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9年12月31日的夜色在四川萬縣格外濕冷，鐵門吱呀一聲拉開，獄警抬手示意：“可以走了?！蹦财渲辛嘀粋€小包，步子卻很穩(wěn)——幾分鐘前，他還是死囚，幾分鐘后，他成了改革開放后的第一批“自由人”。命運的急轉(zhuǎn)彎，讓他認(rèn)定：只要敢賭，牌桌總有位置。

出監(jiān)不到兩周，他就帶著借來的三百塊穿行重慶、宜昌、上海，四處找貨源。藤椅、座鐘、皮鞋、摩托車，只要能倒騰，他都敢接。親友勸他緩一緩，他擺擺手：“慢了就沒縫?！痹谏唐范倘钡陌耸甏?，這種嗅覺近乎天賦。靠幾趟長江輪船，他賺到第一桶金，也把“南德”兩個字寫進(jìn)了工商登記。

可好景未必長。1983年9月17日，中德商店被貼封條，罪名叫“投機(jī)倒把”。牟其中再進(jìn)看守所，這回他沒等審訊，直接把草紙鋪開，寫下十幾萬字的《論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學(xué)說和我們的使命》。有人嘲笑他異想天開，他反問辦案人員：“市場經(jīng)濟(jì)遲早得來，你們押不押？”

不足一年，他第二次獲釋。賬面卻只剩過期霉貨和四五萬債務(wù)，連員工都打退堂鼓。不得不說，債主堵門那幾天，他想過死。國務(wù)院工作人員王學(xué)京的一句話把他拽?。骸澳阋娴瓜拢l給這攤子擦屁股？”牟其中咬牙，跑到廊坊承包閑置廠房，進(jìn)口韓國“雪柜”套現(xiàn)一千四百萬，債全還了，還補了一封帶汽油味的遺書——他決定留著當(dāng)警示，時不時翻出來嚇自己。

1991年，莫斯科街頭常見排隊買肥皂、搶面包。牟其中盯著電視新聞，忽然拍桌子：“飛機(jī)換貨可以搞！”于是有了后來那樁“四架圖-154抵達(dá)四川”的神操作。300家國內(nèi)工廠開足馬力，俄羅斯人得到罐頭和日用品，川航拿到客機(jī)，南德掙了上億元。外媒稱他“把易貨玩成了藝術(shù)”，他卻在酒桌上大笑：“這才只是起手式。”

狂飆的點子接踵而至：歐亞大陸新通道、草原鐵路、芯片工程，甚至“炸喜馬拉雅山鑿風(fēng)口”。朋友發(fā)愣，他舉杯：“技術(shù)難？錢多砸一點！”有人小聲提醒風(fēng)險，他哼了一句：“有風(fēng)險才有利差?！蹦且荒辏砑乙殉鍍|，但賬戶流動性越來越緊，銀行審慎，合作方觀望，南德大廈看似巍峨，地基卻開始松動。

1996年，第三副手銬扣住他的手腕。車?yán)锟諝饨?，他扭頭對秘書夏宗偉說：“最多十年，我還能翻身?！边@句對話后來出現(xiàn)在卷宗里，被當(dāng)作“頑固不化”的證據(jù)。次年法院一審，信用證詐騙，無期徒刑?？磁_上，沒有親屬聲援，只有夏宗偉低頭記筆記。有人問她圖什么，她只回了一句：“合同沒看完，事沒完?！?/p>

獄中十六年，南德散了，人脈散了，市值散了。夏宗偉替他寫申訴，替他掃墓，替他寄藥——租房、借款、搬家，外界盛傳她拿了巨額遺產(chǎn)，她懶得解釋：“我連自己房產(chǎn)證都沒有?！迸紶柼奖O(jiān)，兩人也只聊項目。監(jiān)室對講機(jī)里傳出牟其中的聲音：“方案得留著，萬一哪天用得上?！?/p>

2016年9月27日清晨，北京延慶監(jiān)獄門口沒有鑼鼓，沒有橫幅，一輛面包車悄悄接走了75歲的牟其中。他換上一身新西裝，照后視鏡理了理頭發(fā)，向司機(jī)擺手：“去辦公室。”那間所謂“辦公室”其實是一套舊公寓，墻上掛著被汗水浸黃的“歐亞通道示意圖”。老人手指線路，自言自語：“還要一千億美金，得找誰談？”

外面世界瞬息萬變，P2P、區(qū)塊鏈、無人機(jī)輪番登場，可牟其中的關(guān)注點依舊是鐵路、港口、邊貿(mào)。他的跟隨者只剩寥寥幾人，有人勸他安度晚年，他搖頭：“我是一只沒有腳的鳥，停下來就摔死?！边@句話讓在場的人沉默許久，沒人再提勸告。

牟其中的一生是壓縮餅干式的劇本：死刑犯、赤貧小販、億萬富翁、牢中囚徒，身份切換如同撥號上網(wǎng)。支持者稱他是敢啃硬骨頭的先行者，批評者叫他“首騙”。爭議聲里，唯一可以確認(rèn)的是——他把個人命運和時代風(fēng)浪綁在一起，拼到最后一口氣。是否成功，見仁見智；但傳奇二字，他自己已經(jīng)寫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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