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羽毛球館的風(fēng),吹到了縣城
年初,羽毛球愛好者徐一迪從北京離職,回到老家——河北的一座小縣城發(fā)展,意外發(fā)現(xiàn)老家有幾家新開的羽毛球館在同時裝修。
徐一迪打了十多年羽毛球,印象中老家沒什么專業(yè)的羽毛球館,只有一個政府建的綜合性體育館面向群眾免費開放,一共4塊羽毛球場地,其中2塊是固定打羽毛球的,還有2塊要和籃球場共享。徐一迪有個愛打羽毛球的外甥,每周末都會和朋友起個大早去體育館搶場地,只要稍微去晚點,就搶不到了。
但不到半年的時間,老家就一窩蜂地開了5家羽毛球館,場地加一起能有46塊,甚至徐一迪外甥之前經(jīng)常去的籃球館,也把自己一半的場地改成了羽毛球場。
這也讓回到老家的徐一迪獲得了“打球自由”。要知道之前在北京打球,包場一小時至少100塊,趕上工作日晚上或周末的打球高峰,甚至要小200。而老家的價格只有北京的1/10,散客10塊,包場20。每周徐一迪都會拽著家里人,打上三天羽毛球,還能隨意挑選場地——只要一個場館人多,就開車轉(zhuǎn)場,換個人稍微少點的球館。
許多縣城羽毛球愛好者都在今年經(jīng)歷了“一館難求”到“選擇困難”的甜蜜轉(zhuǎn)變。
圖源Unsplash
04年女孩夏沐去年暑假回到老家——湖北省黃岡市蘄春縣時,還只能去當?shù)毓潭ǖ?家球館打球,今年她的選擇范圍直接擴大到了5家。來自河南省南陽市方城縣的小趙,在2021年剛開始和老公打球時,都得開車1個小時去市區(qū)打,但近兩年1家綜合場館和5家羽毛球館在當?shù)叵群箝_業(yè)。
縣城永遠不缺做“熱門生意”的人。
兩年前,一群裸辭的咖啡愛好者,帶著自己的咖啡手藝回到縣城,掀起了在縣城開咖啡館的潮流。那段時間,各種“coffee”招牌和風(fēng)味拿鐵如雨后春筍般出現(xiàn)在縣城的街角巷尾,每逢節(jié)假日,這些咖啡館也成為了當?shù)啬贻p人的約會打卡地。
而今年,咖啡館的熱潮被羽毛球館取代。接連倒閉的縣城咖啡館,讓年輕人不再認為這是一個好生意。而越來越熱的羽毛球,成為了年輕人新的目標對象。
在徐一迪看來,縣城的羽毛球熱似乎是從去年開始的。他不知道緣由,只是突然從外甥嘴里得知,老家多了很多打羽毛球的人。作為高中老師,小趙覺得背后可能和中考體育加試有關(guān),“它要求孩子有體力,要求他提升體能?!?strong>加上短視頻的各種宣傳,也給縣城羽毛球添了一把火。
小趙的老公老楊敏銳地捕捉到了這股熱潮。去年年末,他在打球間隙和一家球館老板聊天,得知對方一個寒假的營業(yè)額就達到了6萬元,日均流水2000塊,而自己每個月當老師的定薪,和這比起來簡直是小巫見大巫,便動了開球館的念頭。
他把目標瞄向了方城縣的隔壁南召縣。他做過市場調(diào)研,發(fā)現(xiàn)南召縣的球館非常貧瘠,只有體育中心有幾塊“三無”的羽毛球場地,沒有專業(yè)燈光,沒有地膠,也沒有人管。不光衛(wèi)生差,還沒有相應(yīng)的配套設(shè)施,打完球想洗個澡都成為了奢望。當?shù)氐挠鹈驉酆谜咧?,有人要開車近一個小時,跑到市區(qū)的專業(yè)球館打球,也有人會在網(wǎng)上買羽毛球的網(wǎng)架,架在室外的空場地上打球。
有需求就有市場。3月26日,南召縣的第一家羽毛球館——老楊的“鑫羽球館”開業(yè)了,上午場10塊,下午場15。試營業(yè)那段時間,館內(nèi)日均客流量能超過100,甚至有隔壁鎮(zhèn)的羽毛球愛好者,都會在周末坐公交來球館打球。
鑫羽球館,受訪者供圖
還有許多羽毛球愛好者像老楊一樣卷進這股熱潮。在社交媒體上搜索“縣城開球館”,能看到許多球館創(chuàng)業(yè)vlog,從選址、裝修到試營業(yè),用視頻記錄自己的球館開業(yè)全過程。仔細一看,會發(fā)現(xiàn)這些視頻的發(fā)布時間都是今年。
他們的身份五花八門,有畢業(yè)后決定回縣城老家發(fā)展的應(yīng)屆生,有從體制內(nèi)裸辭的羽毛球愛好者,也有已經(jīng)在一線城市開過球館打算來縣城開拓市場的。
縣城創(chuàng)業(yè)的風(fēng),就這么吹到了羽毛球館上。
“地理套利”
年輕人在縣城開球館的初衷,和那批在縣城開咖啡館的老板是相似的。他們把大城市的消費場景與熱門項目搬回縣城,在縣城實現(xiàn)“地理套利”,用更低的成本創(chuàng)業(yè)。
肉眼可見的,社交媒體上那些回老家創(chuàng)業(yè)開球館的年輕人,很多都是從北上廣、新一線,甚至是國外留學(xué)回流到縣城的,在發(fā)現(xiàn)當?shù)卦桨l(fā)升級的打球需求后,“覺得打羽毛球的人這么多,這么熱鬧,開球館是這么紅火的一個生意,就會投身往這干?!?/strong>一位縣城羽毛球從業(yè)者這么說。
縣城不光租金低,裝修成本也低——縣城的球館只需要滿足大家打球的需求,不需要額外打造接待室、看客區(qū),甚至是健身區(qū)、拉伸區(qū)。像老楊的球館,一年租金是12萬,加上9塊場地的地膠、燈光與地板的安裝,和淋浴間、衛(wèi)生間、更衣室的配備,初期投資共花了35萬。
就算沒有足夠的資金,也可以選擇“前人栽樹,后人乘涼”,在別人的球館地盤上開拓新生意。
夏沐就發(fā)現(xiàn)雖然老家的球館接連開放,但相關(guān)的服務(wù)卻沒跟上——算上自己,整座縣城能提供穿線服務(wù)的人只有3個。所以在今年大學(xué)畢業(yè)后,夏沐管打算在一家球館里租個小地方,開一家穿線工作室。
她向爸爸要了6萬塊作為啟動資金,花了2萬塊買了臺99成新的穿線機,又付了1萬塊的季度租金,最后在經(jīng)銷商手里買了點球拍、球服和羽毛球,還在網(wǎng)上買了兩個小柜子,前前后后花了5萬5,工作室就這么成立了。
夏沐的工作室
但縣城球館可不能隨隨便便地開,背后說道甚至比開咖啡館還要多。
為了吸引客流,縣城咖啡館一般選在沿街或居民區(qū)。有些店主為了節(jié)省成本,會將居民樓的一樓進行改造,簡單裝修下,擺上桌椅,就能開店。甚至開一輛車,在后備箱里也能打造出一個流動咖啡店。
但羽毛球館對于面積、層高、位置都有要求。一塊標準羽毛球場地的占地面積應(yīng)不小于108平米,層高至少不低于9米,縣城能達到這種標準的場地并不多,自建場館的成本又太高,所以創(chuàng)業(yè)者們只能找些舊廠房或是廢棄的籃球館進行改造。
位置也不能太過隨意,只要距離稍微遠些,就會勸退那些送孩子來參加培訓(xùn)的家長們。
縣城人對于距離的衡量是異??量痰?,甚至和市區(qū)人的衡量心理都不同。
山西人姚曉佩有過近10年的羽毛球培訓(xùn)經(jīng)驗,之前在一座縣級市做羽毛球培訓(xùn)時,就有家長因為從家到培訓(xùn)地點要騎20分鐘的電動車,和她吐槽“這個地方太遠了”。所以兩年前,她計劃著從太原回老家運城市臨猗縣開羽毛球館時,花了不少功夫去選址。最終,把球館選在了一個位于老城區(qū)中心的工業(yè)舊廠房。老楊則把球館的地址定在了縣體育館附近,那些愿意去體育館打球的羽毛球愛好者,只需要再騎5分鐘的電動車,就能到球館,不需要額外的時間成本。
在縣城打球的,有一半都是初高中生。為了迎合這些青少年的需求,場館的裝修也必須年輕化。
比如地膠的顏色就不能單一選擇常規(guī)的綠色場地?!蚌斡鹎蝠^”的場地是藍粉相間的“馬卡龍配色”,開業(yè)初期也因此吸引了當?shù)匾恍┬〔┲鱽砼恼沾蚩?。姚曉佩則給自己的“佩羽球館”做了三種顏色的場地,既有常規(guī)的綠色,也有世界羽聯(lián)總決賽配色的紅灰色,還有適合網(wǎng)紅打卡的粉紫色。
佩羽球館,受訪者供圖
在球館的門頭,姚曉佩還打算做個網(wǎng)紅招牌,“想你的風(fēng)還是吹到了這里”。
回本沒有那么容易
等到球館開業(yè),各種難題也接踵而至。
首先縣城的場地費就不能定的太貴。
一位同樣是今年在縣城開球館的老板,純外行但有錢。在當?shù)卣伊藟K空地新建了個場館,鋪了9塊場地,全龍骨木地板,安了十幾臺空調(diào),還設(shè)置了接待室。出于對成本的考量,老板把場地費設(shè)成50、60和70三個價位,結(jié)果因為定價太高,沒一個人來打球。后來沒辦法,只能根據(jù)當?shù)氐钠骄鶅r格(15塊錢兩個小時)把價格調(diào)成19塊9三個小時。
而稍微提高點場地費,也可能沒人來打球了。
一開始為了攬客,老楊在球館進行了為期一周的免費試打活動,吸引了不少想要薅免費羊毛的羽毛球愛好者。但當開始收費時,又趕上縣城里一家羽毛球籃球綜合館開業(yè)免費試打,球館客流量驟減,9塊場地沒有一個打球的人。
那段時間,老楊總和小趙念叨,“怎么沒人來我們球館打球???”老楊肉眼可見的焦慮,光是開球館已經(jīng)花沒了自己手里的所有錢,除此之外還要在館里儲備些羽毛球用品,也要很大的開銷——光是買兩箱羽毛球就要花上7、8千塊。加上家里還有個剛出生的寶寶要養(yǎng),每個月的奶粉錢也不少。從開球館到現(xiàn)在,老楊已經(jīng)瘦了十幾斤。
在場地費只要10-20塊的縣城,想要靠場地費回本沒那么容易。但那套“場地費不賺錢,做培訓(xùn)才掙錢”的萬能公式,在這里也失靈了。
今年暑假,“鑫羽球館”開始做羽毛球培訓(xùn),每半個月一期,一期12節(jié)課,價格是700塊。一個暑假,球館共做了四期培訓(xùn),收了40多個學(xué)員,賺了2萬多塊,最后全都給外聘教練了。因為老楊沒考過羽毛球教練證,也不知道怎么教學(xué),為了攢口碑,也秉持著對學(xué)員負責(zé)的態(tài)度,老楊和小趙特意在市區(qū)找了這位外聘教練,不光要每天付他400塊的工資,還要包路費、油費和餐費,甚至得給人請個助教。
鑫羽球館組織的羽毛球比賽,受訪者供圖
而且也不是所有縣城家長都愿意在羽毛球上有太大的支出。
“家長支持孩子玩,只是因為不想孩子一直玩手機,打羽毛球總比玩手機強,才會支持孩子去打球?!币耘逭f,她遇到過很多家長,在孩子愛上了羽毛球這項運動,想系統(tǒng)學(xué)學(xué)的時候,只覺得孩子打球是隨便玩玩,以一句“你沒時間,隨便打打得了”就打發(fā)了,因為她們不認為打球會對于孩子的未來有什么實際好處。
既然開源很困難,老板們只能節(jié)流。
“鑫羽球館”的員工,都是老楊的家里人。老楊的爸爸負責(zé)場館的衛(wèi)生工作,每周回收館內(nèi)喝過的飲料瓶和塑料殼去賣廢品,一個月下來能賣個4、500塊。在家里休產(chǎn)假的小趙,兼任館里的前臺和運營,每天記錄老公的上班日常發(fā)在小紅書上,試圖靠線上轉(zhuǎn)化一些流量。
姚曉佩則出于人力成本的考量,把“佩羽球館”的營業(yè)時間調(diào)整成了下午2點-晚上9點。畢竟縣里還有個10點前可以免費打球的全民健身中心,自己就別硬碰硬和人家搶客流了。加上縣城打早場的人并不多,更多還是愿意打打下午場和晚場。
差異化生存
和縣城咖啡館一樣,到最后,球館老板們也要面對越來越激烈的市場競爭。
幾天前,一位經(jīng)常去“鑫羽球館”打球的羽毛球愛好者,在和小趙閑聊時就透露,自己有個朋友想要在南召縣再開一家球館,問他該怎么選址,以及該開什么類型。雖然他表示自己已經(jīng)把朋友的提議否決了,并且告訴朋友如果再開球館一定要比小趙的球館更高端,場地更多,且需要很大的投資。
“你不能說因為投資高,人家就不開了,有錢人是非常多的?!毙≮w說。打球的人越來越多,越來越多的外行都想要來分一杯羹。這也是為什么在今年年初懷孕的姚曉佩,要一邊忍著孕吐,一邊盯著球館的裝修,“你如果不做的話,可能再等個一兩年,就錯過了這個時機?!?/p>
作為羽毛球愛好者,徐一迪當然覺得球館開的越多越好,“它的競爭越激烈,你就不愁場地打?!钡硪环矫?,他覺得這股野蠻生長著實沒必要,“大批量的供給遠超出了一個小縣城的需求,除了節(jié)假日大部分球館都空閑一半以上的場地?!?/strong>
徐一迪覺得這批扎堆開業(yè)的球館,或許很難生存下去?!八麄冮_球館的契機,是趕在暑假前一段時間,現(xiàn)在做起來還覺得挺好的,打球的人也不少,但一旦這些學(xué)生都開始回去上課了,球館會非常的冷清。畢竟免費的都沒人玩,何況收費的,你也不能就全靠著周末和放假???”
為了提高場地利用率,“鑫羽球館”推出了998元的年卡,還有500元35次和1000元80次的次卡也可以選擇,試圖靠這些會員沖散球館周一到周四的冷清。姚曉佩也推出了980元的年卡,算下來平均每天只要2塊多就能在球場打球。在吸引了近40位會員后,姚曉佩又推出了199元的10次卡和349元的20次卡,借此“把人流分開,把我們的空閑時間給它利用上?!?/strong>
當越來越多的球館在縣城涌現(xiàn),如何實現(xiàn)差異化生存,成了老板們要解決的問題。
近十年的體培經(jīng)歷,以及作為羽毛球愛好者活躍在各大球場上,姚曉佩不光有著超高的教學(xué)水平,也積攢了許多資源和人脈。通過口口相傳,姚曉佩慢慢在當?shù)卮蝽懥俗约旱拿?。她覺得至少3到5年內(nèi),自己在當?shù)剡€是能保持一定的競爭優(yōu)勢。
佩羽球館門口一角,受訪者供圖
而“鑫羽球館”的競爭力,則來自濃厚的人情味。小趙說她們是“一個有溫度的球館”,館里日常還會放些西瓜和冰淇淋,免費供應(yīng)給球友,今年端午節(jié),小趙還給球友們買了粽子。她和老楊會管來打球的學(xué)生叫弟弟妹妹,還會和弟弟妹妹們互相帶吃的交換禮物。
今年中秋,小趙給球友送的冰皮月餅
“可能大城市(打球)需要一些個人空間,他們上班的時候比較累,下班的時候就想自己放松一下,但在這些小地方可能還是不一樣,干啥事不都得靠人嗎?一個地方你得有人情味,人才愿意去,對吧?”在小趙看來,球館已經(jīng)不僅僅是一個做生意的地方了。今年9月,小趙產(chǎn)假結(jié)束回到工作崗位,有段日子沒去球館,那些弟弟妹妹們還給小趙打了視頻,問她,“姐姐啥時候回來呀?”
無論如何,縣城永遠不缺愛打羽毛球的人。
畢竟,在縣城,“打球,純粹就是打球”。之前在北京,徐一迪每次想打球時,只能參加群活動,群主安排對手,大家輪番上場,多少還有些交際屬性。縣城就簡單多了,徐一迪說,“大家在球場上打球,也不知道對方是干什么的。對方打得好,和他玩的有意思,也不加微信,隨機碰。”
比起陌生的球友,親友才是更易成團的球搭子。這半年,徐一迪把自己的老婆、妹妹、妹夫全都帶成了羽毛球愛好者。只要想打,就能攢成局,“大不了她們一個人打不過我,就兩個人一起打。”
只要打球的需求,依舊翻滾著,球館老板們要做的,就是扎根、蓄水,熬過“一窩蜂”的擁擠,直到長出更適合縣城生態(tài)的體質(zhì)。
(應(yīng)受訪者要求,除姚曉佩外,文中名字均為化名)
本文來自微信公眾號“后浪研究所”,作者:楊小彤、薇薇子,36氪經(jīng)授權(quán)發(fā)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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