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新昌，走了一趟梅渚古村。并非奔著什么目標去。新昌最有名的是大佛寺，晚飯后到大佛寺消食散步，靜謐幽深，令人感受到這座縣城的安詳平和，心生親切。新昌的古村落多，小泉溪村，安山村，外婆坑村，下巖貝村?？纯吹貓D，古村星羅棋布，而梅渚村離縣城比較近，十幾公里，二十余分鐘即到；又說是宋代古村，就隨便去看一看。

可能正因交通過于便利，梅渚古村令人印象深刻的并不多。村邊上即是園區(qū)和住宅小區(qū)，也是很城市化的，走進村莊內(nèi)部，只記得有一口大水塘，四面有一些民居，排列齊整，干凈整潔。時近正午，村民不見幾人，游客也不見幾人。老街上的雜貨店、小吃店大多鎖了門，不鎖門的也無人值守。我在村中小巷走了走，一會兒就走到了村后邊，遠遠望見一棵大樹。

是一棵古樟樹。冠幅巨大，濃蔭如蓋，生命力旺盛，樹上標牌顯示此樹齡為520年。村莊專門為此樹建了古樟廣場。我最近關(guān)注古樹，知道有古樹，都想去看一看。這棵大樟樹完全是偶遇，算是小小驚喜。還有一個驚喜是，忽然發(fā)現(xiàn)在古樟樹的附近，有兩棵胸徑很大的枳椇樹。枳椇，也叫雞爪梨、拐棗，它的果實是曲里拐彎的，像是工字形水管。枳椇在中國，至少有三千年的歷史。《詩經(jīng)·小雅》里說，“南山有枸，北山有楰?！焙笕私忉專拌邸奔粗歌讞骸ｈ讞汗麑嵉暮橇亢芨?，因此也被叫作“糖果樹”或“甜半夜”。

這果樹在鄉(xiāng)村里并不鮮見，只是我以前未見過有如此高大粗壯的枳椇樹。兩樹相距數(shù)米，樹姿挺拔，樹徑約莫一臂能夠環(huán)抱。前不久，我采訪過園林專家施奠東，施老近年在全國各地遍訪古樹，看了20棵2000年以上的古柏，其中10棵是3000年以上的古柏，看了15棵2000年以上的銀杏，又看了20棵2000年以上的香樟，還看了全國有名的古樹群。他有個好習(xí)慣，十分認真，隨身帶著卷尺，每遇到一棵古樹，都要親自量量樹的胸徑。由此，他發(fā)現(xiàn)很多書上記錄的古樹數(shù)據(jù)與樹齡并不確切。我沒帶卷尺，無法丈量兩棵枳椇樹的胸徑。我在《草木滋味》一書中有篇文章《枳椇》，寫到樹梢上的果實：“枳椇高高地掛在枝頭，沾滿孩子們帶口水的目光……我們用竹竿綁上鐮刀去扒。更多的枳椇扒不到，就一直掛在枝頭，在深秋里風(fēng)干。枳椇兩頭掛著籽。風(fēng)干了，就更甜，一群又一群畫眉和灰雀飛臨，嘰嘰喳喳，歡喜啄食?！?/p>

枳椇算是野果吧，因為那枳椇樹雖然可能是人們有意栽下的，但栽下之后，并不需要怎樣過分的關(guān)心。只要到了時節(jié)，仰頭一望，樹上早已掛滿枳椇的果實。有一年，我曾在韓國濟州島發(fā)現(xiàn)，當(dāng)?shù)厝舜档蒙窈跗渖竦淖o肝藥，正是用枳椇為原料提取的。這讓我想起，從前鄉(xiāng)下若有人醉酒，就用檐下風(fēng)干的，一把一把的枳椇去喂他。枳椇的籽也并不需要去掉，連著果，帶著籽，一股腦地喂給他吃。我們平常，肯定不希望吃到亂七八糟的枳椇籽，好在那醉酒的人，已經(jīng)完全不理會好吃不好吃了，只是囫圇地吃下去，果然解酒的效果，是很好的。枳椇籽當(dāng)然也是有解酒之用。

在梅渚古村，遇到古樟，也遇到兩株枳椇樹，不算白走一趟。枳椇還沒成熟，無法摘來品嘗。太陽很烈，本來還想在那里坐一坐的，卻沒有合適的地方。大樹底下雖然有水泥做的凳子，但實在是燙屁股，又有蚊子侵襲，遂罷了。后來又走在村巷中，見一小吃店門口牌子寫著：新昌炒年糕15元；烤年糕18元；糟肉年糕23元；五花肉年糕20元；榨面15元；臭豆腐10元。

店中人正在午睡。猶豫了一會兒，還是走了。想到這個梅渚古村，頗有點野渡無人的意思?；氐酱笏吝叄姸蠞h在陰涼的檐下談天，都光著膀子，搖著蒲扇，看上去，很有一些宋村的古意。

原標題：《周華誠：枳椇帖》

欄目編輯：華心怡

文字編輯：王瑜明

本文作者：周華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