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對戲劇幾乎一無所知的家庭主婦,也能演《麥克白》嗎?在話劇《雜物間里的麥克白》里,43歲的中年女人“王淑蕓”完成得十分精彩,她的演繹令這個角色生出了另一種光彩。
第12屆烏鎮(zhèn)戲劇節(jié)期間,《雜物間里的麥克白》連演三場,一票難求。演出場地秀水廊劇院為此開放二樓站票,有觀眾甚至提前五六個小時來排隊。這部劇由林溪兒擔任編劇、導演,謝承穎、丁辰西主演,今年早些時候演出積累的良好口碑,使其成為本屆戲劇節(jié)熱門劇目之一。
2023年,林溪兒編劇、導演、出演的獨角戲《我和劉紅梅在車站》獲得第十屆烏鎮(zhèn)戲劇節(jié)青年競演單元特別關注獎?!拔业囊靶暮艽?,路還很長”,當時她便決定未來以特邀劇目主創(chuàng)身份重返烏鎮(zhèn)。兩年后,她得償所愿。
《雜物間里的麥克白》講述的是29歲的戲劇導演“我”和43歲的素人演員王淑蕓,因為排演獨角戲《麥克白》短暫交匯,彼此看見,又各自前行的故事。有觀眾認為,它散發(fā)著一種溫暖蓬松的“媽媽的感覺”。林溪兒說,她希望自己的作品是柔軟而舒適的,“不劇烈、不刺激,給人帶來一些細小的觸動”。
烏鎮(zhèn)戲劇節(jié)期間,林溪兒接受第一財經(jīng)專訪,分享了作為新導演一路走來的歷程,以及她對戲劇創(chuàng)作和市場的思考。
成為“麥克白”
在大多數(shù)版本的《麥克白》中,麥克白弒君篡位,是欲望的象征,林溪兒卻能共情他的不甘心。“他爵位很高,有封地、城堡、軍隊和愛人。他想當國王并非為了某個明確的目的,不為金銀珠寶,也不為出兵遠征;他想當國王的野心,于我而言很純粹?!绷窒獌赫f,那種“憑什么不能是我”的不甘心,讓她產(chǎn)生了強烈的創(chuàng)作沖動。
在《雜物間里的麥克白》中,這份不甘心在“我”和王淑蕓身上暗自生長——“我”不甘心從此遠離劇場,王淑云不甘心被家庭所困。她們渴望被看見,渴望改變,渴望開始一種新的生活,盡管前路困難重重。
在林溪兒看來,“不甘心”是欲望之前的狀態(tài),“當你有欲望的時候,就有了欲望的對象,在對象尚未明確之前,那種心情就是不甘”。43歲的王淑蕓為了育兒離開職場七年,在漫長的生活中,她將自己的不甘揉碎。她意識到生活的不如意,但并不知道哪里出了問題,“那種不甘是模糊的,但的確存在”。
在雜物間里,她們開始一整個夏天的排練,彼此交談,關于創(chuàng)作,也關于生活?!拔摇毕蛲跏缡|施展戲劇的魔法,令她在不知不覺中愛上表演;王淑蕓以她的溫暖,擁抱處于低潮中的“我”。最后,在這方狹小的雜物間里,屬于她們的《麥克白》誕生了。
最后的戲中戲大約20分鐘,雜物間是王淑蕓的舞臺,“我”是她唯一的觀眾。篝火搖曳,鏡面反射出白光,煙霧升騰,蘆葦變成森林,欲望和勇氣在她的身上逐漸顯影,在成為麥克白的過程中,王淑蕓完全釋放了自己。
林溪兒說,設計戲中戲的目的并非重述故事本身,而在于讓觀眾看見王淑蕓的另一面,不同于生活中有些膽怯、退縮的模樣,她的身上藏著驚人的爆發(fā)力和強烈的生命力?!八娜松粫虼税l(fā)生劇變,也不會突然找到了意義。在夏天的某個傍晚,她做到了一件無人在意的事情,她將自己的力量全部釋放,去嘶吼、去對峙、去叩問?!?/p>
29歲的我們
林溪兒今年29歲,與劇中的導演“我”年齡相同。
29歲通常被視作關鍵節(jié)點。這個年齡的人似乎應當有所作為,完成多項階段性任務,以確保走在“正常”軌道之上。因此,一旦目標未如期達成,便不可避免地陷入焦慮。“我”就這樣被社會時鐘逼至懸崖,需要在是否繼續(xù)從事戲劇和找一份穩(wěn)定工作之間做出抉擇。
林溪兒的“29歲”是在二十七八歲那段時間度過的,焦慮提早到來。當時的她好不容易重返戲劇領域,手里的兩部作品卻反響平平,她形容那段時間的自己,“超級螺旋爆炸焦慮”?!八袉栴}涌向了我,我該如何走下去。銀行卡里就那么點錢,我真的能在社會上生存嗎?這個年齡不應該是成熟的大人了嗎?我卻什么都還沒有做出來”。她甚至通過打游戲來逃避現(xiàn)實,“而回到現(xiàn)實的時候,就像是突然掉進了時空的裂隙,那是一種更難以忍受的空無和茫然”。
支撐她熬過那段時間的是父母無條件的支持,他們總是不斷告訴她,她的創(chuàng)作是可貴的,“他們真的會來劇場看我的戲,覺得我超棒,無論如何都為我驕傲”。那段時間,林溪兒也曾考慮去做點戲劇之外的事情或做些更商業(yè)的項目,又擔心思維與審美被磨損,“創(chuàng)作能力像水源一樣,它是有限的,有一天可能會季節(jié)性地干涸,如果它被污染了,也很難再被復原。我很想保護它”。
2023年,烏鎮(zhèn)戲劇節(jié)青年競演成了林溪兒當時唯一能夠抓住的機會,去證明自己走的這條路是可行的。《我和劉紅梅在車站》憑借真摯情感和精巧構思打動了許多觀眾,也讓很多人看見了她的才華和靈氣?!澳菚r的我有想法,有構思,有創(chuàng)作欲,只是沒有展現(xiàn)的機會。也確實在那部作品之后,我得到了一些關注,一步步往前走?!?/p>
如今,林溪兒進入了新的創(chuàng)作階段,一切似在平穩(wěn)中發(fā)展,但她會不時反思行業(yè)中的種種不合理。《雜物間里的麥克白》中“我”的處境,是她和身邊所有熱愛戲劇、想要在戲劇領域有所作為的新人導演會面臨的處境:就業(yè)狹窄,缺乏通道,機會太少。
“絕大多數(shù)行業(yè),大家默認你大學剛畢業(yè),技術不成熟,得在行業(yè)里面摸爬滾打幾年之后,才有可能成為專業(yè)領域的佼佼者。我們的行業(yè)有點像是,畢業(yè)就得是天才,創(chuàng)造出爆款才能往下走,在沒有任何實踐之前,就得成為拔尖的那個,否則就沒有走下去的機會。理論上講,它很不科學?!焙蛣≈腥艘粯?,她也想做點兒什么,改變那些“一直如此”的事情。
讓戲劇從高閣走向觀眾
《我和劉紅梅在車站》或是《雜物間里的麥克白》都不是難以理解的戲劇作品,它們距離觀眾的日常很近,有時就像是生活本身,細膩柔軟。
“我們一直在說戲劇市場很小,要如何將它做大。”林溪兒思考的解法之一是降低作品的觀演門檻:“做那種爸爸媽媽走進劇場也能看得明白,且覺得好看的戲。那么偶然走進劇場的人也許會喜歡,覺得這種藝術形式?jīng)]有那么難以接受。如果票價相對便宜的話,下次再去看看,說不定哪天看到特別喜歡的作品,未來看戲就像看電影一樣成為生活習慣,一年進劇場三四回,那也是很了不得的事情了?!?/p>
她樂觀地認為,新導演之困并非全然沒有解決方法。她希望未來可以擁有一間自己的劇場,“像‘黑匣子’那樣小小的就足夠”。
這個劇場在工作日對公眾開放,票價約等于一杯奶茶,“年輕導演每個人拿出20到30分鐘的片段,幾個片段拼在一起做一個小小的展演,每周都演”。
在林溪兒的設想中,如果某個片段在觀眾當中反響很好,就有資源和機會將之發(fā)展成成熟作品,“聽上去是不是可行”,她笑著說。它的形式有點像青年競演的日?;蚴敲摽谛汩_放麥,它可以試錯,也鼓勵奇思妙想,創(chuàng)作者不必被競賽邏輯所裹挾,比拼哪個片段更“炸裂”,“它是一個長期的平臺,大家能夠做一些忠于自我的創(chuàng)作,而觀眾可以用很低的價格來看最新鮮、最野生的創(chuàng)作者。這里一定會有好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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