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嵬驛的晨霧里，楊玉環(huán)伸手理了理鬢角的花鈿，六軍不發(fā)的喊聲里，她看著玄宗鎧甲上閃的光，低聲說了句，父皇既已有命，白綾勒緊脖子那刻，四十年的寵，三年的私會，還有蜀中茅草屋那個扎羊角辮的小丫頭，全跟著七寶匣里的斷發(fā)，掉進了黑里。

開元末年的長安城總在下雨，十七歲的楊玉環(huán)在咸宜公主府里撥著琵琶，雨從瓦當一滴一滴落下來，打在青石板上，她不知道，窗那邊聽琴的老人正為《霓裳羽衣曲》的缺漏心慌，李隆基想了半個月的調子，被她隨手一撥就補上了，老人推門進來，風帶翻了案頭的茶盞，她指甲敲在地上的聲音，響了一下，就讓兩人的命，開始轉起來了。

高力士遞來的度牒比想的還燙手，楊玉環(huán)在太真宮檐下看道袍飄落，忽然想起七歲那年，父親在蜀道邊賣油糕用的竹筐，壽王李瑁摔碎的茶盞還躺在回廊里，他站了三天，宮人說聽見瓷器碎了的回響，玄宗夜里抱來的琵琶聲里，楊玉環(huán)嘗到嶺南荔枝的甜，可朝堂上那些話，她咽不下去，韋見素第三次叩闕時，龍案上的玉劍已經(jīng)在圣旨上劃出半寸痕。

朕即國，你便無罪，這話在安祿山的馬蹄下碎了，天寶十五年潼關外，叛軍喊著誅楊國忠，玄宗卻想起二十年前那個雨夜，楊玉環(huán)彈錯的那句宮音，馬嵬驛的土坡上，七寶匣里的青絲比白綾沉，后來史官寫楊妃善歌舞，曉音律，沒人提她咽氣前最后看見的，是玄宗鎧甲縫里露出的半截褪了色的織金腰封。

權力的棋盤上，再巧的布局也落子無悔，盛世的笙歌轉眼成安史之亂的烽煙，楊玉環(huán)和李隆基的事，早不是男女情愛，那個靠琵琶聲推開宮門的姑娘，最后成了歷史車輪下最扎眼的齒輪，她是帝王躲懶的由頭，是朝堂爭斗的犧牲，是禁忌被打破的開始，也是盛世垮掉的證據(jù)，玄宗晚年摸著斷發(fā)時，或許才懂，要是那首《霓裳羽衣》一直停在咸宜公主府的雨夜里，盛唐的哀歌會不會晚點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