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月子那會兒，婆婆一周哭了八回，天天紅著眼眶跟我老公訴苦。

半夜喂完奶，我困得走路打飄，迷迷糊糊出了房門。

路過她房間時，發(fā)現(xiàn)門虛掩著，里面?zhèn)鱽沓槌榇畲畹穆曇簦?/p>

“今天你老婆讓我去超市買鯽魚湯的魚，你也知道你媽方向感差，那超市離家好幾百米，就算她帶我去過幾次，我還是記不住路啊?！?/p>

“差點走丟了，嚇死我了，這輩子都沒這么狼狽過?！?/p>

“她就是存心折騰我。”

借著走廊的光，我看見我老公眼圈都紅了，心疼得不行：

“媽，真是委屈你了，我明天一大早就讓她來跟你道歉，不然這日子我真沒法跟她過了?！?/p>

我一聽，火“噌”地一下頂?shù)侥X門，瞌睡全沒了。

直接推開門，嗓門拔高：

“別過了就現(xiàn)在別過！我可伺候不了你媽這位嬌氣又路癡的老祖宗！”

1

我婆婆第一次哭，是在我生完孩子的第二天。

那時我剛從剖宮產(chǎn)的昏沉里醒過來，就聽見周硯在跟婆婆打電話。

電話開著外放，他語氣輕柔地安慰：

「媽，真不用你大老遠跑一趟，我和沐沐早就請好了月嫂，現(xiàn)在有人照顧著，我岳母也會來搭把手，你就別操心了。」

電話那頭，婆婆的聲音明顯哽咽了：

「不行，馬上給我訂票，我現(xiàn)在就要過去?！?/p>

「哪有兒媳婦坐月子，婆婆不在身邊，反倒讓親媽來伺候的道理？」

「她嫁進我們周家，就是周家人，總賴著娘家，外人怎么看？會說她不懂規(guī)矩，看不起你、看不起婆家！」

周硯拗不過，掛了電話立刻打開訂票軟件。

我虛弱地問了一句：

「你媽要來？」

他手指飛快地點著屏幕，頭都沒抬：

「嗯，非要趕來看你和團團，急得都哭了。」

我心里有點納悶，說：

「之前不是說她身體不好，又認不清路，怕添亂才不來的嗎？咱們這才提前安排了月嫂?！?/p>

「現(xiàn)在月嫂在這兒，我媽也已經(jīng)收拾好生意準備過來了，人手完全夠用，她沒必要再折騰一趟。」

周硯頓了一下，終于抬頭看我，語氣無奈：

「不知道怎么突然改主意了，我爸和我都攔不住，非今天就得走?！?/p>

我沒再說話，心里大概明白是怎么回事。

八成是村里那些閑言碎語讓她臉上掛不住了。

對她來說，面子比什么都重要。

我覺得這事有點荒唐，卻一點也笑不出來。

這時月嫂把團團抱過來喂奶。

我撐著身子想坐起來，額頭上立馬沁出冷汗，肚子上的傷口疼得眼前發(fā)黑。

周硯還在旁邊念叨：

「要不……你跟你媽說一聲，讓她先回去？咱家地方小，住不下這么多人，而且兩個媽天天碰面，萬一吵起來更麻煩?！?/p>

我咬著牙深吸一口氣，低聲說：

「隨便吧，都行?！?/p>

渾身又軟又疼，實在沒力氣爭這些。

正忍著痛喂奶，又聽見周硯在跟公公通話：

「爸，下午兩點的高鐵，放心，我去車站接媽?！?/p>

公公語氣嚴肅又帶著叮囑：

「周硯，聽好了，你媽幾十年都分不清東南西北，這可是她頭一回自己出遠門，你必須進站臺里面接，千萬別把她一個人留在家里啊。」

「知道了，放心吧?！?/p>

2

周硯把婆婆接回家后，晚上是他一個人來醫(yī)院的。

他說婆婆暈車特別難受，得在家好好緩一晚，明天再來看我。

“你看我媽多在乎你和團團，要不是為了你們倆，她這輩子路都認不清，怎么可能一個人坐高鐵跑這么遠？”

他抱著團團，眉頭微皺，語氣認真得近乎嚴肅。

我忽然有點恍惚，好像這一路的辛苦，全是因為我才受的。

可坐趟高鐵，真的比剖腹產(chǎn)還難熬嗎？

團團的哭聲打斷了我的思緒。

周硯立馬把孩子塞進我懷里：“是不是該喂奶了？”

我點點頭，接過孩子，聲音軟綿綿的：“媽確實不容易，辛苦她了?！?/p>

周硯站起身：“我先回去了，媽一個人在家我不放心?！?/p>

走到門口，他又停下腳步，回頭說：

“對了，按禮節(jié)你是晚輩，媽大老遠過來，你晚上記得打個電話問候一聲?！?/p>

我愣了一下，輕輕應了聲“好”。

團團剛出生，吸吮力弱，吃得很慢。等喂完奶，我已經(jīng)累得眼皮打架。

月嫂小心翼翼把熟睡的團團放進嬰兒床，猶豫了一下，還是開口：

“寶媽，別想太多，趕緊休息吧。你才術后第二天，不能費神，也不能多說話?！?/p>

我嘆了口氣，還是撐著身子撥通了婆婆的電話。

“媽，聽說您身體不舒服，還特意趕過來，真是辛苦了。”

“唉……我就是勞碌命，還不是放不下你們。你那么瘦，奶水夠不夠??？別把孩子餓壞了?！?/p>

“您放心，月嫂每幾個小時幫我按摩催奶，現(xiàn)在奶挺足的?！?/p>

婆婆在電話那頭絮絮叨叨，我始終溫聲細語，耐心回應。

整通電話聊了半個多小時，我們一句都沒提我的傷口疼不疼、恢復得怎么樣。

掛了電話，我像被抽干了力氣，縮進被子里，冷汗浸濕了后背。

奇怪的是，明明只是像往常一樣客客氣氣地應付幾句，今天卻格外耗神。

而且，我總覺得她話里有話，語氣里藏著一股說不出的怨氣。

3

果不其然，第二天一早，我在醫(yī)院見到婆婆時，她臉色明顯不太好看。

我躺在病床上，笑著招呼她坐下。

她淡淡應了一聲，低頭坐著，眼圈泛紅。

沉默了好一會兒，我小心地問：

「媽，您是不是身體不舒服？是不是昨天暈車還沒緩過來？」

沒想到，婆婆的眼淚一下子掉了下來。

「沒事沒事，我挺好的?？吹侥銈冃煽诟星楹?，我也開心。」

「唉……兒子長大了，總不能一直圍著媽轉。我懂，我都懂?！?/p>

我聽得一頭霧水，完全摸不著頭腦。

沒過多久，她站在病房門口給公公打電話，聲音故意拔高，一字一句清晰傳進我耳朵：

「太難過了，我大老遠一個人跑來照顧他們。」

「結果他昨晚直接去醫(yī)院陪媳婦，把我一個人扔在家里好幾個小時，我心里真不是滋味?！?/p>

說著說著，她的聲音又哽咽起來。

幾分鐘后，周硯的手機響了。

他接起電話，臉色瞬間沉了下來，我隱約聽見公公在那頭大聲責罵。

接下來幾天，周硯徹底變成全天候“孝子”，寸步不離守在家里陪婆婆，再也沒來過醫(yī)院，更別說送飯了。

我只能和月嫂一起點外賣湊合。

一開始我心里確實有些不滿。

可周硯態(tài)度理直氣壯：

「我媽人生地不熟，又不認路，我不陪著，萬一出門走丟了怎么辦？」

「再說你也不是沒人陪，月嫂不是一直在嗎？」

我不想爭執(zhí)，但實在想不通，一個五十歲、身體健康、頭腦清楚的人，怎么會在市中心隨便走走就迷路。

于是我試著建議：

「媽要是怕找不到路，可以用手機導航，或者問問路人、店員也行啊?！?/p>

周硯立刻皺眉，語氣重了起來：

「她哪會用導航！跟陌生人說話不害怕嗎？許沐沐，你讀那么多書，講那么多道理，怎么跟我媽一個老人計較這些？」

他說這話時，我忽然覺得特別疲憊，連爭辯的力氣都沒了。

低頭看著懷里熟睡的團團，我默默掛了電話，沒再催他回醫(yī)院。

只是沒想到，這還只是個開始。

4

出院那天，我和月嫂一大早就收拾妥當，抱著團團在病房門口等著周硯來接。

他卻打來一個電話：

「沐沐，對不起啊，我媽暈車暈得特別厲害，我得先送她回家，可能沒法去接你們了?！?/p>

「這么嚴重？」

「真的，她難受得直哭?！?/p>

我心里有點無語，她那個暈車真是挺有“技術含量”的。

逛街買東西的時候活蹦亂跳，一到要緊關頭就頭暈、惡心、眼淚汪汪。

可我從來沒見過她真吐過一次。

不過算了，反正她來了也沒幫上什么忙。

「行吧，那你讓你媽好好休息，送完她趕緊過來，月嫂抱孩子，你拎行李，人手剛好。」

周硯沉默了幾秒，語氣有點猶豫：

「要不……你自己抱孩子，讓月嫂拿東西？你們自己叫個車回來？」

我以為聽錯了，下意識反問：

「你說啥？」

「我是說，你別折騰了，我?guī)湍憬袀€車吧。我和我媽在家等你們?！?/p>

確認自己沒聽錯的那一刻，我胸口的火“騰”地一下就冒上來了。

顧不上剛剖完還在隱隱作痛的傷口，我直接吼出來：

「周硯你認真的？你媽非要來伺候月子，結果來了就在醫(yī)院晃了一圈，啥也沒干，還把你整個人占住了！」

周硯大概也覺得理虧，小聲嘟囔：

「你說話怎么這么沖？什么叫占住我？那是我媽，陪她幾天怎么了？」

「我說錯了嗎？你休的是陪產(chǎn)假！是陪我的，不是陪你那個路癡加暈車精的媽！」

他在電話那頭頓了頓，語氣也不太好：

「不是有月嫂陪著嗎？又不是沒人管?，F(xiàn)在我媽哭成那樣，我能把她一個人扔家里？」

「月嫂月嫂！難道我生的是月嫂的孩子嗎？！」

旁邊的月嫂可能實在看不下去了，輕聲插了一句：

「周先生，您太太剖宮產(chǎn)傷口還沒愈合，不能久抱孩子。再說這大冷天的，讓產(chǎn)婦抱著嬰兒在路邊等車，不合適吧?！?/p>

電話那頭一下子安靜了。

我的心也一點點沉下去，最后開口打破沉默：

「算了，我自己找朋友來接?！?/p>

掛了電話，我猶豫片刻，還是撥通了陸辭的號碼。

電話只響了一聲，就被接起。

那頭傳來熟悉的聲音，帶著一絲遲疑和驚喜：

「喂，沐沐？」

「陸辭……不好意思打擾你，今天我出院，周硯臨時有事來不了?！?/p>

「你……方便開車來醫(yī)院接我們一下嗎？」

我聲音發(fā)虛，說得結結巴巴。

陸辭沉默一秒，干脆利落：

「在病房等著，別亂動，我二十分鐘到?！?/p>

放下手機，我胸口悶得發(fā)慌。

月嫂看了我一眼，輕聲說：

「是不是堵奶了？我?guī)湍闳嗳唷！?/p>

她溫熱的手按上來時，我沒說話，眼淚卻止不住地往下掉。

她察覺到了，柔聲問：

「是不是有點疼？」

「不疼，你手法挺好的?！?/p>

她停頓了一下，低聲說：

「我是說……心里?！?/p>

5

二十分鐘后，陸辭準時到了。

他一聲不吭地把所有行李搬上車。

一路上誰都沒說話。

陸辭一直把我送到電梯口。

就像小時候每次送我回家那樣，他看著我，語氣平靜地說：

「上去吧，我看著你進電梯?！?/p>

我點點頭，剛轉身，他忽然叫住我：

「沐沐，是不是那家伙讓你受委屈了？」

我低下頭，沒吭聲。

「你找我?guī)兔?，是怕爸媽知道后擔心吧？?/p>

我抬頭對上他的眼睛，輕輕點頭：

「千萬別告訴他們?！?/p>

陸辭嘆了口氣，忽然問：

「疼嗎？」

他輪廓分明的臉上透出一點溫柔：

「我是說……生孩子的時候，疼不疼？」

我望著他，心里突然涌上一陣難過。

朋友會問我疼不疼，月嫂也會問。

唯獨孩子的親爸——我曾經(jīng)最愛的那個人，從沒問過一句。

我勉強笑了笑：

「疼啊，不過現(xiàn)在沒事了。你看我兒子多可愛，一個剖腹產(chǎn)，值了?！?/p>

陸辭眼里掠過一絲黯然，輕聲說：

「上去吧，小心點別摔著。我就不上去了，怕看見他忍不住動手?！?/p>

電梯門剛關上，旁邊的月嫂就忍不住感嘆：

「剛才那位先生真是帥得沒邊兒了，我活這么大歲數(shù)，真沒見過這么好看的男人。」

我一邊按樓層一邊回：

「是挺帥的，從小追他的女生就沒斷過?！?/p>

月嫂眼睛亮得像探照燈：

「我多嘴問一句啊，你們倆……」

我直接打斷她：

「是朋友?！?/p>

停了一下又補了句：

「一起長大的那種?！?/p>

「哎呀對不起對不起，你都有老公有孩子了，我不該瞎猜。就是覺得他看你的眼神……怪心疼人的?！?/p>

我沒接話，不知道該怎么回應。

我和陸辭，兩家是老相識，從小在一個大院里長大。

夸張點說，他穿開襠褲那會兒，我們就蹲一塊兒玩泥巴了。

后來我爸和他爸先后下海做生意，都做得不錯，關系也一直很鐵。

十六七歲那會兒，陸辭開始收情書，一封接一封。

可他偏偏誰都不理，反而一門心思追我。

這一追就是十年，花樣百出，我卻始終只把他當哥們兒。

就在大家都以為我對感情不開竅的時候，我遇見了周硯。

那顆沉睡了十年的心，突然就醒了。

他家境不好，我說：有愛就夠了。

他不會體貼人，我說：他只是不擅長表達。

他直男得不行，我還覺得特別真實可愛。

現(xiàn)在想想，真是眼瞎得離譜。

為了嫁給他，我甚至跟父母大吵一架。

我爸見過他爸媽之后，只冷冷扔下五個字：

「上不了臺面。」

我媽更是苦口婆心：

「沐沐，你還小，不懂。問題不是窮不窮，是你別硬往苦里鉆?！?/p>

我當時特別不服氣，不就是家里有點錢嗎，有什么了不起！

我們家周硯有才華、長得好、肯吃苦，多難得啊。

他驕傲了嗎？

沒有，他低調得很！

于是頂著全家反對，我毅然決然嫁了。

高高興興搬進了他的出租屋。

事情已成定局，爸媽也不好多說什么，轉而默默支持。

尤其是我懷孕后，我媽安排家里最靠譜的阿姨天天來照顧，連月嫂都是她一個個面試挑的。

我爸更是不斷讓人送來燕窩。

我自己吃不完，還分了不少給公婆。

緩緩打開的電梯門把我拉回現(xiàn)實。

誰能想到，當初那個為愛奮不顧身的女孩，現(xiàn)在會在醫(yī)院靠外賣度日，出院都沒人來接。

我心里苦笑了一下，真想狠狠扇當年的自己一巴掌。

6

從醫(yī)院回到家后，我把所有精力都放在照顧團團身上。

月嫂洗衣做飯帶娃，忙得連軸轉。

至于婆婆，心情好的時候就抱抱孩子、逗逗樂子。

幾天下來，倒也算太平。

就在我以為生活終于安穩(wěn)了，婆婆又上演了一出哭戲——這次是徹底崩潰大哭。

起因是她來的時候沒帶夠換洗衣服。

我一開始還挺樂觀，大方地打開衣柜說：

「媽，您看看有沒有喜歡的，隨便挑幾件穿?！?/p>

婆婆斜睨我一眼，語氣明顯不爽：

「沐沐，你這是故意讓我難堪吧？你那么瘦，我怎么可能穿得下你的衣服？總不能讓我這把年紀穿孕婦裝出門吧？」

我有點尷尬，只能賠笑：

「那……您上網(wǎng)挑幾件？我來付款?！?/p>

「網(wǎng)上的衣服哪能合身？」她一口回絕。

沒辦法，周硯只好請假陪她去附近商場買衣服。

逛了一整天，她一件都沒看上。

第二天周硯請不了假，安慰幾句就去上班了。

我忙著照看孩子，實在顧不上她。

結果晚上接到派出所電話，電話那頭是婆婆撕心裂肺的哭聲。

警察說：「你家老人迷路了，自己走到派出所來了，趕緊來接人吧。」

我不確定她是不是真迷路——畢竟都能找到派出所，怎么就找不到回家的路？

掛了電話，我馬上通知周硯。

他一聽急了，扔下手頭工作直奔派出所。

當晚家里像開了場家庭大戲，吵吵嚷嚷。

周硯一邊道歉一邊哄，婆婆一邊哭一邊鬧，公公更是千里之外打來電話，劈頭蓋臉一頓訓。

最后，公公點名要跟我說話，命令周硯開免提讓我聽：

「沐沐，你們家也不是普通人家，怎么能讓婆婆大老遠來伺候月子，連幾件厚實衣服都不提前備好？」

「你覺得這樣合適嗎？」

「有你這么當兒媳婦的嗎？」

他那聲音在最大音量的公放下，格外刺耳。

我剛想開口反駁，懷里的團團突然哭了。

心一下子軟了，火氣也瞬間熄了。

周硯輕輕拽了拽我的袖子，示意我說點軟話。

「爸，是我考慮不周，以后我會注意?！?/p>

「要不這樣，我先在網(wǎng)上給她買幾件大牌衣服應急，等我出了月子，再和周硯一起陪她去本地最大的商場好好挑?！?/p>

這些話從我嘴里說出來時，沒有憤怒，只有深深的疲憊。

無邊無際的疲憊。

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這段婚姻已經(jīng)悄悄把我變成了一個連自己都討厭的人，說著連自己都瞧不起的軟弱話。

7

我的奶水一直很足，可最近幾天，團團開始頻繁哭鬧，好像突然就吃不飽了。

月嫂走過來幫我按了按胸口，語氣里帶著無奈：

“有點回奶了，得趕緊熬點鯽魚湯補一補。”

“你別嫌我啰嗦，坐月子不能老憋著情緒，這樣下去不行的，不僅會回奶，你自己身體也會垮掉?！?/p>

“女人這一輩子，就月子里最脆弱，你要是實在難受，就讓你婆婆先回去住幾天吧，身體是你自己的，別硬撐?！?/p>

我沒說話，只是眼眶悄悄紅了。

月嫂嘆了口氣，又說：

“你也真是能忍，受這么多委屈都不哭。”

“多學學你婆婆，她那倆眼睛跟開了水龍頭似的，說哭就哭?！?/p>

我翻出冰箱里的鯽魚，是之前我媽買來剩下的。

當時沒吃完，隨手凍進了冷凍層，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小半年了。

理論上這魚還能吃，但現(xiàn)在我吃進去的每一口，都會直接變成團團的口糧。

猶豫再三，我還是鼓起勇氣對婆婆開口：

“媽，能麻煩您下樓幫我買條鯽魚嗎？就在樓下超市，走路兩三分鐘就到了?！?/p>

婆婆臉色一下子沉了下來：

“啥？去超市？我是路癡啊，根本不認路。”

“就是樓下那家，二三百米遠，之前您想買補品的時候，我還帶您去過好幾次呢?！?/p>

看她板著臉不吭聲，我趕緊補充：

“我這兩天有點回奶，月嫂建議喝鯽魚湯調理一下。”

“她現(xiàn)在在給團團洗澡，抽不開身，我傷口還沒好，也不能出門?！?/p>

“所以……只能麻煩您跑一趟了。”

婆婆出門時，眼圈有點發(fā)紅。

“砰！”

門被重重摔上，聲音特別響。

團團被嚇哭了，我抱起他，心里一陣酸澀。

晚上我終于喝上了鯽魚湯，卻在半夜咬著被角，眼淚悄悄打濕了枕頭。

不知道什么時候才睡著的。

凌晨三點，喂奶的鬧鐘響了，我掙扎著爬起來。

不小心扯到刀口，疼得我一個激靈徹底清醒。

我把團團抱過來，怕自己喂著喂著睡過去，還狠狠掐了自己一把提神。

喂完奶，我輕手輕腳走出房間想去上個廁所。

就在這時，聽見了婆婆的啜泣聲：

“今天你老婆讓我去超市買鯽魚，你也知道你媽是路癡，那個超市幾百米遠，就算她帶我去過幾次，我也記不住路啊。”

“差點迷路了，嚇死我了，從來沒受過這種委屈。”

“她就是故意為難我?！?/p>

借著走廊的燈光，我看見周硯眼眶都紅了：

“媽，委屈您了，明天一早我就讓她來跟您道歉，不然這日子我真不過了?！?/p>

那一刻，我腦子里突然蹦出幾個字：

“jian人就是矯情。”

8

那幾個字像炸雷一樣劈進我腦子，讓我覺得之前所有的忍讓全都白費了。

我猛地推開門，沖著屋里吼道：

「別扯了，現(xiàn)在就不過了，你媽這尊嬌滴滴的小路癡，我伺候不起！」

屋里的兩個人一時愣住，完全沒反應過來。

周硯剛站起來，還沒開口，婆婆的眼淚已經(jīng)嘩啦啦掉下來了。

她邊哭邊喊：

「沐沐，你也是當媽的人了，怎么能講這種沒教養(yǎng)的話？」

我冷笑一聲：

「呵，教養(yǎng)？」

「就是因為我太有教養(yǎng)，才被你們全家踩在頭上作威作福?！?/p>

吵鬧聲驚醒了月嫂。

她趕緊跑出來勸架：

「周先生，你勸勸阿姨吧，沐沐還在坐月子，老生氣以后會落下病根的。」

周硯突然暴跳如雷，指著月嫂鼻子罵：

「你還好意思在這摻和？明知道我媽認不清路，還非要熬什么鯽魚湯，害得她跑去超市買魚，你到底安的什么心！」

我一把把月嫂拉到身后，大聲回擊：

「安的什么心？安的是好心！我倒要問問你媽，當初哭著喊著要來照顧我坐月子，結果呢？奶不能喂，飯不能做，重活干不了，家務幫不上，整天抹眼淚給別人添堵。這么柔弱不能自理，跑來照顧誰？」

「你隨便去外面打聽打聽，有你們家這樣照顧月子的嗎？！」

周硯愣住了。

大概是沒見過我發(fā)這么大火，他看著我通紅的眼睛，下意識往后退了一步。

可婆婆的哭聲卻更響了。

「行行行，是我這個老太婆不懂事，大老遠跑來惹兒媳婦討厭。我給你跪下，跪下道歉總行了吧？」

話音剛落，她“咚”地一聲跪在地上。

月嫂驚得張大了嘴。

我卻氣笑了。

真是諷刺，從沒想過自己會被這種低級手段拿捏，簡直荒唐至極。

要不是剛生完孩子行動不便，我真想從她頭頂跨過去留個紀念。

周硯慌了神，趕緊伸手去扶：

「媽，你這是干什么，快起來！」

老太太拼命搖頭，眼淚鼻涕糊了一臉：

「只要你過得好，媽受點委屈算什么。」

月嫂這時也回過神，連忙上前攙扶：

「阿姨您別這樣，哪有長輩給小輩下跪的道理?！?/p>

周硯的情緒像是找到了出口，又沖著月嫂吼：

「你少在這裝好人！冰箱里不是有鯽魚嗎？為什么非讓我媽出去買！」

「周先生，冰箱里的鯽魚凍太久了，哺乳期的寶媽不能吃?！?/p>

「凍久怎么了？吃了能死嗎？！」

空氣瞬間凝固，安靜得嚇人。

我走上前，直直盯著周硯的眼睛，一個字一個字地說：

「你把你剛才說的話，再重復一遍?！?/p>

周硯頓了一下，深吸一口氣，語氣軟了些：

「沐沐，我不是那個意思?！?/p>

「但你看看你找的這個月嫂，咱家的事輪得到她指手畫腳？我這是花錢請了個判官回來？」

我冷笑：

「你花錢？」

「周先生，月嫂是你出的錢嗎？從談戀愛到結婚，再到懷孕生娃，你給過我一分錢嗎？」

「這……這不是婚后財產(chǎn)嘛！分那么清干嘛，你手里又不是沒錢。要是不夠花，你開口我還能不給？」

我厲聲質問：

「這話你自己信嗎？」

「很多事我忍了，是因為我有教養(yǎng)，不是為了讓你們合伙把我當傻子耍！」

跪在地上的婆婆適時又哭嚎起來：

「我這把老骨頭真沒用，眼睜睜看著兒子受氣啊?！?/p>

周硯額頭青筋直跳，眼里全是怒火：

「夠了！我媽還跪著，你還吵！」

「我溫沐沐行得正坐得直，受一個心機深重的老綠茶一跪，我受得起?！?/p>

「啪！」

清脆的巴掌聲在屋里炸開。

我抿了抿嘴，嘗到一絲鐵銹味，冷冷說道：

「周硯，你聽好了，我們離婚?！?/p>

周硯當然沒帶著他那位前婆婆自覺離開。

準確點說，是前婆婆。

第二天，周硯特地請了假，苦口婆心地跟我談：

「沐沐，你昨晚真的太過分了。」

「考慮到你坐月子情緒不穩(wěn)，我決定不跟你計較了。」

我語氣平靜得連自己都害怕：

「那你可真大度啊，你媽現(xiàn)在還在屋里哭吧？她也能原諒我嗎？」

「我媽心軟，你去屋里叫一聲媽，她就原諒你了?！?/p>

「那她確實比我心軟，就算你們倆一塊喊我媽，我也不會原諒你們。」

「溫沐沐你別得寸進尺！你是覺得自己一點錯都沒有是吧！」

我深吸一口氣，冷冷地說：

「我已經(jīng)決定離婚，爭對錯沒意義。給你和你媽一天時間，從我家里搬出去?！?/p>

「沐沐，別拿氣話嚇唬我。再說你是不是熬夜熬傻了，這房子是我租的，什么時候成你家了？」

我認真地看著他：

「忘了告訴你，這房子我爸已經(jīng)買下來了，就在我生團團前幾天辦的過戶?！?/p>

「本來想給你個驚喜?！?/p>

「現(xiàn)在看來，你只配得到驚嚇?！?/p>

周硯猛地站起來，拳頭攥得死緊。

「溫沐沐，你拿錢壓我是吧？你從一開始就看不起我和我爸媽對不對！你除了會花你爸媽的錢，還會什么！」

我抬眼看他，語氣冷淡：

「真有意思，我從小成績好、人緣好，也有份能養(yǎng)活自己和團團的工作，從來沒松懈過?，F(xiàn)在連娘家有錢都成了我的錯？」

「收入低被嫌棄，收入高被說強勢，娘家窮被罵賣女兒，娘家有錢又被說靠爹媽。是不是女人只要一生孩子，就活該被隨便踩、隨便貶低？」

「周硯，我再說最后一遍，今天之內，帶著你那個嬌氣又路癡的媽，從我家里滾出去，不然別怪我報警轟你們走?！?/p>

「如果我說，我就是不走呢？」

他眼里燒著火，那張曾經(jīng)俊朗的臉此刻扭曲得陌生又可怕。

我看著他，只覺得像在看一個陌生人，眼眶一熱，低聲說：

「怎么？打順手了，還想動手？」

僵持中，一個人影突然沖了進來。

“砰”的一聲，周硯臉上挨了一拳，整個人跌坐在地。

他抬頭，一臉懵。

我也愣住了。

9

等我回過神，陸辭已經(jīng)站在我面前，個子高高的，眼神又急又擔心。

他手指動了動，眼看就要碰到我紅腫的臉頰，卻在最后一秒縮了回去。

“沐沐，你臉怎么了？”

我下意識抬手擋了擋，轉過頭輕聲說：

“沒事?！?/p>

周硯的吼聲猛地炸開：

“陸辭！誰讓你進來的？！”

“我和我老婆的事輪得到你管？！”

“溫沐沐！你倆是不是早就勾搭上了！”

面對他一連串質問，我愣在原地，一時說不出話。

“鑰匙是我給他的?！?/p>

低沉的聲音響起，我爸和我媽一起從門口走了進來。

我爸徑直走到周硯跟前，目光銳利：

“這房子是我的，我想讓誰住就讓誰住?！?/p>

我媽眼眶發(fā)紅，聲音拔高：

“周硯，我女兒剛生完孩子幾天啊，你就敢動手打她？是不是覺得我和她爸不在了，就能隨便欺負她？”

周硯一看見我爸媽，氣勢立馬蔫了：

“爸媽，你們聽我解釋……”

“不用解釋！”我爸打斷他，“誰在背后煽風點火我清楚得很。別以為沐沐生了孩子就得任你拿捏，我是她親爹，絕不允許她受這種委屈。”

我爸盯著周硯，語氣更冷：

“我女兒現(xiàn)在坐月子需要靜養(yǎng)，請你馬上帶著你媽離開這里。不然我就報警——別以為家暴不會記進你檔案里?！?/p>

我望著站在我前面的爸媽，忽然覺得自己不再是那個孤立無援的新手媽媽，而變回了被父母護著的小女孩。

憋了好多天的眼淚，一下子涌了出來。

這些日子，我一邊忍著產(chǎn)后虛弱，一邊扛著傷口疼，還要半夜爬起來喂奶，整個人快撐不住了。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在他們一家人的圍攻下熬過這段最脆弱的日子的。

而現(xiàn)在，被圍在中間的人，換成了周硯。

他看向我，眼里全是求助：

“沐沐，你真想讓我走？”

我深吸一口氣，認真地看著他：

“你走吧，我累了?！?/p>

10

周硯最后還是讓步了。

雖然中間少不了婆婆又哭又鬧、甚至以死相逼的折騰，

但他還是帶著她暫時搬去了附近一家酒店。

他們灰頭土臉走出家門的那一刻，我忽然覺得空氣都清新了。

陸辭雖然是老朋友，但畢竟和坐月子的我長時間待在一間房不太合適，

他也識趣地主動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