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的越來越早，氣溫越來越低，法國的冬天已悄然降臨。

當(dāng)我們下班放學(xué)后，匆忙趕回溫暖家中的時候，一位67歲的老奶奶，卻把她自己的生活裝進(jìn)一輛小小的標(biāo)致206里。

車后座是床，副駕駛是儲物架，后備箱塞滿了衣物和塑料袋。

她說，“我過去住的地方，就在對面那棟樓?，F(xiàn)在只能住在樓下的停車場?！?/p>

那是巴黎郊區(qū)瓦勒德瓦茲省（Val-d’Oise）的小鎮(zhèn)Sannois。

停車場的一角停著一輛藍(lán)色小車，里面被生活物品填滿，卻格外整潔：這里放干糧袋，那里是化妝品袋，衣服疊好放在后備箱里，枕頭靠在后座上。那是Nacera的“家”，已經(jīng)快一年了。

她67歲，退休，獨(dú)自一人。去年10月被房東驅(qū)逐出原來的公寓后，她就再也沒有別的地方可去。

于是，她回到了自己曾住了25年的那棟HLM（法國公租房）樓下，把車停在那，開始了流浪式的生活。

“我以前就住在對面那棟樓里，一個70平的F3，”她指著樓，語氣里有點(diǎn)懷念，也有點(diǎn)難以置信。

她在那里住了整整25年。三個孩子都在那棟樓里長大，后來一個個搬走了。

孩子走了，補(bǔ)貼少了，退休金又不高——每月一千歐元。為了補(bǔ)貼生活，她辦了幾張消費(fèi)信貸卡。

慢慢地，債越來越多，房租付不出，直到被通知要搬走。

她仍然記得那天，2024年10月的一個早上，房東上門下了最后通牒。

幾天之內(nèi)，所有的東西被匆匆打包成幾袋行李。她開著那輛老舊的小車，停在原來住的樓下，成了自己的“流動家園”。

或許大家對無家可歸的人，會有點(diǎn)“刻板印象”：好吃懶做、游手好閑……但并非完全如此。

Nacera一輩子都在工作。她在養(yǎng)老院工作了幾十年，照顧別的老人，幫他們洗澡、吃飯、聊天。

她也一直是個熱心人，曾經(jīng)每個月都捐錢給聯(lián)合國兒童基金會，還堅(jiān)持去投票。

“我一直都覺得自己是個好人。”她輕聲地補(bǔ)了一句，“可我也沒想到，最后會變成這樣。”

每天清晨，Nacera都會打開車門透氣。天氣好的時候，她在車旁擺上一把露營折疊椅，迎接一天的開始。

附近的居民早就認(rèn)識她了，有人每天早上會給她送來熱茶，泡好放在保溫壺里，到下午還熱著。

雖然住在車?yán)?，但她依舊講究。她愛干凈，尤其是臉?！拔颐刻於加闷垦b水洗臉，”她從副駕駛下拿出幾瓶紅十字會送的礦泉水。

“他們每周都會來給我水，我用這些水洗臉、擦身體?！彼J(rèn)真地補(bǔ)了一句，“我不喜歡臟，尤其是臉，一定要干凈?！?/p>

她還保持著小小的儀式感——畫眼線。她的眼睛有一圈黑色的細(xì)線，那是她每天早上坐在后座的小鏡子前畫好的。

化妝品是當(dāng)?shù)匾粋€慈善協(xié)會的負(fù)責(zé)人Myriam Chaoui送的。“她很漂亮，也很自尊，”Myriam后來在電話采訪中說。

10月那場暴雨時，Myriam和幾個媽媽志愿者湊錢幫她訂了三晚酒店。“那幾天我們怕樹倒下來砸到她的車。她住的地方旁邊有好幾棵大樹。”

但幾晚之后，Nacera又回到了車?yán)?。“因?yàn)槲业臇|西都在這里?！彼裏o奈地說。車就是她的家，車外的世界再冷再濕，她也沒法丟下這一切。

艱難的環(huán)境沒有消磨Nacera的熱情，她依舊喜歡聊天。每天下午，附近的媽媽們會來停車場找她，給她帶吃的、喝的，陪她聊聊孩子、天氣，還有物價。

她也會笑著請客人坐下，遞上茶，像個真正的女主人。鄰居們都說，Nacera總是洋溢著笑容。

即便生活已經(jīng)變得這么艱難，她依舊保持著慷慨的性格。她總說：“別人幫我，我也想回報(bào)一點(diǎn)什么?！?/p>

只是，這樣的日子，她真的快撐不下去了。

“這不是生活?！彼f這句話時，語氣突然變了。平時總是笑著的她，那天顯得特別疲憊。

她的身體早已不如從前——因?yàn)楣ぷ鲿r長年搬老人，她的手臂有舊傷，腿上也時常發(fā)麻。她還切除了甲狀腺，需要定期服藥。

“我這輩子努力工作，交稅、做志愿者，從沒偷過懶。你覺得，我不該有個房子嗎？”她反問時，眼神里有一種難以言說的委屈。

她說自己以前是樂觀的人，剛被趕出來那幾個月，天天告訴自己會好起來?？煽煲荒赀^去了，她的笑容慢慢變少，話也越來越少。

“剛開始我還能睡得著，現(xiàn)在不行了。”她說，“每天半夜都會醒幾次，擔(dān)心有人來敲車窗?！?/p>

最近，志愿者幫她聯(lián)系了幾處社會住房，Nacera下周要去看兩套房?！拔蚁Ｍ@次能成功?！彼p聲說，“我只想要一串鑰匙?！?/p>

像Nacera這樣的人，不在少數(shù)。根據(jù)法國“貧困住房基金會”（原阿貝·皮埃爾基金會）的最新報(bào)告，法國目前大約有35萬人沒有固定住所。這是有記錄以來的最高數(shù)字。

比起2012年，這個數(shù)字翻了一倍。其中有5000到6000人仍然直接睡在街頭，包括1000到3000名兒童。

而如果把那些住在旅館、臨時收容所或朋友家的人算進(jìn)去，全法國“居住條件不穩(wěn)定”的人數(shù)高達(dá)417萬人。

2024年，街頭死亡的無家可歸者共有753人，比以往任何一年都多。

最令人震驚的，是這些人的“新面孔”——越來越多的老年人。

社會工作者Elina Dumont說，她現(xiàn)在在巴黎街頭做夜間巡邏時，經(jīng)常遇到退休老人?！八麄兡?00歐元的養(yǎng)老金，房租一漲，就撐不住。到最后只能被趕出來?！?/p>

早在2020年，50歲以上的無家可歸者在臨時住宿中就占14%。而現(xiàn)在，這個比例只會更高。

新建住房數(shù)量持續(xù)下滑，申請公租房的人越來越多……能拿到房子的也就五分之一，對于殘障人士來說更是雪上加霜。

像Nacera這樣的人，同樣幾乎沒有退路。她不是懶惰，也不是“刻板印象”的無家可歸者。

她只是普通的退休婦女，一個在養(yǎng)老院工作了幾十年的工人，一直交稅、投票、幫鄰居看孩子。

但這一切，在房租、債務(wù)和退休金之間的縫隙里，全部坍塌。

“要是搬進(jìn)去了，我想請所有幫過我的人來吃飯，”她笑著說。

“分幾次請，大家都能來。我喜歡做飯，我以前經(jīng)常請人吃飯，”Nacera對生活的熱情依然在燃燒。

希望這次，她能拿到一把鑰匙。

Ref：

https://www.leparisien.fr/val-d-oise-95/cest-pas-une-vie-a-67-ans-nacera-vit-depuis-pres-dun-an-dans-sa-voiture-sur-un-parking-a-sannois-07-11-2025-XYXMIORUTRAKPL5YPCBUBCOPY4.php

https://www.leparisien.fr/societe/mal-logement-en-france-350-000-personnes-sans-domicile-un-record-03-02-2025-56AEEWYOCRCULLWAY7YGIRTLIM.php

文｜小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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