個市場都為之一靜。
一個小時后,才零星有幾個人出來打圓場。
“老陳心態(tài)真好,羨慕。”
“是啊,知足常樂,難得?!?/p>
趙鵬沒有再說話。我猜,我的回應(yīng),讓他那準備好的滿腔豪情,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無處著力。他或許覺得我“不識抬舉”,或許覺得我“不可理喻”。
但這些,都與我無關(guān)了。
接下來的兩天,群里的氣氛變得很微妙。大家不再討論退休金,也不再曬生活,只是偶爾發(fā)一些養(yǎng)生鏈接和早安問候。那種感覺,就像一場盛大的宴會,曲終人散后,只剩下滿桌的狼藉和尷尬的沉默。
我依然沒有屏蔽群消息,只是不再點開看了。我知道,那個曾經(jīng)讓我有過一絲懷舊和期待的“同學(xué)群”,已經(jīng)變了味。它不再是聯(lián)絡(luò)感情的地方,而是一個無形的競技場。
而我,不想再做那個被圍觀的選手,也不想做鼓掌的觀眾。
第6章 退出那個不屬于我的世界
聚會后的第七天,是個周日。
陳碩一家照例回來看我們。小孫女像個快樂的小蝴蝶,在屋子里跑來跑去。徐靜在廚房里忙活著,飯菜的香氣飄滿了整個家。我陪著孫女搭積木,陽光從窗戶照進來,暖洋洋的。
這,就是我的生活。真實、溫暖,觸手可及。
手機又在旁邊震動了一下,我拿起來,是同學(xué)群的消息。有人發(fā)了一張股票K線圖,紅色的,看樣子是漲了。下面立刻有人跟帖討論。
我靜靜地看著那個群名——“二十年再聚首”。
二十年,足以改變太多東西。有的人,情誼還在;而有的人,只剩下了比較和炫耀。道不同,不相為謀。
我點開群設(shè)置,找到了那個“刪除并退出”的按鈕。
在按下去之前,我沒有絲毫的猶豫和不舍。我只是覺得,我應(yīng)該早點這么做。
徐靜端著菜從廚房出來,看到我的動作,什么也沒問,只是對我笑了笑。那笑容里,是全然的理解和支持。
“爸,弄完就洗手吃飯了!”陳碩在餐廳喊我。
“哎,來了!”
我按下了確認鍵。
手機屏幕上,那個小小的灰色提示一閃而過——“你已退出群聊”。
世界,一下子清凈了。
我把手機放在玄關(guān)的柜子上,走進餐廳。飯桌上,擺著我最愛吃的紅燒肉,徐靜燉的,軟爛入味。小孫女正舉著勺子,歪著腦袋,奶聲奶氣地對我說:“爺爺,快來吃飯,奶奶做了大肉肉!”
我坐下來,給老伴夾了一筷子菜,又給兒子和兒媳盛了湯。窗外的陽光正好,屋內(nèi)的笑語正暖。
我忽然想起李老師在聚會上說的那句話:“心態(tài)好,身體好,這才是最大的財富。”
那一刻,我無比深刻地理解了這句話的含義。
我的退休金是6200元,不多,但它足以支撐起我眼前這份熱氣騰騰的幸福。這份幸福,是任何數(shù)字都無法衡量的。
至于那個我剛剛退出的群,以及群里的那些人,那些事,就像窗外偶爾飄過的一片云,來過,然后就散了。而我的天空,依舊晴朗。
或許,人活到一定年紀,就該學(xué)會做減法。減去不必要的社交,減去無謂的比較,減去那些消耗你心力的人和事。
然后,守著自己的小日子,把每一天,都過得踏實、安穩(wěn),有滋有味。
這就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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