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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是灰蒙蒙的雨幕，書桌上的燈光暈開一小圈暖黃。手機屏幕亮了又滅，是周末聚會的邀約。想起馮唐先生那句話，終于沒有回復，只任它靜靜暗下去。這樣的夜晚，適合與自己對坐。

曾幾何時，我最怕這樣的安靜。要把每個夜晚都填滿，用喧嘩，用碰杯聲，用此起彼伏的談笑。仿佛只有在那蒸騰的熱鬧里，才能確信自己真切地活著。從這家餐廳轉到那家酒吧，在繚繞的煙霧中稱兄道弟，交換著言不由衷的贊美。散場后，一個人走在深夜的街道上，霓虹把影子拉得很長，心里卻空落落的，像被淘洗過一般。那些喧囂不是糧食，倒像是沙土，吃得越多，越是饑渴。

改變是漸漸發(fā)生的。像一池濁水，終于停止了不停地攪動，泥沙慢慢沉淀下去，水色便清亮起來。第一個獨自度過的周五晚上，鐘擺的滴答聲格外清晰，我?guī)缀跻蛔?，手指不由自主地去摸手機。最終還是忍住了，從書柜深處抽出一本舊書，紙頁已經泛黃。真奇怪，當我不再強迫自己“社交”，時間忽然變得寬裕而柔軟。可以慢慢地煮一壺茶，看著茶葉在水中舒展；可以就著燈光，一字一句地讀，不必擔心被打斷。

我開始在清晨散步，公園里人還不多。露珠掛在草葉上，麻雀在枝頭跳躍。坐在湖邊的長椅上，看天光云影在水面流轉。偶爾會遇到那些熱鬧的一群，高聲談論著房價、股票，和某個不在場者的隱私。聲音很大，表情豐富，卻像一場精心排練的戲。我合上眼，感受陽光透過眼皮的暖意，聽見風吹過樹葉的聲音，輕柔得像一聲嘆息。這才發(fā)現，真正的充實是向內的，它不需要觀眾。

當然不是要活成一座孤島。只是不再去趕每一個場，湊每一分熱鬧。現在的朋友不多，三兩知己而已。偶爾約在僻靜的茶室，窗外的竹影映在宣紙屏風上。說話是不急的，沉默也是舒服的。這樣的情誼，像江南的春雨，潤物無聲，卻最能滋養(yǎng)心田。

母親曾憂心我的“孤僻”。直到那個中秋，一家人圍坐賞月。我安靜地剝著柚子，聽小侄女咿咿呀呀背詩。母親忽然說：“你如今坐在那里，像一棵穩(wěn)當的樹?！蔽倚α诵?。樹的安穩(wěn)，在于根須在黑暗的泥土里默默生長，那是別人看不見的。

這個雨夜，我沏了第二泡茶。茶香裊裊中，忽然明白馮唐先生說的，不是教人逃避世界，而是提醒我們：在不得不周旋的人情世故里，要為自己留一扇可以關上的門。門內，有書，有茶，有一盞燈，還有一個終于學會與自己安然相處的自己。

窗外的雨聲漸漸密了，像天地在絮絮低語。這樣的夜晚，不寂寞，很富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