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堂春》

再睜眼，我回到了永寧侯府春日賞花宴。
庶妹衛(wèi)玲瓏笑靨如花，將一杯果酒遞到我面前：
「姐姐，這是新釀的梅子酒，清甜不醉人?！?br/>我看著她指尖那抹不自然的胭脂色，忽然想起——
前世就是這杯酒，讓我當(dāng)眾失儀身敗名裂，
被迫嫁給邊關(guān)武將，最后孤死他鄉(xiāng)。
而她卻踩著我的尸骨，風(fēng)光嫁入東宮。
「妹妹有心了?！刮倚χ崎_酒杯，
「只是我自幼體弱，太醫(yī)叮囑需忌酒。」
在她錯愕的目光中，我端起另一杯酒：
「姐姐以茶代酒，敬你?！?br/>看著她飲下那杯加料的酒，我垂眸輕笑。
好戲，才剛剛開始。

第一章：春日宴，修羅場

頭，痛得像要裂開。

四肢百骸都浸在一種冰冷的虛弱感里，耳邊是嗚嗚的風(fēng)聲，還有老仆婦低低的、壓抑的啜泣。

“小姐……小姐您撐住啊……就快到京城了……”

京城？

我不是已經(jīng)死在邊關(guān)那間破敗的院落里了嗎？死在那場纏綿病榻數(shù)月、無人問津的寒冬里。

我費力地睜開眼，看到的卻不是預(yù)想中陰曹地府的景象。

入目是熟悉的繡著纏枝蓮紋的錦帳頂，空氣里彌漫著淡淡的、我慣用的梨花香。身下是柔軟舒適的拔步床，而非邊關(guān)那硬得硌人的土炕。

我猛地坐起身，環(huán)顧四周。

紫檀木的梳妝臺，菱花銅鏡，臨窗大炕上擺著圍棋盤……這里，分明是我在永寧侯府，未出閣時的閨房！

“小姐，您醒了？”一個穿著淡綠比甲的小丫鬟端著銅盆進來，看到我，臉上露出驚喜，“時辰還早呢，今日府里賞花宴，夫人交代了，讓您多睡會兒養(yǎng)足精神?！?/p>

是春桃！我那個在我被逐去邊關(guān)前，就被柳姨娘尋了錯處打發(fā)掉的貼身丫鬟！

她看起來才十三四歲的模樣，臉上還帶著稚氣。

我低頭看向自己的手，白皙，纖細(xì)，帶著少女的柔嫩，沒有邊關(guān)風(fēng)沙磨礪出的粗糙，更沒有久病之后的青灰。

一個荒謬又令人戰(zhàn)栗的念頭在我心中升起。

我掀開被子，跌跌撞撞地?fù)涞绞釆y臺前。

鏡子里，映出一張略顯蒼白，卻眉眼精致、充滿膠原蛋白的少女臉龐。大約十四五歲年紀(jì)，眼神帶著剛醒的迷茫，以及……一絲尚未褪去的、屬于前世的驚悸與滄桑。

這是我。十五歲的衛(wèi)琳瑯。永寧侯府的嫡長女。

我真的……回來了？回到了這場決定我命運的賞花宴當(dāng)天？

巨大的震驚過后，是如同海嘯般席卷而來的恨意！那些被背叛、被設(shè)計、被踐踏、最終在貧病交加中凄慘死去的記憶，如同燒紅的烙鐵，狠狠地燙在我的靈魂上！

衛(wèi)玲瓏！柳姨娘！還有那個冷眼旁觀，甚至默許了這一切的……靖安侯世子顧長淵！

“小姐，您怎么了？臉色這么難看？”春桃擔(dān)憂地問。

我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尖銳的疼痛讓我混沌的頭腦清醒了幾分。

不能慌。既然老天給了我重來一次的機會，我絕不能重蹈覆轍！

“沒事，”我松開手，對春桃露出一個安撫的笑，只是那笑意未達(dá)眼底，“更衣吧?！?/p>

坐在妝臺前，任由春桃替我梳妝。我看著鏡中的自己，一點點被華服珠釵裝點起來。眉如遠(yuǎn)山，目似秋水，唇染朱丹。這張臉，曾被譽為京城第一美人，卻也成了我悲劇的開端。

前世，我就是頂著這樣一張臉，在這賞花宴上，喝下了衛(wèi)玲瓏遞來的那杯酒，然后……身敗名裂。

“大小姐今日定能艷壓群芳?！贝禾乙贿厼槲音⑸弦恢С嘟瘘c翠步搖，一邊由衷贊嘆。

艷壓群芳？我心中冷笑。今日，我不要艷壓群芳，我只要……血債血償！

收拾停當(dāng)，我?guī)е禾?，一步步走向那座繁華似錦、卻也暗藏殺機的花園。

永寧侯府的花園，此刻正是百花爭艷的時候。牡丹雍容，海棠嬌媚，玉蘭清雅。衣香鬢影，觥籌交錯，京中大半的權(quán)貴勛戚、夫人小姐們都聚集于此。

我的出現(xiàn)，吸引了不少目光。有驚艷，有羨慕，也有……不易察覺的嫉妒。

我保持著得體的微笑，目光卻如同最冷靜的獵手，在人群中搜尋著那個熟悉的身影。

很快，我看到了她。

衛(wèi)玲瓏。我的好庶妹。

她穿著一身嬌嫩的粉霞錦綬藕絲緞裙，梳著雙環(huán)髻，簪著珍珠發(fā)釵，看起來純潔無害，正和幾個相熟的小姐說笑著，眼神卻不時瞟向入口方向。

她在等我。

果然，她一看到我，立刻揚起天真爛漫的笑容，親親熱熱地迎了上來：“姐姐！你可來了，我們都等你好久了呢！”

她親昵地挽住我的手臂，仿佛我們真是感情深厚的親姐妹。

我強忍著推開她的沖動，任由她拉著我走向水榭。那里，我的繼母，也是衛(wèi)玲瓏的生母柳姨娘，正和幾位夫人坐在一起，言笑晏晏?？吹轿覀?，她溫柔地招招手：“琳瑯，玲瓏，快過來?！?/p>

柳姨娘保養(yǎng)得極好，三十多歲的年紀(jì)，看起來不過二十七八，眉眼溫婉，說話輕聲細(xì)語，一副與世無爭的模樣?？删褪沁@副皮囊下，藏著一顆比毒蛇還狠的心腸。

我們走過去，一一見禮。

“琳瑯今日氣色真好，”柳姨娘拉著我的手，語氣關(guān)切，“前幾日還說身子不適，可大好了？”

“勞姨娘掛心，已無大礙了?！蔽掖鬼?，恭敬地回答。

“那就好，那就好。”柳姨娘拍拍我的手，對身旁的夫人笑道，“我們家琳瑯啊，就是身子弱了些，需得仔細(xì)將養(yǎng)著?！?/p>

她這話，看似關(guān)心，實則是在不動聲色地給我打上“體弱”的標(biāo)簽。

寒暄了幾句，衛(wèi)玲瓏忽然扯了扯我的袖子，聲音甜美：“姐姐，你嘗嘗這個，這是府里新釀的梅子酒，清甜不醉人，最適合我們女兒家了。”

她說著，從旁邊丫鬟端著的托盤里，拿起一只白玉酒杯，遞到我面前。

那酒杯，質(zhì)地溫潤，杯身雕刻著精美的纏枝花紋。而在杯沿下方，一個極其隱蔽的位置，有一抹極淡的、不仔細(xì)看根本發(fā)現(xiàn)不了的胭脂色。

和前世，一模一樣！

我的心跳，在那一刻幾乎停止。血液仿佛瞬間沖上頭頂，又在下一秒冰冷徹骨。

就是這杯酒！里面加了能讓人神智昏沉、行為失控的虎狼之藥！前世，我就是毫無防備地喝下它，然后在眾目睽睽之下撕扯自己的衣衫，胡言亂語，成了整個京城的笑柄！

衛(wèi)玲瓏看著我，眼睛里閃爍著期待和一絲惡毒的興奮。柳姨娘也微笑著望過來，眼神里是鼓勵和不容拒絕。

周圍的幾位夫人小姐也都笑著附和：“是啊，衛(wèi)大小姐嘗嘗看。”“聞著就香?！?/p>

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我和這杯酒上。

前世，就是在這看似溫情脈脈的逼迫下，我喝下了那杯斷送我一切的毒酒。

我看著她，看著那張純良無辜的臉，緩緩地，唇角勾起一抹極淡的、帶著疏離和一絲若有若無嘲諷的弧度。

我沒有去接那酒杯。

第二章：杯酒換乾坤

我沒有去接那酒杯。

在衛(wèi)玲瓏期待的目光和柳姨娘溫柔的注視下，我輕輕抬起手，用繡著纏枝蓮紋的絹帕掩住口鼻，仿佛有些不勝酒力般，微微蹙眉。

“妹妹有心了?！蔽业穆曇舨淮?，卻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讓水榭附近的人都聽得清楚，“只是……”

我頓了頓，目光掃過周圍幾位面露好奇的夫人，語氣帶著恰到好處的無奈與堅持：“我自幼身子骨便弱，太醫(yī)再三叮囑，需得靜心調(diào)養(yǎng)，飲食上更要格外注意，生冷辛辣，尤其是酒水，是萬萬沾不得的。這杯美酒，只怕姐姐無福消受了?！?/p>

話音落下，水榭內(nèi)外瞬間安靜了幾分。

衛(wèi)玲瓏臉上的笑容徹底僵住，伸出的手懸在半空，收回去不是，遞過來也不是，尷尬得臉色一陣紅一陣白。

柳姨娘的眼神也倏地一沉，那抹溫婉幾乎掛不住，但她很快又恢復(fù)了常態(tài)，只是笑容略顯勉強：“瞧我這記性，光顧著高興，竟把太醫(yī)的叮囑給忘了。琳瑯身子要緊，是不能喝酒。”

她這話，看似在替我解圍，實則是在坐實我“體弱多病”的印象。

幾位夫人的目光在我和衛(wèi)玲瓏之間轉(zhuǎn)了轉(zhuǎn)，神色各異。有恍然的，有同情的，也有……帶著幾分若有所思的。

我心中冷笑，面上卻依舊是那副溫婉柔順的模樣。目光不經(jīng)意間掃過旁邊的案幾，上面還放著幾杯未曾動過的果酒。

機會來了。

趁著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還停留在衛(wèi)玲瓏那杯酒和我的“體弱”上，我借著寬大衣袖的遮掩，指尖微動，一顆米粒大小、無色無味的清心丸（這是我重生后醒來，發(fā)現(xiàn)自己枕下莫名多了一個小瓷瓶，里面裝著幾顆藥丸和一張寫著“清心丸，可解百毒”的字條，或許是老天爺給我的提示？）悄無聲息地滑入了離我最近的一杯果酒中。

隨即，我像是為了緩解尷尬般，自然地伸手端起了那杯“干凈”的、加了清心丸的酒。

我轉(zhuǎn)向臉色依舊難看的衛(wèi)玲瓏，舉起酒杯，唇角含著一抹淺淡卻不容置疑的笑意：

“妹妹的心意，姐姐心領(lǐng)了。既然妹妹覺得這梅子酒好，那姐姐便以這杯果酒代酒，敬妹妹一杯，多謝妹妹……掛念。”

我特意在“掛念”二字上，微微加重了語氣。

衛(wèi)玲瓏猛地抬頭看我，眼神里充滿了驚愕、慌亂，以及一絲被反將一軍的惱怒。她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么推拒的話。

但在眾目睽睽之下，尤其是在我剛剛以“體弱”為由拒絕了她之后，她若再推拒，便顯得太過刻意和不懂事了。柳姨娘在一旁，眼神銳利地盯了她一眼，帶著警告。

衛(wèi)玲瓏咬了咬下唇，只得硬著頭皮，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端起她自己那杯加了料的“梅子酒”，聲音干澀：“姐姐……客氣了。”

在所有人或明或暗的注視下，我優(yōu)雅地舉杯，以袖掩面，淺啜了一口杯中無礙的果酒。

而衛(wèi)玲瓏，則在我的目光注視下，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仰頭，將她自己精心準(zhǔn)備的那杯酒，一飲而盡。

看著她喉頭滾動，將那杯毒酒盡數(shù)吞下，我垂眸，掩去眼底深處翻涌的冰冷寒光和一絲快意。

很好。

自食其果的滋味，你就好好品嘗吧。

我放下酒杯，用絹帕輕輕擦拭嘴角，仿佛什么事都未曾發(fā)生。

“這園子里的西府海棠開得正好，幾位夫人、妹妹們不如隨我一同去觀賞？”我微笑著提議，神態(tài)自若，仿佛剛才那場無聲的交鋒從未存在。

幾位夫人自然笑著應(yīng)和。柳姨娘深深看了我一眼，眼神復(fù)雜，但最終還是維持著表面的平和，一同起身。

衛(wèi)玲瓏勉強跟著走了幾步，臉色卻開始微微泛紅，眼神也有些迷離起來。她似乎想努力保持清醒，但那藥性顯然發(fā)作得極快。

我們一行人剛走到一株開得最盛的海棠樹下，正準(zhǔn)備品評幾句。

突然——

“??！”衛(wèi)玲瓏發(fā)出一聲短促的驚呼，腳步一個踉蹌，竟直直地朝著旁邊一位御史夫人撞去！

“玲瓏！”柳姨娘臉色大變，驚呼出聲。

那位御史夫人被撞得一個趔趄，幸好被身邊的丫鬟扶住，但衣袖卻被衛(wèi)玲瓏慌亂中抓住，“刺啦”一聲，扯破了一道口子！

“熱……好熱……”衛(wèi)玲瓏眼神渙散，臉頰酡紅，竟開始不管不顧地撕扯自己的衣領(lǐng)，嘴里發(fā)出含糊不清的囈語，“……水……給我……”

她狀若瘋癲，力氣大得驚人，兩個丫鬟都拉不住她。周圍的夫人小姐們嚇得紛紛后退，掩口驚呼，臉上滿是震驚與鄙夷。

“這……這是怎么了？”
“衛(wèi)二小姐她……”
“光天化日之下，成何體統(tǒng)！”

柳姨娘沖上前，試圖按住女兒，卻被衛(wèi)玲瓏一把推開，跌坐在地，發(fā)髻散亂，狼狽不堪。

場面徹底失控。

我站在人群外圍，冷眼看著這出與前世的我一模一樣的鬧劇，只是主角換成了衛(wèi)玲瓏。

心中，一片冰封的湖面，不起絲毫波瀾。

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不是不報，時候未到。

而今天，就是你們的報應(yīng)之時！

第三章：暗潮洶涌

衛(wèi)玲瓏最終被幾個粗壯的婆子強行拖了下去，柳姨娘也臉色慘白、魂不守舍地跟了過去。好好的賞花宴，被這場突如其來的變故徹底攪亂，草草收場。

賓客們議論紛紛地散去，看向永寧侯府眾人的眼神都帶著異樣。

我回到自己的琳瑯閣，春桃跟在我身后，小臉嚇得煞白，心有余悸地說：“小姐，二小姐她……她怎么會那樣？太嚇人了！”

我坐在窗邊，看著窗外搖曳的竹影，淡淡道：“許是喝多了吧?！?/p>

“可那只是果酒啊……”春桃不解。

“人心叵測，酒不醉人，人自醉?！蔽乙馕渡铋L地說了一句，便不再多言。

我知道，這事絕不會就這么算了。

果然，傍晚時分，父親永寧侯衛(wèi)晟怒氣沖沖地來到了我的院子。

他年近四十，面容儒雅，但此刻卻陰沉得能滴出水來。柳姨娘跟在他身后，眼睛紅腫，顯然是哭過了。

“琳瑯！”父親一進門，便沉聲喝道，“今日在花園里，到底是怎么回事？玲瓏怎么會突然……那樣？是不是你做了什么？”

果然。一出事，首先懷疑的就是我。

前世，我百口莫辯，只會哭泣，最終坐實了“行為不端”的罪名。

這一次，我抬起眼，目光平靜地看著父親，沒有半分怯懦：“父親何出此言？今日賞花宴，女兒一直與幾位夫人小姐在一處，言行舉止，眾人皆可作證。妹妹突然身體不適，女兒也很是驚訝與擔(dān)心。父親不去查問妹妹今日飲食可有異常，或是受了什么刺激，為何先來質(zhì)問女兒？”

我一番話，不卑不亢，條理清晰，反倒讓父親噎了一下。

柳姨娘在一旁抽泣道：“侯爺，玲瓏她一向乖巧，定是……定是被人害了??！那杯酒……對，那杯梅子酒！玲瓏就是喝了那杯酒之后才……”

她意有所指地看向我。

我心中冷笑，面上卻露出恰到好處的疑惑：“姨娘說的是妹妹遞給我的那杯酒嗎？可那杯酒，女兒因太醫(yī)叮囑忌口，并未飲用啊。反倒是妹妹，將自己杯中酒一飲而盡。若說酒有問題，那也該是妹妹那杯酒的問題才對。莫非……是妹妹自己拿錯了酒杯？”

我這話，直接將矛頭引回了衛(wèi)玲瓏自己身上。

柳姨娘臉色一白，急忙辯解：“不可能！那酒壺里的酒都是一樣的！定是……定是有人在玲瓏的杯子上做了手腳！”

“哦？”我挑眉，“那依姨娘看，會是誰在妹妹的杯子上做了手腳？當(dāng)時水榭中人來人往，丫鬟仆婦眾多，若要查，恐怕不易。不過，妹妹身邊伺候的丫鬟，或許知道些什么？”

我將問題輕飄飄地拋了回去。查？盡管查。那杯沿上的胭脂色，可是衛(wèi)玲瓏自己親手抹上去的！真要深究，第一個脫不了干系的就是她！

父親聽著我們一來一往，眉頭緊鎖。他并非蠢人，只是習(xí)慣了偏聽偏信。此刻見我言辭鑿鑿，神態(tài)坦然，而柳姨娘言語閃爍，神色慌張，心中不免也起了疑竇。

“夠了！”他煩躁地一揮手，“事情尚未查明，休要胡言亂語！玲瓏那邊，好生照料著，等她清醒了再說！今日之事，誰也不許外傳！”

他最后深深看了我一眼，那眼神里帶著審視和一絲陌生的探究，然后拂袖而去。

柳姨娘怨毒地瞪了我一眼，也匆匆跟了上去。

我知道，這只是暫時的平靜。柳姨娘和衛(wèi)玲瓏絕不會善罷甘休。

但我不怕。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經(jīng)此一事，我在府中的處境，悄然發(fā)生了變化。下人們看我的眼神，少了幾分以往的輕視，多了幾分敬畏。連春桃在我面前，都更加小心翼翼了。

幾天后，我聽聞衛(wèi)玲瓏醒了。但她似乎受了極大的刺激，精神恍惚，閉門不出，連柳姨娘都不愿多見。

而我，則開始不動聲色地整頓我身邊的人和事。借著由頭，將幾個明顯是柳姨娘眼線的丫鬟或打發(fā)、或調(diào)離。同時，我利用前世記憶，悄悄開始培養(yǎng)自己的心腹，并暗中收集柳姨娘掌管中饋這些年貪墨公中、放印子錢的證據(jù)。

我知道，想要徹底扳倒她們，僅靠一次賞花宴的失儀還不夠。我需要更強大的力量和更確鑿的罪證。

這期間，靖安侯府派人送來帖子，邀請永寧侯府女眷過府參加花會。

我知道，這是靖安侯夫人，也就是顧長淵的母親，想借此機會相看各家閨秀。前世，我因賞花宴丑聞，自然無緣此類場合。而衛(wèi)玲瓏，則是在這次花會上，給靖安侯夫人留下了“乖巧懂事”的印象。

這一世，帖子自然也送到了我的手上。

柳姨娘以我“身子弱，需要靜養(yǎng)”為由，想替我推掉。

我卻直接去了父親的書房。

“父親，靖安侯府的花會，女兒想去?！蔽议_門見山。

父親從公務(wù)中抬起頭，有些意外地看著我：“你身子……”

“女兒身子已無大礙?！蔽掖驍嗨?，語氣堅定，“太醫(yī)也說，適當(dāng)出門走動，有益身心。況且，靖安侯府與我家是世交，若不去，反倒失了禮數(shù)?！?/p>

父親沉吟片刻，大概也覺得上次賞花宴委屈了我，又或許是想看看我如今的表現(xiàn)，最終點了點頭：“既如此，那你便隨你姨娘一同去吧。注意言行，莫要失了侯府體面。”

“女兒謹(jǐn)記父親教誨?！蔽掖故讘?yīng)下。

走出書房，我深吸一口氣。

顧長淵。

前世那個對我冷漠疏離、最終默許我悲劇發(fā)生的未婚夫。

這一世，我們又快要見面了。

不知這一次，你見到我，又會是何等光景？

第四章：世子爺?shù)膶徱?/strong>

靖安侯府的花會，比永寧侯府的賞花宴規(guī)模更大，也更顯隆重。

京城里有頭有臉的夫人小姐幾乎都到了?；▓@里衣香鬢影，環(huán)佩叮咚，一派富貴風(fēng)流景象。

我依舊是一身素雅打扮，月白色的衣裙，只簪了一支簡單的白玉簪子，卻更襯得氣質(zhì)清冷，在姹紫嫣紅中反而格外顯眼。

柳姨娘帶著臉色依舊有些蒼白的衛(wèi)玲瓏也來了。衛(wèi)玲瓏看到我，眼神像是淬了毒，卻又不敢在此時發(fā)作，只能強忍著，跟在柳姨娘身后，努力做出溫順的樣子。

靖安侯夫人是個面容和善、氣質(zhì)雍容的婦人。她見到我，眼中閃過一絲驚訝，隨即便是溫和的笑意：“這就是琳瑯吧？真是女大十八變，越發(fā)出挑了?！?/p>

我上前規(guī)規(guī)矩矩地行禮拜見，舉止得體，言辭恭謹(jǐn)。

“夫人過獎了?！?/p>

靖安侯夫人拉著我的手，細(xì)細(xì)打量，眼中流露出幾分滿意。她問了我?guī)拙淙粘Ｆ鹁?、讀什么書之類的話，我都一一從容應(yīng)答，既不張揚，也不怯懦。

我能感覺到，周圍有不少目光落在我身上，有好奇，有探究，也有……來自某些年輕公子方向的欣賞。

這其中，有一道目光，格外清冷，也格外有存在感。

我不用回頭也知道，來自靖安侯世子，顧長淵。

他今日穿著一身墨藍(lán)色錦袍，身姿挺拔，面容俊美，只是眉眼間帶著一股疏離淡漠的氣息，仿佛與周遭的熱鬧格格不入。他正和幾位世家公子站在不遠(yuǎn)處的亭子里，目光卻穿過人群，落在了我身上。

那目光，不再是前世那種純粹的漠視，而是帶著一種審視，一種探究，甚至……一絲極淡的興味。

前世，他從未用這樣的眼神看過我。

柳姨娘顯然也注意到了顧長淵的目光，她臉上笑容不變，眼神卻冷了幾分。她輕輕推了衛(wèi)玲瓏一下，示意她上前給靖安侯夫人見禮。

衛(wèi)玲瓏連忙上前，聲音嬌柔：“玲瓏給夫人請安。”

靖安侯夫人笑了笑，也客氣地夸了她兩句，但態(tài)度明顯不如對我熱絡(luò)。

衛(wèi)玲瓏臉上閃過一絲不甘，目光不由自主地瞟向顧長淵的方向，臉頰微紅。

就在這時，花園另一邊傳來一陣小小的騷動。原來是幾位公子在投壺為戲，其中一位不小心將箭矢投偏，朝著女眷這邊飛來！

雖然力道已衰，不會傷人，但也足以引起恐慌。

幾位小姐嚇得驚呼躲閃。

那箭矢，不偏不倚，正朝著站在靖安侯夫人身側(cè)的我飛來！

電光火石之間，我并沒有像其他人那樣驚慌失措地躲避。我知道，這種場合，失態(tài)比被箭碰到更糟糕。

我只是微微側(cè)身，同時迅速抬起寬大的衣袖，看似是受驚遮擋，實則精準(zhǔn)地用袖擺在那箭桿上輕輕一拂——

“啪嗒?！?/p>

箭矢改變了方向，輕巧地落在了我腳邊不遠(yuǎn)處的地上，甚至沒有碰到我的衣角。

整個過程，不過瞬息。我站定之后，臉色如常，只是呼吸略微急促了些，仿佛受了些許驚嚇，但儀態(tài)絲毫未亂。

“哎呀！沒事吧琳瑯？”靖安侯夫人連忙拉住我，關(guān)切地問。

“夫人放心，我沒事?！蔽椅⑽u頭，語氣平靜。

周圍響起一片松氣聲和低低的贊嘆。

“衛(wèi)大小姐好鎮(zhèn)定啊！”
“臨危不亂，真是好氣度！”

我抬眼，目光不經(jīng)意間再次與顧長淵相遇。

他依舊站在亭中，但眼神卻比剛才更加深邃。那里面，審視的意味少了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清晰的驚訝，以及……一種更加濃厚的興趣。

他看到了。看到了我方才那看似無意、實則巧妙的一拂。

四目相對，隔著不遠(yuǎn)不近的距離。

我沒有像前世那樣羞澀地低下頭，而是平靜地迎著他的目光，甚至還幾不可查地，對他微微頷首，露出了一個極淡、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鋒芒的笑容。

顧長淵明顯怔了一下。

我隨即自然地移開目光，仿佛剛才那短暫的對視只是無意。

但我知道，有什么東西，已經(jīng)不一樣了。

這位前世對我冷漠至極的世子爺，這一世，似乎終于開始……正視我的存在了。

而這，僅僅是個開始。

第五章：終局與新生（結(jié)局）

從靖安侯府花會回來后，我在京城貴女圈中的名聲悄然轉(zhuǎn)變。不再是那個僅僅以美貌和“體弱”聞名的永寧侯嫡女，而是多了“沉穩(wěn)”“聰慧”“氣度不凡”的評語。

柳姨娘和衛(wèi)玲瓏對此恨得牙癢癢，卻一時找不到我的錯處。

衛(wèi)玲瓏經(jīng)過賞花宴一事后，名聲受損，雖然后來柳姨娘極力遮掩，推說是“誤食了相克的食物”，但流言蜚語早已傳開。她在議親路上，已是困難重重。

我則利用這段時間，加緊布局。

我通過春桃暗中聯(lián)系的、前世對我母親忠心耿耿后來被柳姨娘打發(fā)去莊子的老仆，拿到了柳姨娘放印子錢、逼死過人命的鐵證。同時，我也查到了她與外面鋪子管事勾結(jié)，虛報賬目，貪墨公中巨額銀錢的賬本副本。

時機漸漸成熟。

這一日，父親下朝回府，臉色極其難看。原來，他在朝中被御史參了一本，罪名是“治家不嚴(yán)，縱容妾室橫行，苛待嫡女”。雖然言辭隱晦，但指向明確。

父親在書房大發(fā)雷霆，將柳姨娘叫去狠狠訓(xùn)斥了一頓。

柳姨娘哭得梨花帶雨，矢口否認(rèn)，并暗示這一切都是我在背后搞鬼。

父親將信將疑，又將我叫去對質(zhì)。

我知道，決勝的時刻到了。

我沒有急著辯解，而是直接將我收集到的證據(jù)——那些賬本副本、苦主的血書、以及莊頭等人的證詞，一一呈到了父親面前。

“父親，女兒并非要為難姨娘。只是，姨娘掌管中饋這些年，所作所為，實在令人心驚。貪墨公中錢財，中飽私囊；在外放印子錢，逼得人家破人亡……這些若傳揚出去，毀的不只是姨娘和妹妹，更是我們整個永寧侯府的聲譽！父親您的官聲也要受損！”我言辭懇切，卻又字字誅心。

父親看著那些鐵證，臉色由青轉(zhuǎn)白，再由白轉(zhuǎn)紅，最后猛地一拍桌子，勃然大怒：“毒婦！你……你竟敢！”

柳姨娘看到那些東西，瞬間面無人色，癱軟在地，再也無法狡辯。

最終，父親為了侯府聲譽，沒有將柳姨娘送官查辦，但收回了她掌管中饋的權(quán)力，將她禁足在偏僻的院落，形同打入冷宮。而衛(wèi)玲瓏，受其母牽連，名聲徹底掃地，被匆匆許配給了外地一個品級不高的武將，遠(yuǎn)遠(yuǎn)打發(fā)出了京城。（ ironic? 和我前世一樣的命運，只是對象不同）

料理完內(nèi)宅之事，父親對我這個女兒，心情復(fù)雜。有愧疚，也有刮目相看。他將府中中饋暫時交給了我打理。

我并沒有沉浸在復(fù)仇的快意中。我知道，在這個時代，女子的命運終究難以完全自主。我需要一個更穩(wěn)固的依靠。

不久后，靖安侯府正式派人前來提親。

求娶的對象，是我。

父親自然是喜出望外，滿口答應(yīng)。

再次見到顧長淵，是在兩家正式定親后的一個午后。在靖安侯府的花園里，他屏退了左右。

“衛(wèi)小姐，”他看著我，目光深邃，不再是審視，而是帶著一種平等的、甚至可以說是欣賞的意味，“我一直很好奇，賞花宴那日，你為何能如此精準(zhǔn)地避開那杯酒？投壺那日，你又如何能做到那般鎮(zhèn)定自若，巧妙化解危機？”

我看著他，微微一笑，反問道：“世子爺覺得是為何？”

他沉默片刻，緩緩道：“你與傳聞中，很不一樣?！?/p>

“人總是會變的?！蔽业?，“或許，是死過一次的人，看得更通透了吧?！?/p>

他眸中閃過一絲訝異，似乎沒料到我會如此回答。但他并沒有追問，只是深深地看著我，仿佛要透過我的眼睛，看到我的靈魂深處。

“無論緣由如何，”他最終開口，語氣鄭重，“顧長淵此生，定不負(fù)衛(wèi)琳瑯?！?/p>

沒有甜言蜜語，只有一句沉甸甸的承諾。

我知道，這與前世的聯(lián)姻，已經(jīng)截然不同。這一次，我不是那個任人擺布、祈求垂憐的可憐蟲。我是與他并肩而立的伙伴。

大婚之日，十里紅妝，風(fēng)光無限。

洞房花燭夜，紅燭高燃。

顧長淵挑起我的蓋頭，龍鳳花燭的光芒下，他俊美的臉上帶著溫和的笑意。

“夫人?！彼p聲喚道。

我抬眸看他，眼中一片清明與平靜。

這一世，我憑著自己的清醒與謀算，掙脫了既定的悲劇命運，讓仇人自食惡果，也為自己掙得了一個全新的、充滿希望的開始。

前路或許依舊有風(fēng)雨，但我知道，我已不再是那個軟弱可欺的衛(wèi)琳瑯。

我是重生的鳳凰，浴火之后，必將飛得更高，更遠(yuǎn)。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