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8年7月下旬，烈日炙烤著南京城，也炙烤著蔣介石的心。豫東硝煙剛散，戰(zhàn)報一封接一封地堆在總統(tǒng)府的桌面，每一頁都在提示華東戰(zhàn)局正朝著危險的方向滑去。就在此時，山東綏靖公署主任兼第二綏靖區(qū)司令官王耀武的電報送到了軍令部：請求撤出濟南，回師徐州。

這封電報之所以讓蔣介石倒吸一口涼氣，并不只是因為濟南是山東省會，更因為華東剿總司令部所處的徐州已經風聲鶴唳——如果濟南插上紅旗，徐州就會被“貼身肉搏”，整個華東戰(zhàn)場將難以為繼。蔣介石決定把王耀武叫到南京當面“談談”，于是出現(xiàn)了那兩條平日里絕無僅有的破格禮遇。

王耀武出身山東泰安，北伐、抗戰(zhàn)一路打到副上將，一向自詡“山東王”。他清楚濟南的工事、市區(qū)道路、兵員質量與補給缺口，也清楚自己帳面上那十萬兵力只有六萬多能用，其余多是地方保安團與倉促抓來的壯丁。對照解放軍在豫東的打法，他心里有桿秤：光靠城墻和護城河，拖得了一時，拖不了全局。

7月29日，王耀武搭乘C-47運輸機抵達南京。飛機剛停，陳布雷親率侍衛(wèi)處人員登機舷梯——這位慣于在報紙社論里擺事實、講道理的“筆桿子”竟然跑去接機，在國民黨軍界可算罕見。更意外的是，車隊進了總統(tǒng)府大門后，蔣介石沒有等在辦公室，而是站在走廊拐角處迎面相握。這樣的禮數(shù)，以往只給過胡宗南、傅作義等少數(shù)幾位能左右大局的人物。

短暫寒暄后，蔣介石開門見山：“濟南是山東命脈，也是華東支點，絕不可失?！薄獙υ挷贿^十來個字，卻把態(tài)度擺得再清楚不過。王耀武心里明白：撤退的路被堵死了。

說句老實話，王耀武不是沒有心理準備。他隨即提出增援：至少需要一個整編軍外加兩個炮兵團，還要空軍常駐濟南附近機場。蔣介石口頭答應，但真正操盤調兵的是徐州“剿總”司令劉峙。劉峙盤算的是另一筆賬：把兵抽去濟南，徐州就像敞開大門，萬一粟裕、陳賡雙線夾擊，自己就要掉腦袋。于是，他拿著地圖據(jù)理力爭，會議上聲音比誰都高。

僵局就這樣擺在桌面。蔣介石一度拍案：“援軍必須出發(fā)！”然而會后電令層層下傳，到劉峙那里卻只是“酌情抽調”，文件措辭一軟，再加上各部互相觀望，真正動身的部隊僅有整編第八十五師與一個炮兵營。

8月下旬，解放軍山東兵團完成對濟南外圍的偵察與火力試探；9月16日夜間，許世友的攻城部隊悄然就位，粟裕的阻援集團在滕縣至兗州一線架設火網，切斷鐵路、公路，劉峙手里的三個主力軍團被堵在老家門口動彈不得。

王耀武先把警備旅壓到護城河堤上，又抽調憲兵守市區(qū)交通樞紐，硬是靠鋼筋混凝土和幾門日制九六式炮撐了五天?？墒桥趶椣乃俣冗h超預期，空投補給又因夜間燈火管制而寥寥無幾，他只得反復催促徐州：“援軍若再不來，難以堅持?！?/p>

9月22日凌晨，濟南機場上空終于出現(xiàn)了友軍運輸機的航燈，可等飛機滑到跑道盡頭，人們才發(fā)現(xiàn)運來的全是輕武器和糧彈，缺口最大的炮彈依舊杯水車薪。王耀武苦笑一句，“這就是劉司令的‘全力增援’?！背蓴√炱?，就在此刻急速傾斜。

9月24日下午，解放軍主攻部份突破商埠區(qū)防線，夜幕降臨前莊和營、緯八路一線相繼失守。危急之中，王耀武調來憲兵團守總統(tǒng)府舊址，仍舊擋不住火舌。他試圖組織突圍，然而南北城門都被炸毀，部隊成建制突圍已沒有任何可能。25日清晨，他被迫率殘部向解放軍遞交降書，濟南宣告解放。

此后很長一段時間，南京政壇對蔣介石當初破格迎接王耀武眾說紛紜：有人說那是試圖以示信任，有人說是想讓山東藩鎮(zhèn)“背水一戰(zhàn)”。然而事實證明，再隆重的禮儀也無法彌補戰(zhàn)略決策的搖擺。劉峙拒派援兵、蔣介石調度失衡、各部各懷算盤，幾重矛盾交織在一起，最終讓濟南守軍陷入孤城絕境。

濟南一失，華東局面迅速瓦解，徐州防線敞開缺口，而后席卷而來的就是淮海戰(zhàn)役。戰(zhàn)爭的邏輯往往殘酷——前線士兵拼的是血肉，后方將領拼的是統(tǒng)籌。1948年那場短暫而特殊的迎接儀式，終究只是歷史長卷里一個不合時宜的注腳，被淹沒在更洶涌的戰(zhàn)火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