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鄉(xiāng)崇明島的秋天，是一幅被江風(fēng)與稻香浸染的畫卷。當(dāng)長江的秋潮漫過堤岸，白鷺掠過泛黃的蘆葦蕩，這座江島便以最豐饒的姿態(tài)迎接季節(jié)的饋贈。不同于北方秋日的肅殺，也異于江南古鎮(zhèn)的婉約，崇明的秋帶著咸淡水交融的獨特靈性——潮聲里裹挾著蟹群的躁動，稻田中沉淀著糯米的清甜，而老屋灶臺上蒸騰的熱氣，正將自然與人文的滋味糅合成舌尖的鄉(xiāng)愁?。

“秋風(fēng)掃，蟹腳癢?！痹谖矣∠笞钌畹那锾熘?，崇明蟹一定是“關(guān)鍵詞”。記得幼小時的那些個深秋季節(jié)，帶著寒意的秋風(fēng)呼嘯而來，此時便與家兄趁人不備，在三更半夜悄悄地起身，去靠近砂鍋港的涵洞處聽蟹。用活絡(luò)扳手輕輕地把涵洞閘門略微擰開一點，此刻隨著砂鍋港里的河水流動，一群群蟹紛紛朝著微弱的火油燈處和涵洞的石坡邊爬將過來，嘴里發(fā)出“唧唧”的很小聲響。此時此刻我們的心里簡直是樂開了花，兄弟倆手腳并用，捉蟹忙得團團轉(zhuǎn)，一個晚上收獲滿滿，少說能捉到一袋幾斤毛絨蟹，多的時候可以捉到十幾斤不等，除了煮蟹解饞外，大多數(shù)蟹都拿到五滧鎮(zhèn)菜市場賣掉，貼補家用。聽蟹捉蟹的開心無與倫比，那是幾十年前的事了，至今想起心里仍然會泛起幸福的漣漪。

在崇明島的秋日食譜里，時令食材如同被潮汐精準(zhǔn)推送的禮物，帶著長江與東海交融的鮮甜。秋風(fēng)剛?cè)炯t水杉的枝頭，蟹農(nóng)們便撐船入塘，青殼白肚的崇明蟹正肥得流油——這是長江入?？谔赜械酿佡?，咸淡水交界處孕育的蟹肉緊實中帶著回甘，蟹膏凝如琥珀?。而稻田深處，新收的糯米還沾著晨露，石磨碾出的米粉簌簌落下，仿佛把整個秋天的陽光都揉進了細碎的顆粒里?。老南瓜在藤蔓上醞釀出蜜糖般的色澤，與桂花一同成為糕點師傅案頭的珍寶：南瓜的綿軟中和了米漿的韌勁，桂花的馥郁則讓蒸汽都染上甜香?。最動人的莫過于蘆蕩邊的野趣，荸薺、菱角沾著泥漿被挖出，農(nóng)婦們用它們燉一鍋土灶湯，清甜里藏著濕地特有的礦物質(zhì)氣息。這些食材無需復(fù)雜烹制，只需遵循古法——蒸、釀、曬，便能將三島的秋光封存成舌尖上的季節(jié)密碼。

當(dāng)江蟹的鮮味還縈繞在齒間，崇明人已開始用更精巧的手藝延續(xù)秋天的盛宴。印花糕的模具在晨光中泛著溫潤的光澤，老師傅將南瓜與米漿調(diào)和成金黃色的面團，木槌輕叩間，蓮蓬與鯉魚的紋樣便深深烙進糕體——這是代代相傳的吉祥密碼，每一道凹痕都盛滿對豐年的祈愿?。蒸汽升騰時，甜糯的香氣漫過巷弄，孩子們踮腳張望的模樣，與百年前石磨旁等待第一籠板糕的身影重疊?。而桂花印糕的制作更像一場儀式：蜜腌的桂花被小心填入米粉鑿出的凹槽，花瓣的完整度關(guān)乎著香氣的層次，老師傅用竹尺抹平糕面時，動作輕柔如同拂去秋霜?。這些糕點不僅是食物，更是可品嘗的時光膠囊——南瓜糕里封存著曬場上的暖陽，桂花糕中凝結(jié)著搖樹時的笑聲，而最傳統(tǒng)的板糕仍堅持用青石臼舂米，木甑蒸制，讓長江水的回甘與稻谷的醇厚在唇齒間完成千年的對話?。

當(dāng)最后一縷桂花香消散在秋風(fēng)里，崇明島的秋味依然在舌尖低語。那些青蟹的鮮、南瓜的甜、桂花的馥郁和甜蘆粟的甘甜，早已化作記憶里最溫暖的底色，提醒著人們：真正的美味從不止于味蕾，而是土地與歲月共同寫就的情書?。

原標(biāo)題：《晨讀 | 葉振環(huán)：崇明的秋味》

欄目編輯：郭影 文字編輯：華心怡 蔡瑾

來源：作者：葉振環(huá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