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過年嗎？這話從嘴里說出來，跟吐了口涼氣似的，沒啥分量。可對有些人來說，這幾個字，砸在心上，能砸出個坑來。

河南湯陰縣，香香就住這兒，三十一歲。說是三十一，可她覺得自己活得跟五十歲一樣。每天天還沒亮，五點多吧，她就得摸黑爬起來。為啥？家里有個失智十年的爹。

老爺子晚上睡不安穩(wěn)，一折騰，床單、褲子、褥子，全是一片狼藉。她得趁著天沒亮透，把這些都給洗了。手腳不快點不行，不然孩子醒了就更亂了。她先燒鍋熱水，不是給自己洗臉，是給倆孩子擦臉、擦手。鍋里的稀飯咕嘟咕嘟還冒著泡，她爸，親爹，可能就從背后冷不丁給一拳。她不能躲，也不能吭聲，挨著就是了，誰讓他是她爹呢？

七點一到，得趕緊把大娃送去上學(xué)。回來呢？小的那個還沒穿好衣服，哭鬧著。她自己？臉都顧不上洗，抓個口罩往臉上一戴，就算收拾完了。日子就是這樣，一環(huán)扣一環(huán)，哪個環(huán)節(jié)都不能出錯。錯了，就全亂套了。

都說送養(yǎng)老院啊，多省事。香香不是沒想過。她去打聽了，湯陰縣最便宜的養(yǎng)老院，一個月也要四千塊。四千啊，她上哪兒弄這么多錢去？就算有錢送進去了，她爹那個脾氣，誰受得了？老爺子認生，換個陌生地方，只會鬧得更兇。護工也怕?lián)?zé)任，萬一磕了碰了，誰負責(zé)？最后折騰一圈，還得是她自己接回家來。

她老公呢？在山東的工地上干活。那是真的一天一天掙的血汗錢，干一天，有一天的工錢；要是歇一天，那就啥也沒有。家里的房貸，倆孩子的學(xué)費，她爹的藥費，哪一樣不是張著嘴等錢？他哪里敢輕易回來？就算想回來搭把手，也得算計著路上的時間，怕耽誤了工期，丟了飯碗。

“孩子發(fā)燒了”，學(xué)校老師一個電話打過來，她腦子“嗡”的一下。不管手里正忙活什么，都得立刻放下，瘋了似的往學(xué)校跑。有時候剛把家里收拾得差不多了，一轉(zhuǎn)身，老人又把臟東西抹到了墻上。她心里那個火啊，能燒起來，可也只能憋著。抄起抹布，蹲在地上，一邊掉眼淚，一邊使勁擦。這日子，就是這樣一件接一件的破事堆起來的。

去年河南不是說開始試點什么“長護險”嗎？聽著挺好，可輪到她這兒，縣里根本沒名額。村里倒是想找個日間照料的人，可誰愿意干這活兒？沒人應(yīng)征。社區(qū)也問了，人家說能幫的實在有限，都是些不痛不癢的。最后上面下來的政策，到了村里，就跟石頭扔進水里一樣，連個響兒都聽不見。民政局的人也承認，農(nóng)村里照顧失能老人的家庭，壓力確實大，可政策落實，還得等。等多久？沒人知道。眼下，只能靠血親，靠自己硬扛。

她還有個妹妹，遠嫁到山東。妹妹也有自己的家，婆家那邊也有兩個老人身體不好，也需要人照顧。她回來一趟，頂多待個三天就得匆匆忙忙走。臨走的時候，偷偷往她手里塞兩千塊錢。她沒要，推回去了。誰家都不容易，誰家的錢都不是大風(fēng)刮來的，她不能再給妹妹添負擔(dān)。

日子得省著過。別人用完就扔的尿不濕，她洗干凈，曬干了，還能再墊一層用。她爹吃的藥，她拿個小刀，小心翼翼地把一片切成兩半，能吃兩天。她不是摳，是真的沒辦法。每一分錢，都得掰成兩瓣花。

有時候她也會拍點視頻，發(fā)到網(wǎng)上。不是為了別的，就是想找個地方說說話，不然人會憋瘋的。視頻里，她眼眶總是腫的，一看就是哭過。旁邊五六歲的女兒看她難受，會抽張紙巾遞給她。她接過來，擦擦眼淚，順嘴就跟女兒說：“寶寶，長大了可別嫌爸媽臭啊?！焙⒆铀贫嵌攸c點頭。就這么一下，她好像又能緩過勁兒來，又能擠出一個笑臉。

街坊鄰居看著她家的情況，有的心腸軟，會說：“你忙不過來，我?guī)湍憬影胄r孩子。”可也就是嘴上說說，誰家沒點自己的事呢？也有的人，看著她，搖搖頭，覺得自己也幫不上什么忙，就躲著走了。人情冷暖，她早就看透了。

這種事，也不止她一家。去年河北邯鄲不也出過類似的事嗎？家里老人糊涂了，也是女人一個人在家撐著，男人孩子都在外地掙錢。兩頭都夠不著，最后還不是自己硬扛。網(wǎng)上好多人說，養(yǎng)老不是一個家庭的事，得靠社會，靠社區(qū)。話說得輕巧，可真輪到自己家了，外人能幫你一天，能幫你一輩子嗎？到頭來，還得是自己家人頂上。

誰愿意讓自己的孩子，早上天不亮就跟著自己奔波，連個安穩(wěn)覺都睡不了？誰不盼著家里能有個閑人，在你手忙腳亂的時候，能搭把手，哪怕只是幫你看著鍋呢？

她不知道這樣的日子還要熬多久。有時候夜里睡不著，聽著父親在隔壁房間里哼哼唧唧，她就睜著眼睛看天花板，一看就是一整夜。她想，四千四百萬，全國有這么多失能老人，是不是就有幾千萬個像她一樣的家庭，在這樣無聲無息地熬著？外人看不到，也聽不見。

過年？對她來說，過年和平時沒什么兩樣，甚至更累。別人家是團圓，是喜慶。她家呢？只是把平日里的辛勞，又原封不動地重復(fù)了一遍而已。她不需要什么大道理，也不指望誰來拯救她。她只是覺得，真難啊。就像一個人陷在泥潭里，越掙扎，陷得越深，連呼救的力氣都快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