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馮繼軍
菜市場的早市總是鬧哄哄的,濕漉漉的地面反著光。吳奶奶在蒜薹攤前已經(jīng)站了五分鐘,手里捏著一捆蒜薹,像捏著一件珍貴文物。
“一塊五,最低了,吳阿姨?!睌傊魇莻€年輕人,有點無奈。
“早上頭一單生意,圖個吉利,一塊二?!眳悄棠滩痪o不慢,手指掐掉一根稍老的蒜薹尖兒,“你看,這都老的掐不動了?!?/p>
最終一塊三成交,吳奶奶從碎花布袋里掏出個舊錢包,一層層打開,數(shù)出一塊三毛錢,連硬幣都擦得锃亮。旁邊買菜的年輕媳婦斜眼看著她,小聲嘀咕:“為了兩毛錢磨半天,至于么?!?/p>
這話鉆進吳奶奶耳朵,她只當沒聽見。提著蒜薹往水產(chǎn)區(qū)走,又在魚攤前站定?;铞a魚,她要挑最精神的那條。
“二十三塊,給您抹個零,二十?!濒~販爽快。
吳奶奶指著那條活蹦亂跳的:“十八。這魚太活躍了,燉久了肉嫩?!?/p>
魚販哭笑不得,一番拉鋸,十九塊成交。吳奶奶付錢時,手機響了。她摸出手機,貼在耳邊:“喂?張老師?。柯c說……”
臉色漸漸變了。掛掉電話,她匆匆把魚塞進布袋,甚至忘了找零的一塊錢,小碎步就往市場外趕。
剛才嘀咕的媳婦正巧看見,納悶了?這老太太,為兩毛錢爭了半天,一塊錢倒不要了。
吳奶奶趕到鄰居李爺爺家時,社區(qū)主任和幾個老鄰居都在。李爺爺突發(fā)腦梗送醫(yī)院了,兒子在外地,一時趕不回來。醫(yī)院要交押金,大家正在湊錢。
“多少?”吳奶奶問。
“先交五千,我們湊了三千二?!鄙鐓^(qū)主任說。
吳奶奶沒說話,從貼身的衣兜里掏出個存折:“我這兒有,我去取?!?/p>
銀行還沒開門,她就在門口等著。取完錢直奔醫(yī)院,五千塊押金,她掏了三千八。繳費窗口的工作人員點錢時,吳奶奶下意識說了句:“能不能免了那二十塊零頭?”
窗口里的年輕人笑了:“阿姨,這是醫(yī)院,不講價的?!?/p>
吳奶奶也笑了,是那種不同于菜市場的、有點不好意思的笑。
李爺爺?shù)膬鹤拥诙熠s到醫(yī)院,要把錢還給吳奶奶。吳奶奶正在病房里削蘋果,蘋果皮削得薄而不斷。
“吳奶奶,太感謝了,這錢您一定要收下。”年輕人遞過一疊鈔票。
吳奶奶沒接,把削好的蘋果遞給剛醒的李爺爺,轉(zhuǎn)頭說:“不急,你爸后續(xù)康復還要用錢?!?/p>
推讓幾次,她才收下。但晚上,她又買了營養(yǎng)品送到病房,花的錢比省下的押金零頭還多。
幾天后,社區(qū)為洪水災區(qū)募捐。吳奶奶第一個來,抱著一大包疊得整整齊齊的衣物,最上面是件半新的毛衣,標簽都還在。她從那個舊錢包里掏出三張百元鈔票,鄭重放進捐款箱。
“吳阿姨,您捐這么多?。俊惫ぷ魅藛T認得她,菜市場有名的“討價王”。
“應該的。”吳奶奶擺擺手,轉(zhuǎn)身又去了菜市場。
下午,孫子來看她,說起學校要交課外活動費,三百二。吳奶奶一邊聽一邊擇菜,蒜薹老根掐得一絲不茍。
“奶奶,我們同學都參加?!睂O子說。
吳奶奶進屋拿了四百塊錢塞給孫子:“拿著,剩的買點吃的,正長身體呢?!?/p>
孫子突然問:“奶奶,為什么你在菜市場一毛錢都要爭,捐款卻這么大方?”
吳奶奶愣了愣,手里的蒜薹停在半空。夕陽透過廚房窗戶,照在她布滿皺紋而慈祥的臉上。
“傻孩子,”她繼續(xù)掐著蒜薹尖,“討價是聚財,幫人是積德。財要聚得緊,德要積得寬。聚財一分一厘不能浪費,積德一絲一毫不能小氣。”
她指著蒜薹:“你看,這老根不掐掉,吃著費牙。該省的省,該花的花,日子就是這么過的?!?/p>
孫子似懂非懂。但看著奶奶把擇好的蒜薹整整齊齊碼在籃子里,那專注的神情,仿佛在完成一項神圣的大事。
窗外,菜市場陸續(xù)收攤了。吳奶奶盤算著明天早市,雞蛋該買了,不知道還能不能講下一毛錢來。而桌上的捐款收據(jù),平平整整地壓在玻璃板下,旁邊是孫子的照片。
討價還價了一輩子的吳奶奶,其實心里清楚,人生有些賬,根本沒法用價錢去衡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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