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207年冬天，諸葛亮對劉備說了一句話。

"百姓孰敢不簞食壺漿以迎將軍者乎？誠如是，則霸業(yè)可成，漢室可興矣。"

可就在23年前，184年，數(shù)十萬百姓頭扎黃巾，高喊"蒼天已死，黃天當立"，誓要推翻漢朝。

——《壹》——

張角的算盤打錯了

184年3月5日那天，張角做了一個決定，提前起義，原計劃泄露了，門徒唐周跑去告密，朝廷抓了內(nèi)應馬元義，車裂示眾，連帶千余人被殺。

張角沒時間猶豫，二月，黃巾軍倉促起事。

一個月內(nèi)，七州二十八郡同時爆發(fā)，黃巾軍勢如破竹，州郡失守，官吏逃竄，張角自稱"天公將軍"，兩個弟弟張寶、張梁分別為"地公將軍"、"人公將軍"。

聲勢浩大，數(shù)十萬信徒響應，加上家屬，總數(shù)過百萬。

可張角算錯了一件事，他以為百姓會支持他，但大多數(shù)百姓并沒有，為什么？黃巾軍沒有明確的政治綱領，喊的口號是"蒼天已死，黃天當立"，聽起來很響亮。

但具體要干什么？不管是官府、豪強，還是普通農(nóng)民，黃巾軍一律搶劫。

《后漢書》記載："所在燔燒官府，劫掠聚邑，州郡失據(jù)，長吏多逃亡。"燒殺搶掠，無差別攻擊，東漢末年的士族已經(jīng)很強大了。

他們有莊園，有私兵，有大量依附農(nóng)民。

黃巾軍把他們當敵人，自然遭到猛烈反擊，黃巾軍把普通農(nóng)民也當成了搶劫對象，這就注定了失敗，184年年底，張角病死，張梁、張寶陣亡。

幾十萬黃巾軍主力被皇甫嵩、朱儁、盧植聯(lián)合各地豪強剿滅。

起義，只持續(xù)了9個月，黃巾起義失敗了，但東漢的噩夢才剛開始，東漢中期，全國人口6500萬，到三國初年，只剩2300萬。

短短幾十年，消失了4200萬人。

死亡率接近60%，這不是某一場戰(zhàn)爭造成的，是持續(xù)不斷的戰(zhàn)亂、饑荒、瘟疫的疊加效應，曹操攻打徐州，屠城，李傕攻進長安，燒殺搶掠，屠盡長安。

一次屠城，幾萬、幾十萬人消失。

百姓穿粗麻衣服，住茅草屋，腳無立錐之地是常態(tài)，活下去，才是最大的愿望。

——《貳》——

諸葛亮的生意經(jīng)

188年，黃巾余部再次起義，郭泰在西河白波谷起事，攻略太原、河東，汝南葛陂黃巾軍攻沒郡縣，青州、徐州黃巾再起。

黃巾余部分化成無數(shù)股勢力。

黑山、白波、黃龍、左校、青牛角、五鹿、羝根、李大目、左髭丈八、苦蝤、劉石、平漢、大洪、白繞、司隸、緣城、羅市、雷公、浮云、飛燕、白爵、楊鳳、于毒……

大的兩三萬人，小的六七千人。

張燕率領的黑山賊，號稱百萬，朝廷無力剿滅，只能放權給地方州牧、太守，各地軍閥擁兵自重，割據(jù)一方。

這就是207年諸葛亮面對的天下。

207年冬天，劉備第三次來到隆中，前兩次都撲空了，這次終于見到諸葛亮，劉備47歲，織席販履出身，打了半輩子仗，只有新野一個縣。

諸葛亮27歲，躬耕隴畝，從未帶過兵。

劉備問："漢室傾頹，奸臣竊命，主上蒙塵，孤不度德量力，欲信大義于天下，而智術淺短，遂用猖蹶，至于今日，然志猶未已，君謂計將安出？"

諸葛亮的回答，后來被稱為"隆中對"。

核心只有一句話："將軍既帝室之胄，信義著于四海，總攬英雄，思賢如渴，若跨有荊、益，保其巖阻，西和諸戎,南撫夷越，外結好孫權，內(nèi)修政理；天下有變，則命一上將將荊州之軍以向宛、洛，將軍身率益州之眾出于秦川，百姓孰敢不簞食壺漿以迎將軍者乎？誠如是，則霸業(yè)可成，漢室可興矣。"

劉備只說了一個字："善！"

這是《三國志》里劉備唯一一次用"善"字回答，可諸葛亮說的"民心思漢"，真的成立嗎？23年前，百姓剛剛起義反漢。

23年后，諸葛亮說百姓會簞食壺漿歡迎劉備。

邏輯在哪里？諸葛亮給劉備分析了三大優(yōu)勢，第一，帝室之胄的身份，劉備是漢室宗親，雖然是遠房親戚，但掛著這個名號。

第二，信義著于四海的名聲。

劉備最大的資本就是信義，孔融北海受難，劉備派三千精兵解圍，對面是數(shù)萬黃巾軍，陶謙徐州臨危，劉備只帶千余人就去硬碰曹操的青州兵。

第三，總攬英雄，思賢如渴的才略。劉備最會收買人心。

但這三點，夠嗎？不夠，諸葛亮真正的算計在后面。

——《叁》——

信義壟斷的秘密

隆中對有一個致命的悖論，目標是正義的，復興漢室，手段卻是不義的，奪取荊州和益州，荊州的劉表，益州的劉璋，都是漢室宗親。

諸葛亮讓劉備去搶同宗的地盤，還說這是"興復漢室"。

這不是自相矛盾嗎？《三國演義》里，羅貫中讓劉備問了這個問題："先生之言，頓開茅塞，使備如撥云霧而睹青天，但荊州劉表、益州劉璋，皆漢室宗親，備安忍奪之？"

諸葛亮的回答很牽強："亮夜觀天象，劉表不久人世，劉璋非立業(yè)之主，久后必歸將軍。"

但這不是重點，重點是：諸葛亮要讓劉備實現(xiàn)"信義壟斷"，東漢末年，漢室宗親很多，幽州牧劉虞、揚州牧劉繇、荊州牧劉表、益州牧劉璋。

連曹操身邊的幕僚，都有劉燁、劉放等漢室宗親。

劉備算老幾？遠得不能再遠的劉氏宗親，自稱中山靖王之后，誰認？但如果劉表家族和劉璋家族都退場了呢？劉備就是唯一的漢室繼承人。

這就是諸葛亮的算盤。

讓劉備失信于二劉，卻取信于天下，這是一筆生意，付出的成本是信義，換來的是信義壟斷，值不值？劉備說："善。"

回到最初的問題，黃巾起義明明要推翻漢朝，為什么諸葛亮還說"民心思漢"？

因為諸葛亮看透了一件事：黃巾起義為什么失敗，不是因為兵力不夠。一個月內(nèi)，全國七州二十八郡同時爆發(fā)，百萬人響應。

不是因為組織不嚴密。

張角用太平道傳教十余年，三十六方，大方萬余人，小方六七千人，是因為黃巾軍沒搞清楚百姓要什么，百姓要的不是"推翻漢朝"。

百姓要的是活下去。

東漢末年，天災人禍并發(fā)，朝廷腐敗，宦官專權，官吏橫征暴斂，土地兼并嚴重，農(nóng)民失地流離，但這不代表百姓想推翻漢朝。

漢朝存在了四百年。

文景之治、光武中興、明章之治，給百姓留下了深刻印象，百姓要的是"好皇帝"，要的是"德治"，要的是"秩序"，不是要換一個朝代，是要換一批官員。

黃巾軍喊"蒼天已死，黃天當立"，這是要換朝代。

而且黃巾軍燒殺搶掠，不分官府、豪強、農(nóng)民，百姓不支持，理所當然，諸葛亮看透了這一點，所以他讓劉備打"興復漢室"的旗號。

——《肆》——

歷史的詭計

不是推翻漢朝，是復興漢朝，不是換朝代，是換皇帝，漢獻帝被曹操挾持，那我們?nèi)?救駕"，曹操是"漢賊"，我們是"忠臣"。

這套話術，百姓聽得懂，這才是"民心思漢"的真相。

220年，曹丕逼漢獻帝禪讓，東漢滅亡，221年，劉備在成都稱帝，國號"漢"，史稱蜀漢，劉備成了唯一的"漢朝繼承人"。

諸葛亮的算盤，打成了，但歷史開了個玩笑。

那些被剿滅的黃巾軍，最后去了哪里？被軍閥收編了，曹操、孫堅、劉備、公孫瓚、袁紹麾下，都有大量黃巾余部。

劉備在黃巾起義爆發(fā)后，被舉薦為平原令。

從織席販履的身份，一步步爬上來，沒有黃巾起義，就沒有軍閥割據(jù)，沒有軍閥割據(jù)，就沒有三國，黃巾軍想推翻漢朝，失敗了。

但他們用失敗，給劉備鋪了一條路。

這是歷史的詭計，184年，張角舉起黃巾，喊出"蒼天已死，黃天當立"，失敗了，被后世稱為"黃巾賊"，207年，諸葛亮說出"民心思漢"。

成功了，被后世稱為"千古名相"，差別在哪里？

張角想的是推翻舊秩序，建立新秩序，諸葛亮想的是利用舊秩序的合法性，建立新政權，一個是革命，一個是改良。

革命需要付出巨大代價，而且不一定成功。

改良只需要換個旗號，成本低得多，這就是政治的智慧，也是民心的真相，百姓不在乎誰當皇帝，只在乎誰能讓他們活下去。

張角做不到，所以失敗。

劉備、諸葛亮做到了嗎？沒有，蜀漢最后也滅亡了，但至少，他們用"民心思漢"這四個字，支撐了一個政權四十多年，這就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