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陜西｜程莫深

頭條小說家

程莫深 致命點贊

1

局長老王坐在病房的椅子上，兩條腿刻意岔開，擺出穩(wěn)如泰山的架勢。病床上的女小彭蜷縮在床角，頭發(fā)蓬亂，呼吸急促，瞳孔放大，顯得異常緊張。在她眼里，局長老王是貓，而她就像老鼠。

"小彭啊，這事兒都過去了，我也沒怪罪過你，明天就回單位上班吧。"局長老王的嗓音渾厚，帶著特有的磁性。

女小彭緩緩地搖搖頭，將頭埋在胸前，埋得很深。

外號叫屠夫的人，躬身站在一旁，看著眼前的一幕，覺得作為辦公室主任，有必要補充兩句，就清了清嗓子說，小彭，局長聽說你住院，專程來看你，朋友圈點贊這事，局長大人大量，不再追究，組織上信任你，你也不要有包袱，趕緊回去上班吧。

女小彭還是搖頭，不吭聲。

2

一月前，局長老王的老母去世，他在朋友圈里寫了幾句懷念的話，還附了張老母的照片。局辦文書女小彭，外號點贊王，平時沒事就愛在朋友圈里東游西逛，點個贊，刷刷存在感。在朋友圈沉寂了許久的局長老王，破天荒地發(fā)了條信息，恰好就被女小彭不經意間刷到了，她指尖一滑，迅速點了個大拇指。

本以為這事兒就這么過去了，誰知局長老王偏偏眼尖，瞥見了那個驕傲的大拇指。他眉頭微皺，臉色陰沉下來，手指在屏幕上停頓片刻，喉頭動了動，心里像被堵了塊棉花，憋得難受。她這是幾個意思？老母去世，如天塌地陷，他悲痛不已，人家路過都要留幾句安慰話，來個雙手合十，祝老母一路走好。唯獨她不但沒有一點同情心，還豎個驕傲的大拇指點贊，是幸災樂禍，還是想對他發(fā)泄不滿？

但局長老王畢竟是局長，格局高，能包容，像女小彭這種凡事大大列列、心直口快的年輕人，偶爾犯點小錯，他并沒放在心上，生生氣也就過去了。可生活就像劇本，充滿了變數，讓小事變得不可收拾。讓這事像滾雪球一樣，越滾越大的人，就是屠夫。

3

局長老王和屠夫出了病房，走在住院部樓下綠樹成蔭的人行道上。

局長老王突然站住，盯住屠夫看了半天，看得屠夫心里有點發(fā)毛。

局長老王說，你干嗎故意散布朋友圈點贊的事，把她逼成這樣？

屠夫貓下腰，吧唧一聲給局長老王點上香煙說，局長，您是誰啊，咱局里上上下下百十號人，哪個對您不是服服貼貼，唯命是從，可這個女小彭竟敢在社交圈，明目張膽地對您不敬，挑戰(zhàn)您的權威，那就得讓她付出代價。我這樣做，也是為您出口惡氣，挽回些面子嘛。

局長老王說，人家都叫你屠夫，我看還真是，心狠手辣，做起事來比我還狠。

屠夫笑子笑，局長，您這是夸我呢，還是批評我呢？

局長老王吐了口煙，將煙屁股扔在腳下，皮鞋踩上去捻了捻問，你說呢？

4

那天女小彭剛上班，屠夫就把她叫出去了。

屠夫問，局長發(fā)個朋友圈，悼念老母去世，你咋還給點贊了？

女小彭點了點頭，對，點了。隨后又問，主任，你不會認為我是故意的吧？

屠夫臉拉得好長，你說呢？

女小彭滿不在乎地說，主任，不會吧？看你嚴肅的，多大點事兒啊，我不就隨便點了個贊嗎，唉，局長找你了？

屠夫抬手指著她說，你要明白，教訓很深刻，后果很嚴重。如果你答應我之前說的事，我保你平安無事。

女小彭問，什么事兒，想不起來了。

屠夫的臉板得很平，還需要我重復一遍嗎？

女小彭說，主任，如果沒別的事，我去工作了。

屠夫聽后，氣乎乎地轉身走了。剛走兩步又站住，回過身指著女小彭說，你呀，有你哭爹喊娘的時候。

這一天，屠夫故意神秘兮兮地放出風去，女小彭要出事，是她自找的，誰也攔不住。

到了下午，就有幾個同事悄悄問她，小彭，聽說你出事了？

女小彭撲哧一聲笑了，瞧把你嚇的，我能有什么事？

同事說，人家局長家里出了那事，你還點贊？

女小彭問，你們聽誰說的？

同事說，朋友圈大家都看到了，還用聽說。

女小彭下班剛走出辦公樓，就讓閨蜜叫住了，唉，小彭，你怎么搞的，怎么能在朋友圈胡亂點贊呢？做事能不能過過腦子？趕緊把那個贊取消掉。

女小彭邊走邊說，既然大家都知道了，取消只能越描越黑，還讓人以為我真的搞什么鬼呢。

閨蜜說，你知道你闖了多大的禍嗎？局里說什么的都有，說你眼里沒有局長，對局長大不敬，是在挑戰(zhàn)局長的權威，想想，你以后還怎么混??？

女小彭聽得心驚肉跳，你了解我，我哪有那膽子，我就是隨便一點嘛。

閨蜜說，我是了解你，別人呢？你這隨便一點，別人會說你別有用心。局長老王在局里可是說一不二、唯我獨尊的人，別人巴結都來不及，可你，唉！他遲早會給你穿小鞋，你留點神吧。

女小彭聽閨蜜這么一說，不再吭聲了。她沒想到她那個食指輕輕一點，會把事情搞成這樣。

這天起，這個做事大大列列、毫無心機的女孩子，因為一個點贊被徹底搞暈了。就因手賤點了個贊，直接掉進人際的黑洞里出不來了。她看見局長老王就跟見了鬼似的，繞道走；同事見她眼神也跟躲瘟神似的，要么低頭玩手機，要么假裝在茶水間找紙巾，反正沒人搭理她。就連跟她穿一條褲子長大的閨蜜，路上碰見，想張嘴打聲招呼，人家就跟沒長眼睛似的，幾個快步“唰”地就竄過去了，讓她很尷尬。她牙根癢癢，張嘴咬住食指，直到血腥味在嘴里漫開。到了下午，手指腫得跟發(fā)酵饅頭似的，不得不去醫(yī)務室抹紅藥水。

好幾個夜里，她都被噩夢啃噬。那根點贊的大拇指，像一根毒刺扎進腦仁，還滴答滴答往外滲黑水。白天她像丟了魂兒，神情恍惚，蔫頭耷腦。同事說話，總覺得別人在嚼她的舌根；打印機咔噠一響，她嚇得一哆嗦，以為又捅了什么簍子。鍵盤敲出的稿子錯字連篇，被屠夫逮著訓了好幾回，罵得她眼淚在眼眶里打轉，又硬生生憋了回去。

她想過找局長老王解釋，可每次磨蹭到辦公室門口，腿腳就發(fā)軟，跟踩在棉花堆里似的。她心里明白，就算捅破喉嚨說出來，人家也不會信，搞不好還得落個“做賊心虛”的罪名。

5

過了幾天，屠夫暗下找人事科長喝了場酒，說女小彭因對局長不敬，工作馬虎，與同事關系緊張，已不適合在辦公室工作。第二天，女小彭就被下放到老倉庫去整理資料。

上班第一天，她發(fā)現墻角堆滿發(fā)霉的榮譽證書，全是歷年"優(yōu)秀員工""先進工作者"的獎狀。她機械地整理著，每翻一頁，指尖便會沾上厚厚的灰塵，那些灰塵落在手里，竟然漸變成了一個驕傲的大拇指。

6

局長老王又點燃一根香煙，與屠夫走過住院部樓下綠樹成蔭的人行道，向停車場的方向溜達過去。

屠夫說，局長，我看女小彭精神完全不在狀態(tài)，回局里上班是不可能了，就讓她在這繼續(xù)住著吧。

局長老王將煙屁股扔在腳下，用皮鞋踩上去捻了捻，剛抬腳，就被一股風吹走了。屠夫轉身去追，煙屁股早已吹出去好幾米了。

局長老王說，上車吧。

屠夫又轉身跑過來，貓腰給局長老王去開車門。

7

女小彭終究沒回局里上班，她被留在了精神病院。而朋友圈里，再也看不到那個活蹦亂跳的"點贊王"了，她的賬號永遠定格在了那根大拇指上，孤零零的，仍然驕傲著。再也沒人敢給她點贊，給她留言。她的頭像漸漸蒙上一層灰，像被遺忘在老倉庫里的那些榮譽證書。

8

多年后，已經退休的局長老王，與晉升為副局長的屠夫相約在了酒桌上。兩人推杯換盞，相談甚歡。想起當年在局里的往事，局長老王突然將舉起的酒杯停在了半空里，吸了口煙，盯住屠夫問，那個女小彭現在怎么樣了？

屠夫頓了一下說，還那樣吧。

局長老王問，還在精神病院？

屠夫吃了口菜說，應該是吧。

局長老王將酒杯放回桌上，作孽呀，好好的一個姑娘，讓你給毀了。

屠夫說，局長，那不都是為了維護您的權威嗎？

局長老王哼了一聲說，你小子背著我干的那些壞事，以為我不知道？你逼人家女小彭做你的情人，人家不答應，就伺機報復，直接把人逼進了瘋人院，這也是維護我的權威？

屠夫笑笑不吭聲。

局長老王說，明天我們去看看女小彭。

屠夫說，好，我陪您去。

作家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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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莫深，本名程正才，現居西安。中國作家協會會員、中國小說學會會員。曾獲“人民文學·貝塔斯曼”杯文學新秀特等獎、第六屆黃河文學獎等獎項。

作品入選人民文學出版社、中國工人出版社等多個選本。作品被《文藝報》《中國青年報》《青年作家》、人民網、中國作家網、美洲文化之聲國際傳媒網、《紐約商務傳媒》等國內外80多家媒體報道和專題評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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