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妹來的那天，我正在廚房煮咖啡。

她站在門口，肚子已經(jīng)很大了，手里拎著一個行李箱。妹夫在樓下等著，沒上來。妹妹說住三個月，等孩子出生、坐完月子就走。我沒說什么，騰出了次臥。

這些年我們見面不多。她嫁到外地，我一個人在這座城市工作。逢年過節(jié)偶爾通個電話，各自客氣幾句就掛了。要不是這次她說想回老家生孩子，醫(yī)院離我這里近，我們大概還會繼續(xù)這樣疏離下去。

頭一個星期還算安靜。妹妹白天大多待在房間里，我早出晚歸，回家時她已經(jīng)睡了。偶爾在廚房碰見，她會問我吃不吃宵夜，我說不用，她就端著碗回房間。我看著她的背影，覺得這個人既熟悉又陌生。

事情是從她預(yù)產(chǎn)期推遲開始變化的。

醫(yī)生說要多走動，妹妹開始在客廳活動。我下班回來，她會坐在沙發(fā)上看電視。不說話，但人在那里，空氣就不一樣了。有天晚上我加班到十點，推開門看見她還醒著，茶幾上放著切好的水果。

"給你留的。"她說。

我愣了一下，說了聲謝謝。那是我們這三個月說得最長的對話。

孩子是凌晨兩點出生的。我在醫(yī)院走廊等了四個小時，困得睜不開眼，心里卻莫名緊張。護士抱著嬰兒出來時，我第一次覺得，這個孩子和我有關(guān)系。

妹夫趕到醫(yī)院是第二天中午。他請了三天假，看完孩子就要回去工作。妹妹沒說什么，只是看著窗外，眼睛紅了一圈。

月子是在我家坐的。我本來想請月嫂，妹妹說不用，她自己能照顧。那段時間我?guī)缀趺刻彀胍苟紩?，聽見嬰兒的哭聲和妹妹輕聲哄他的聲音。有時候我會躺在床上想，她是不是也這樣哄過我，在我小時候。

最后一周，妹妹開始收拾東西。

她把嬰兒的衣服一件件疊好，把我買的奶粉分類擺在箱子里。我站在門口看著她，突然不知道該說什么。這三個月，我們好像從來沒有真正聊過天，卻又好像已經(jīng)習慣了彼此的存在。

走的前一天晚上，我做了晚飯。妹妹抱著孩子坐在餐桌旁，我們吃得很慢。她說妹夫已經(jīng)在家收拾好房間了，婆婆也會過來幫忙。我說那就好。

"姐，這三個月麻煩你了。"她突然開口。

我搖搖頭，說不麻煩。

她看著我，眼睛里有什么東西在晃動，最后還是沒說出來。

第二天早上，妹夫來接她們。我?guī)兔Π研欣畎嵯聵?，嬰兒在妹妹懷里睡得很沉。車開走的時候，我站在樓下?lián)]了揮手，轉(zhuǎn)身上樓時忽然覺得房子空得有點不習慣。

推開門，茶幾上放著一個信封。

信不長，就一頁紙。妹妹的字還是那么瘦小，和她人一樣。

"姐，有些話當面說不出口，寫下來也許容易些。

這三個月我一直在想，我們是從什么時候開始變得這么陌生的。大概是我高中那年吧，你去外地上大學，之后就再也沒回來過。你畢業(yè)留在那座城市，我嫁到另一座城市，我們就這樣各自生活著。

其實我來之前很猶豫。我知道你一個人習慣了，不喜歡被打擾。但妹夫工作太忙，婆婆身體不好，我想來想去，還是只能找你。

住進來那天，我看見你把次臥收拾得很干凈，連窗簾都換了新的。你以為我沒注意，但我看見了。你從來不擅長表達，小時候也是，寧愿自己默默做，也不說一句軟話。

這三個月你從來沒有抱怨過。每次我半夜弄出聲音，你第二天也不說什么，只是有時候會多煮一份早餐放在桌上。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其實睡得很淺，但我都記得。

生孩子那天你在醫(yī)院等了一夜，護士告訴我的。你沒進產(chǎn)房，只是在走廊坐著。我當時躺在病床上，突然很想哭。不是因為疼，是因為我忽然意識到，這個世界上，除了你，沒有人會這樣等著我。

媽走得早，你那年才十九歲，卻扛下了所有事。供我讀書，給我攢嫁妝，從來不讓我為錢發(fā)愁。我一直以為你是因為責任才這樣做，直到這次住在你家，我才明白，有些感情不需要說出來，它就在那些細微的事情里。

我知道你這些年過得不容易。一個人在外地打拼，沒有依靠，也沒有退路。你從來不說，但我看得出來，你比我想象中更孤獨。

姐，我想說的是，謝謝你。謝謝你這么多年的照顧，謝謝你這三個月的包容，也謝謝你讓我明白，我們雖然不常聯(lián)系，但我從來不是一個人。

以后我會常帶孩子來看你。他應(yīng)該多和姨媽親近，你也應(yīng)該有人陪著，不要總是一個人。

別嫌我煩就好。"

我站在客廳里，把信看了三遍。

窗外的陽光很刺眼，我瞇著眼睛，感覺眼睛有點酸。這么多年了，我以為我們已經(jīng)習慣了這種距離，習慣了各自生活，互不打擾。我甚至以為，這樣挺好的，至少不用面對那些說不清的情緒。

但妹妹的信讓我意識到，有些東西從來沒有消失過。它只是藏在時間的褶皺里，等著某個契機被重新喚醒。

我把信疊好，放回信封。轉(zhuǎn)身看見次臥的門還開著，床上還留著她疊被子的痕跡。我走過去，把被子重新鋪平，忽然覺得這個房間不應(yīng)該空著。

也許下次她來，我會把那些藏在心里的話說出來。告訴她，這三個月我并不覺得被打擾，反而覺得，家里有個人，挺好的。

也告訴她，你從來不欠我什么，我做的那些事，不是責任，是因為你是我妹妹。

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