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腐浪潮，正從互聯(lián)網行業(yè)蔓延至直播電商領域，特別是頭部主播的直播間。

“請不要給我們公司任何員工寄任何形式的卡、現(xiàn)金和禮物，如果這種事情一旦被發(fā)現(xiàn)會被永久拉黑，不再跟你合作了?！?/p>

今年雙十一期間，董宇輝再次喊話品牌方：不要送禮。語氣頗為嚴肅。

這并非董宇輝第一次發(fā)出警示。自與輝同行成立兩年以來，董宇輝已在直播間三令五申。公司成立之初，董宇輝就立下規(guī)矩：員工不準收取供應商任何東西。據董宇輝透露，與輝同行的商務人員在入職時，被要求簽一份法律合同，一旦違約，輕者罰款，嚴重者被開除。

即使如此，也難以完全杜絕此類情況。去年8月，董宇輝就在直播間說過，某廠商給公司的商務員工寄了禮物，最后禮物被退回，該品牌方也被拉黑了。

董宇輝的喊話，是震懾，也是警示，更是這個快速發(fā)展行業(yè)的一個縮影。特別是在雙十一等狂歡大促下，頭部主播直播間資源有限，品牌方爭相搶奪合作機會與黃金曝光位，這種情況下，掌握關鍵資源崗位的人，便有了權力尋租的空間，貪腐也就隨之滋生。

作為一家成立不到兩年的直播公司尚且如此，更不要說這個行業(yè)里的資深頭部直播間。在李佳琦、辛巴等年GMV達數百億的直播間，內部權力與資源水漲船高，重要崗位人員利用職務之便行貪腐之事的情況，并不少見。

2023年，美腕一名招商專員利用職務之便，為某公司提供直播排期等幫助，收受109萬元好處費；交個朋友的一位副總裁被其妻子控訴職務侵占，牟利達78萬元等。

今年7月，廣州市白云區(qū)市監(jiān)局披露一起直播電商行業(yè)收受賄賂案件。據《南方都市報》報道，該案系某美妝企業(yè)向辛選一位招商人員行賄38萬元。

反腐，不只是大主播們的必修課，更事關電商平臺們?！赌戏街苣吩诮衲?18之際報道過這樣一個場景：

6月17日，位于北京海淀區(qū)的人民檢察院，迎來了10家電商平臺的監(jiān)察部門人員。他們相聚在此，是因為海淀區(qū)人民檢察院向他們發(fā)放了風險提示函，對618大促的關鍵崗位和關鍵活動審核流程，提前梳理出需要關注的管理漏洞。

在海淀區(qū)人民檢察院第二檢察部主任孫鵬看來，那些消費券和補貼很可能是“滋生腐敗和詐騙的溫床”。

直播電商狂奔十余年，行業(yè)體量雖不如互聯(lián)網行業(yè)，但是金錢與流量高度涌動，腐敗問題也隨之滋生。在這個鏈條上的每一個環(huán)節(jié)，都有可能因巨大誘惑而失守。

董宇輝的警惕，不無道理。

A

作為一分鐘創(chuàng)造數萬元GMV的頭部主播，董宇輝直播間對于品牌方來說，無疑有著巨大的誘惑力。誘惑往往伴隨著亂象的滋生，這也讓董宇輝在處理和商家關系時，更為謹慎。

董宇輝就曾在直播間透露過幾起公司內部的“賄賂”事件。

一次，有廠商向與輝同行工作人員遞上一張價值三四千元的購物卡，工作人員很緊張，因為他要收了，公司就會按照廉潔處理他。后來，這位員工匯報給公司。最終，這位廠商被與輝同行拉黑了。戲劇性的是，對方事后寫了一封道歉信，提到，“以前都是這樣子”。

“不該是這樣”，董宇輝認為。

2024年末，董宇輝在寫給供應商的一封信中，再次明確提醒商家：“不要以任何形式與我司員工發(fā)生違規(guī)經濟往來或禮品收受，這涉及職務犯罪，是我們公司紅線問題。”

這條紅線被董宇輝貫徹到細節(jié)上，就連直播間使用的樣品，在用完后也常常被退回給商家。

在內部反腐機制上，董宇輝專門設立了一個舉報通道，并將其放在與商家合作同等重要的位置。

今年9月，與輝同行官網上線，整個官網頁面只有兩個入口，一個是商家入駐，一個是廉潔舉報。

他甚至在直播間教粉絲如何舉報，并且承諾保護舉報人信息，“對于舉報的人，你的信息只有我們公司的審計能夠看到，其他人都看不到，你的信息會非常保密?！?/p>

這條通道不僅針對于內部治理，還針對一些外部風險，因為一些品牌方已經因尋求“非正規(guī)渠道”的合作而反遭欺詐。

董宇輝透露，過去一年，與輝同行收到很多上當的反饋，甚至地方政府都遭遇了欺騙。有人聲稱“給我100萬，我能把董宇輝叫來”，結果真的有人付款上當，最后錢收了，卻不給對方帶貨。面對這類事件，董宇輝只能無奈建議對方報警。

因此，董宇輝特別強調，“如果有人以我們的名義向您收錢，您就點廉潔舉報?！?/strong>

董宇輝的做法，和前東家東方甄選如出一轍。

2022年7月，東方甄選剛剛走紅之際，就發(fā)布聲明稱，任何主動賄賂東方甄選人員或者被動索賄給錢的行為，一旦發(fā)現(xiàn)，永久不得再入駐東方甄選。

俞敏洪也曾公開呼吁，希望商家千萬不要主動給工作人員好處，如果有工作人員索要好處，請立刻舉報。不管是主動行賄還是索賄，只要被發(fā)現(xiàn)，商品將永久拉黑。

對“與輝同行”而言，反腐工作刻不容緩。

成立兩年，與輝同行員工數增長至700余人。規(guī)?？焖贁U張之際，董宇輝倡導的放權式管理，必然需要相應的管理制度來約束權力。在這種情況下，反腐機制的建立，自然成為完善企業(yè)管理制度的一環(huán)，也是這家年輕公司邁向成熟的必經之路。

與此同時，來自行業(yè)中的前車之鑒，也提醒著董宇輝，反腐的緊迫性。

B

頭部主播是電商行業(yè)的稀缺資源，這意味著供需失衡，由此，掌握關鍵資源的人面對蜂擁而至的商家，自然就有了索賄的動機和能力。

2023年11月，李佳琦所屬公司美腕，就曾發(fā)生一起招商專員的貪腐案件。

一名90后招商專員，在2020年7月至2022年9月的兩年多時間里，利用商務合作談判、商品選送、合同簽訂、排期溝通的職務便利，以一位商家的產品未被選上為由，伙同其他人向其提供代理服務，侵占公司費用55萬元。

幾乎同一時期，他還為另一家公司在商品選送、直播排期上提供幫助，多次收受對方送的好處費共計109萬元。

在辛選，一名負責招商的商務專員，在一年多時間里，收取某化妝品公司38.5萬元好處費。信用中國（廣東廣州）官網顯示，這名商務專員，將化妝品公司指定的化妝品推薦給公司主播，助其產品獲得27場直播服務，實際成交金額達783萬余元。

由此可見，手握產品的“生殺大權”的招商專員，作為連接主播和品牌之間的關鍵環(huán)節(jié)，若缺乏監(jiān)督，極易滋生腐敗。

事實上，直播電商行業(yè)發(fā)展十余年，頭部主播的貪腐問題并非是近兩年的事情。

2021年9月，大主播雪梨背后的公司發(fā)布公告，稱其一位員工利用職務便利，收受合作方巨大利益，中飽私囊，給公司造成巨大經濟損失與名譽損害，涉嫌非國家工作人員受賄罪、職務侵占罪。

直播電商，儼然已成為互聯(lián)網貪腐的重災區(qū)之一。

今年7月，上海市楊浦區(qū)人民檢察院職務和經濟犯罪檢察部檢察官助理李博在普法欄目中表示，直播電商平臺的運營崗位，如選品專員、招商專員、流量分配崗、活動策劃崗、賬號管理員等，他們手中掌握的對商品上架、推薦位次、流量曝光度、參與平臺活動資格等的決定權或重要影響力，都可能構成刑法上的“職務便利”。

面對這一問題，各大主播團隊均也已經著手構建內部監(jiān)察機制。

美腕在其官網做了廉政公示，聲明公司沒有選品綠色通道，并歡迎舉報，“舉報經查實可獲一次優(yōu)先選品權并免除一次直播坑位費”。

此外，據美腕曾發(fā)布的聲明，公司內部設立有監(jiān)察部，在獲得相關線索后，先由公司啟動內部調查，后向公安機關報案。

交個朋友也有相應措施。有接近交個朋友的人士介紹，交個朋友會對員工進行定期廉潔教育；其次，開通舉報郵箱，對于查實的舉報給與獎勵，并嚴格保護隱私。最后，對內通報查處的反腐典型案例。

面對內部貪腐，MCN行業(yè)的普遍做法是建立內部機制，并在官方通報或媒體曝光后予以回應，鮮少有主動披露的。

有著話語權的頭部主播們，也幾乎在這一問題上集體“失聲”。而董宇輝則是打破沉默的人，他是唯一一個主動將問題置于臺前的大主播，多次在直播間喊話，并公開向行業(yè)潛規(guī)則說“不”。某種程度上，董宇輝以“孤勇者”的姿態(tài)，成為反腐力度最大的頭部主播。

C

頭部主播只是電商生態(tài)的一個縮影，如果說大主播是“小平臺”，那么當我們把視角放大，身處行業(yè)重要位置的電商平臺方們，也不能幸免，他們同樣面臨內部貪腐的挑戰(zhàn)。

據研究顯示，商業(yè)腐敗案件的多發(fā)領域，已從傳統(tǒng)行業(yè)逐漸向互聯(lián)網、人工智能、電商平臺等行業(yè)蔓延。海淀法院聯(lián)合中國互聯(lián)網協(xié)會發(fā)布的白皮書顯示，2020年到2024年，海淀法院共審理非國家工作人員貪腐犯罪案件350件，其中涉互聯(lián)網企業(yè)內部人員貪腐犯罪案件127件，占比約36%，涉案金額3億余元。

實際上，自2009年阿里巴巴成立廉政部開始，互聯(lián)網大廠也開始了反腐行動。京東、抖音、騰訊等大廠陸續(xù)向公眾通報內部反腐敗進展。

譬如京東，曾在2016年雙十一之際，公布多起內部腐敗事件，涉事部門包括京東商城下3C、服飾家具、消費品以及微信手Q業(yè)務部等多個事業(yè)部，涉及收受供應商賄賂、索要供應商禮品等違法違規(guī)行為，涉及人員最高職位達到總監(jiān)級別。

2020年6月，市場傳出阿里巴巴的內網通報，淘寶直播運營負責人趙陽涉貪腐被處分。網傳通報截圖顯示，其涉及為其關聯(lián)人士和合作伙伴謀取不正當利益、接受禮品及款項等，故此，“辭退，永不錄用”。

今年1月，騰訊發(fā)布反舞弊通報，2024年全年，共發(fā)現(xiàn)并查處觸犯“騰訊高壓線”案件百余起，百余人被解聘，其中二十余人因涉嫌犯罪被移送公安機關處理。

今年3月，抖音集團通報稱，2024年共有39人涉嫌違法犯罪，被集團移送司法機關處理。其中，僅2024年下半年存在商業(yè)賄賂、職務侵占等舞弊行為的就有14人，涉及電商、生活服務等業(yè)務或部門員工。例如其中有電商前員工利用職務便利，為外部商家提供違規(guī)幫助，并收受好處費。

今年以來，互聯(lián)網行業(yè)反腐力度持續(xù)加大，多家互聯(lián)網企業(yè)通報內部反腐調查結果，涉及多位中高層管理人員。

在國際主流ESG評級體系中，反腐敗、反賄賂均是公司治理板塊中的重要指標，而貪腐也無疑為企業(yè)造成了巨大的經濟損失。

聯(lián)合國責任投資原則 (PRI) 估計，在全球范圍內，腐敗可能會使經營成本提高 10%，此外，腐敗使發(fā)展中國家的采購合同成本增加了25%。此外，腐敗問題也會影響到品牌形象、企業(yè)形象等。

直播電商體系繁雜，流程交錯，在這條產業(yè)鏈上的每個環(huán)節(jié)，幾乎都藏著尋租空間。反腐，不僅是大主播們的必修課，更是行業(yè)內所有玩家必須共同面臨的戰(zhàn)場。

參考資料：

《大廠反腐：“用老鼠查老鼠”》南方周末

《直播間的“暗箱操作”——揭秘電商平臺內部貪腐那些事兒 | 法聲昂“楊”第二季》上海市楊浦區(qū)司法局

《美妝企業(yè)行賄辛選招商員工38萬，辛選還自掏腰包給商家補貼》南方都市報

《判刑！美妝“反腐潮”再起》青眼

《辭退，永不錄用！“薇婭們背后的男人”栽了？安排女友高薪入職，傳淘寶直播幕后推手被開除》，券商中國

《檢察官：商業(yè)腐敗犯罪向高新科創(chuàng)行業(yè)蔓延》中國之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