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紅磡體育館，最近的氣氛有些不同尋常。

平均年齡超70歲的兩個老人，在這里拉開系列演唱會的序幕。

林子祥今年78歲，鬢發(fā)斑白。葉倩文比他年輕14歲，但也年過六旬，滿頭銀發(fā)。

這是夫妻倆時隔27年再度攜手開唱，10月9日開始，一連五場，門票在開售后被迅速一搶而空。

舞臺上，葉倩文全開麥唱跳Kpop熱曲《APT》，身體自然地跟著節(jié)奏律動，每一個擺臂和抬腿都充滿力量。

臺下，觀眾邊跟唱，邊舉著手機，驚嘆地記錄下這一幕。社交媒體上，沒能去往現場的網友們驚呼：“我們這些二三十歲的年輕人在床上看六七十歲的老人激情唱跳，你們快去替我上班！”

這場看似“復古”的演唱會，意外地成了一個跨世代的狂歡現場。

今年64歲的葉倩文，淡出歌壇已經20多年，演唱會門票依舊一票難求。人們在跟唱、在歡呼，也在好奇，為什么在今天，這個流量為王、新人輩出的時代，葉倩文依然能擁有如此強大的號召力？

答案，藏在她這些年的生活里。

火力全開

演唱會上的葉倩文，體力好得令人驚詫。

一段長達13分鐘的快歌串燒，從K-pop熱曲到經典老歌，64歲的葉倩文勁歌熱舞，面不改色，火力全開。

白色抹胸上衣與闊腿褲優(yōu)雅大方，金屬紐扣增添幾分現代感，銀灰色卷發(fā)與妝容相得益彰。

一襲黑色透視裝，火辣大膽，碎鉆腰帶透出幾分搖滾風，葉倩文性感與力量并存，舉手投足都帶著“港風女王”的氣場。

銀色亮片上衣與白色裙子相映，動感閃爍。她在舞臺上奔跑、笑得暢快，整個人像一束亮眼的光。

美麗造型的背后，人們注意到葉倩文的身材：沒有一絲贅肉的小腹，結實的手臂，充滿力量。

這股力量甚至影響到了登臺嘉賓陳奕迅。年已五旬的陳奕迅，登臺當助唱嘉賓時，仿佛一秒鐘回到了“軍訓現場”。

三人合唱“燙嘴”金曲《數字人生》，葉倩文全程蹦跳，林子祥氣息穩(wěn)如泰山。

只剩下一旁的陳奕迅，唱得差點喘不過氣，最后只能無奈又佩服地發(fā)問：“你們是怎么做到的？”

上一個差點被憋死的，還是李克勤。

幾年前，當她與林子祥一同作為幫唱嘉賓，登上《歌手》舞臺助力李克勤，上演了相似的一幕。

一曲《瀟灑走一回》《阿lam日記》《數字人生》的串燒，這對樂壇伉儷唱得輕松默契，卻讓一旁的李克勤“唱到缺氧”。

江湖上，只留下了被反復回味的“六旬夫婦疑似虐待四旬壯漢”傳說。

“舞臺王者”的實力，所有人有目共睹。

2022年，61歲的葉倩文在與李玟、周筆暢合作演繹《我要你的愛》時，葉倩文徹底顛覆了人們對于“60歲”的刻板印象。

舞臺上的她，調動起全身的能量，與兩位后輩歌手同臺飆歌熱舞，中途還秀了一把英文Jazz Rap。

無論是氣息的穩(wěn)定、聲音的穿透力，還是充滿活力的舞步，她都展現出一股旺盛的生命力，舉手投足間比身旁的周筆暢還要輕快。

比葉倩文“寶刀不老”的業(yè)務能力更吸引人的，是她在鏡頭內外所流露出的那種獨一無二的個人魅力。

在節(jié)目里，她會像小女孩一樣跟同事撒嬌，也會在與林子祥的互動中不經意地“撒糖”。

自小在國外長大，不精通中文的她，會在介紹完節(jié)目的名字后，看著手卡上的字俏皮地說：“然后我們看不懂了?！?/p>

也會大大方方地開玩笑，“他（林子祥）平常不肯親我的，我常常要去要求”，又在親完林子祥之后調侃，“他的胡子好刺。”

那種自然流露的松弛與爽朗，讓她的人格魅力與她的歌聲一樣，重新俘獲了老歌迷，也以一種不可阻擋之勢，圈粉了無數年輕的觀眾。

人們開始以全新的眼光看待這位天后。

驚艷登場

2022年，葉倩文再次出現在內娛綜藝時，已經61歲，退隱歌壇20年。

可是一頭銀發(fā)、一襲曳地紅裙的葉倩文，再次唱起那首傳唱了三十余年的《祝?！窌r，她未變的容貌和嗓音，帶著一種被歲月沉淀過的通透與暖意，瞬間將無數人的記憶拉回到屬于粵語歌曲的黃金時代。

那個年代，香港樂壇眾星云集，男歌手有譚詠麟與張國榮爭霸、“四大天王”，女歌手里，梅艷芳早已憑《赤色疑惑》拿到五白金銷量，林憶蓮和陳慧嫻也已經嶄露頭角。

王菲、林憶蓮、梅艷芳、葉倩文

但葉倩文，闖出了自己的一片天。

一首由林子祥譜曲的《零時十分》，讓她首次叩開了十大勁歌金曲的大門。

1990年到1993年，她連續(xù)四年拿下“十大勁歌金曲頒獎典禮”的“最受歡迎女歌手獎”。

專輯《祝?！芬唤洶l(fā)行，創(chuàng)下35萬張七白金的本地銷量紀錄，相當于每16個香港人中，就有一人購買了專輯，成功打破了梅艷芳樂壇女歌手的壟斷地位。

《祝?！吩诟鞔箢C獎禮上更是勢如破竹，半月內橫掃12項金曲大獎，獲獎之速度打破了譚詠麟的紀錄。

專輯發(fā)行的第二年，“葉倩文長夜祝福演唱會”在紅館火熱開唱，十場爆滿，開啟了屬于她的輝煌時代。

1996年，35歲的葉倩文登上央視春晚的舞臺，演唱了一曲《我的愛對你說》。

葉倩文在春晚

那時候的她，正迎來人生與事業(yè)的高光時刻。但在事業(yè)的頂峰期，萬千榮耀的包圍中，葉倩文選擇了轉身。

1998年，與華納合約到期后，葉倩文幾乎毫無預兆地淡出了歌壇。

她沒有舉辦盛大的告別演唱會，也沒有發(fā)表離別宣言，只是搬了三次家，去世界各地旅游。

用她自己的話說，是去“用很多時間認識自己的先生（林子祥）?！?/p>

她早就下定決心，演藝事業(yè)并不能作為自己的終身職業(yè)，“如果沒有人聽你，就一定要退出?！?/p>

2022年，當葉倩文重新站上舞臺，一頭濃密、蓬松、充滿生命力的銀白華發(fā)，成了她最醒目的標志。

在這個“白幼瘦”審美依舊擁有強大話語權，女明星們?yōu)榱司S持“少女感”拼命用力的時代，葉倩文很早就做出了一個決定：不再染發(fā)，做真正的自己。

60歲生日那天，葉倩文在社交媒體上曬出素顏照，寫下長篇感悟：

“我也想和你們分享真實的自我——外在與內在，容貌及心靈。我只想做完完全全的，真正的自己！希望你們能夠接受這樣的我，白頭發(fā)，和可愛的皺紋?！?/p>

她對于未來的生活充滿期待，從容地接納發(fā)生在自己身上的一切，也沒有因為退場，停下自己的腳步。

葉倩文的“退休”生活，呈現出一種令人驚訝的“忙碌”。

羽毛球是她生活里的正事，這項從38歲堅持至今的愛好，早已超越了普通健身的范疇，達到了半專業(yè)水平。

打羽毛球的葉倩文和球友朱玲玲

她的生活，被一張清晰的時間表規(guī)劃：周一和周五是雷打不動的羽毛球日，周四則全天投入到拉丁舞中，此外還要擠出時間去打高爾夫。

有時候，自己忙到需要丈夫林子祥專門“預約”，才能在晚上“六點半到八點”之間，擠出一個半小時的時間和他共進晚餐。

消失在公眾視線里的日子，林倩文在真正熱烈地、專注地、為自己而活。

“江湖氣”

葉倩文在作為歌手的當打之年，急流勇退，但文娛圈，處處都有她留下的痕跡。

導演賈樟柯是葉倩文的忠實粉絲，他執(zhí)導的《小武》《二十四城記》《山河故人》《江湖兒女》等電影里，都使用了葉倩文的歌。

在《山河故人》里，一曲《珍重》反復響起，是張晉生對女主角沈濤隱藏的愛意，是沈濤在候車室里，送別兒子遠行時，那份壓抑在心底、無法言說的叮嚀，也是影片結尾，長大的兒子重新聽到這首歌，只覺旋律熟悉，卻想不起從何而來的悵惘。

賈樟柯在綜藝《聲生不息》里提到，葉倩文的歌聲里有種“江湖感”，代表著一個情意的世界，能夠呼應電影中人物的命運：

“我們拍電影拍內在的隱秘的，這種很細膩的敏感的情感是很難很難拍的，整部電影兩個小時或一個半小時，無非就是要拍一個那樣的氛圍。但是葉倩文老師三分鐘一首歌，就詮釋那個氛圍。她的歌聲中充滿著情意，那種洞悉紅塵萬事、充滿了寬容諒解、炙熱的真摯的情感?！?/p>

江湖氣，不僅存在于葉倩文的歌聲中，更貫穿了她人生的每一個選擇。這股“江湖氣”，正是理解葉倩文魅力的關鍵。

葉倩文是黃霑最欣賞的女歌手，這位才子公開對她的欣賞：“聲音靚，樣子靚，最靚的是你的性格。不中意就直接說出來。”

當年，黃霑為徐克的《上海之夜》寫下主題曲《晚風》，兩人覺得非得找個女聲來試唱不可。

電話打給了葉倩文，時間是清晨六點，她剛剛從片場收工回到酒店。沒有絲毫猶豫，葉倩文立刻下樓會合。

義氣相挺的背后，是葉倩文對藝術近乎本能的直覺與堅持。

為《晚風》錄音時，經紀人黃柏高認為在香港市場，粵語版才是王道，“誰還聽國語歌”。

面對黃柏高“怎么知道（廣東話版）不對？”的質疑，當時幾乎不懂中文的葉倩文無法從理論上辯駁，只是給出了一個堅定的回答：“唱起來不舒服就是不對?！?/p>

葉倩文堅持將《晚風》的國語版也收錄進專輯里，后來，國語版的《晚風》傳唱度更廣，證明了她的遠見。

這種堅持，在她的職業(yè)生涯中并不少見，甚至讓她看起來與當時高效運轉的香港娛樂圈格格不入。

當別的藝人為了生存不得不瘋狂軋戲時，葉倩文堅持一次只拍一部戲，理由很簡單：“覺還是要睡的。”

除了工作模式，她反抗的還有被規(guī)訓的審美。

當王菲剛出道，扎擎天辮，畫顏色艷麗的眼影，頂著前衛(wèi)的造型不被主流理解時，有人請葉倩文出出主意，勸她“回歸正途”。

葉倩文卻旗幟鮮明地力挺：“這么奇怪是她的特色，反而應該鼓勵她?！?/p>

葉倩文的“江湖氣”還體現在坦誠。

1988年，《祝福》掀起了一場席卷全港的音樂風暴。

被榮譽包圍，葉倩文卻沒有忘記自己的本心。

她在采訪中將功勞全歸于慧眼識珠的經紀人，坦然地復述了歌曲制作的幕后故事：

從小成長于北美的葉倩文，習慣了舒展、有力的表達方式，認為唱歌就應該是情感的盡情釋放。

但彼時華語樂壇對女歌手的審美，更青睞那種溫柔含蓄的聲音。因此，當唱片公司將《祝?！泛汀稙t灑走一回》擺在她面前時，她最初是排斥的。

在當時的她看來，前者的編曲“太平淡”，后者的民歌小調沒新意。

是經紀人黃柏高勸她：“這個歌你不要理它的旋律，關注它的歌詞。它的歌詞是非常非常溫暖的，這是一首好歌，你一定要唱！不唱不行！”

后來，這兩首歌紅遍大江南北，成為她的代表作。她依舊覺得這不是自己的成功，“這是Paco（黃柏高）選的歌，我只是幫他唱而已”。

葉倩文直言自己能拿獎，是因為梅艷芳宣布不再領獎；也坦然承認“我從來不覺得我紅過，我沒有王菲那么紅?！?/p>

這份時刻保持的清醒與坦誠，也是葉倩文身上最動人的地方。

那個巨星璀璨、金曲比比皆是的時代已然過去。

但那份發(fā)自內心的“不中意就說出來”的率真，那份“覺還是要睡的”的清醒，以及那份“唱起來不舒服就是不對”的堅持，共同構成了葉倩文身上超越時間的人格魅力。

她用自己的方式，詮釋了那首《瀟灑走一回》。

“我拿青春賭明天，你用真情換此生，歲月不知人間多少的憂傷，何不瀟灑走一回?！?/p>

歌聲落下，余韻悠長。葉倩文活出的，正是令人向往的快意與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