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四五年初秋，延河岸邊的風帶著黃土氣息撲面而來。剛從華中前線趕回的陳毅，腳下的軍靴還沾著雨后的泥點子，他一抬頭，便看見中央大禮堂外停著兩輛簇新的美式吉普——那是美援物資里最“洋氣”的玩意兒。對久經沙場的陳毅而言，這場面實在稀罕，他忍不住嘟囔：“咱們也有這么好的車了？”

警衛(wèi)員壓低聲音解釋：中央辦公廳剛調來作領導出行用車。陳毅聽完直搖頭，快步走進窯洞，連寒暄都顧不上：“主席，這也太奢侈了吧？”

窯洞里的燈泡發(fā)出暗黃的光，毛澤東放下手中文件，望著他半開玩笑地說：“陳毅，你想都別想，這倆車先得給作戰(zhàn)指揮和老同志頂用?！币痪湓挵殃愐愕哪铑^拍回原地。往后很長時間，“主席：陳毅，你想都別想”成了延安小范圍內的笑談。

吉普車風波只是插曲。真正讓兩人焦慮的，是貧弱到極點的工業(yè)基礎?？箲?zhàn)勝利后，接管來的機器零落不全，能轉動的車床不足全國所需的十分之一，別說轎車，連拖拉機都得靠進口。毛澤東心里明白，沒有鋼鐵與機床，再多的豪車也是擺設。于是他把“先機械化，再汽車化”寫進經濟工作要點。陳毅回到華東，第一件事便是組織工人摸底設備，“機器在哪、人在哪、原料在哪”一項不漏做清單。

有意思的是，調查剛結束，東北老工業(yè)區(qū)便傳來消息：沈陽第一機床廠搶修成功，幾臺落滿灰塵的立式車床被工人硬是敲敲打打復活了。陳毅拍電報告知中共中央，毛澤東回電四字——“團結能勝”?？谡Z化一句話，給技術工人打足了氣。

一九五七年二月，“鴨綠江一號”在鞍鋼煉鋼火光中誕生。那臺輪式拖拉機體型笨重，卻拉開了中國農業(yè)機械化序幕。毛澤東聽完匯報，難得露出孩子般的興奮，笑說：“好，鐵牛下田，農民得解放?！标愐阍谂赃呇a一句：“先有鐵牛，后有鐵馬。”現場哄笑。短短幾年，全國機械化耕地面積翻了十多倍。

一九四九年底，毛澤東赴莫斯科。斯大林臨別時把剛下生產線的吉斯115防彈轎車推到院子中央，用夸張的語氣介紹性能。國人緊盯那七噸多的鋼鐵怪物，既羨慕又刺痛?；貒局校珴蓶|在車廂里沉默良久，最后吐出一句：“再好，也不是自己的?！边@句話給隨行人員留下深刻印象。

隨后，中央拍板在長春建設第一汽車制造廠。選址定下那天，松花江邊一片葦草，廠房連影子都沒有。為趕上建軍節(jié)，設計師干脆取消正式圖紙，直接照著克萊斯勒帝國車實物手工敲鈑金。一張大錘敲壞無數次，一塊鋼板反復返工，工人們開玩笑說：“這車是用耳朵聽出來的線條。”

五八年八月一日，第一輛黑色試裝樣車駛出車間，車頭插著小紅旗，排氣管吐出滾滾白煙。汽車停穩(wěn)，發(fā)動機尚未熄火，工人們圍成一圈默默看著——沒人喊口號，都是心跳聲。當天夜里，測試組拉車直奔北京，中南海燈光亮到拂曉。第二天早晨，毛澤東在懷仁堂前試坐國產轎車，反復推門、關門，聽聲音再無異響，這才點頭：“坐著比吉斯寬敞?！?/p>

一九五九年十月一日，紅旗轎車駛上長安街，陳毅立在檢閱車旁，遠遠望見駕駛室里的毛澤東微微側身，與道路兩側的群眾招手致意。短短十幾年，從借來的吉普到自主的紅旗，工業(yè)落差被硬生生縮短。此刻的陳毅大概想起那句調侃——“想都別想”?？墒聦嵶C明，一旦工人與國家目標同頻，再大膽的想法也能落地成鋼鐵與橡膠的實體。

毛澤東后來再未親自檢閱紅旗，但那并不重要。更重要的是，工廠里焊花四濺的場景還在繼續(xù)，農田里柴油機的轟鳴愈發(fā)密集，馬達聲已取代當年的吉普喇叭，成為新中國最扎實的節(jié)拍。

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