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7年冬至那天，我坐在炕頭包餃子，老公蹲在灶坑門口燒火，兩個女兒在小屋里寫學(xué)業(yè)。

當(dāng)時我還差三個餃子沒有包完，娘家大哥來了，進屋以后，我招呼他坐炕頭“大哥，你來的真是時候，餃子馬上就下鍋?！?/p>

“小敏，你二哥出了車禍，現(xiàn)在被送到醫(yī)院搶救了?！?/p>

聽到大哥這句話，我手里正捏著的那個餃子直接掉在了地上，趕緊問大哥到底怎么回事？

大哥告訴我，二哥今早兒趕著毛驢車去鎮(zhèn)上趕集，剛進街里，被一輛貨車撞飛了十幾米遠(yuǎn)。

貨車司機擔(dān)心自己被抓進去坐牢，看四周無人，猛踩油門，一溜煙跑了。

等到村里人去鎮(zhèn)上趕集，看到二哥正躺在血泊之中，趕緊派一個人回家報信兒，另外幾個人把二哥抬到拖拉機上面，送去縣醫(yī)院搶救。

我顧不上拾起掉在地上的餃子，跟著大哥去縣城。

大哥開的是手扶拖拉機，速度慢得很，六十公里的路程，他足足開了三個多小時。

我和大哥來到醫(yī)院時，遠(yuǎn)遠(yuǎn)地就聽到二嫂的哀嚎聲，來到跟前，發(fā)現(xiàn)二哥的身上已經(jīng)蓋了一層白布。

村里人說，二哥是二十分鐘前從手術(shù)室里推出來的，醫(yī)生說二哥失血過多，加上傷勢嚴(yán)重，他們無能為力。

我蹲下來，不敢掀開蓋在二哥身上的白布，和二嫂抱一起哇哇大哭。

二哥死了，大哥把他拉回村里以后，親力親為為自家兄弟舉辦一場葬禮。

二哥在村里人緣不錯，聽說他遭遇意外，村里人都趕過來幫忙。

有人幫著搭建靈棚，有人去廚房做倒頭飯，還有幾個婦女在屋子里陪著二嫂，生怕她一時間想不開，跟著二哥去了。

那天，我什么都沒有做，就坐在二哥身邊，一個人自言自語地說話。

我和二哥是雙胞胎兄妹，他只比我早來這個世上幾分鐘而已，但卻非常有當(dāng)哥哥的樣子，小時候，爸媽買回來蘋果和橘子，我要是把自己的那一份吃沒了，向二哥要，他不會拒絕我。

小時候的我非常調(diào)皮，總在外面惹禍，每次被別的伙伴欺負(fù)了，二哥知道以后，立馬沖上去替我出頭，要是他也打不過對方，就跑回來家里請大哥過去。

那一刻，我越是回想到和二哥在一起時發(fā)生的趣事，眼淚啪嗒啪嗒往下掉。前些天，我回娘家，看到二哥使出渾身解數(shù)在劈柴，我還說他“你一天天就知道干活，早晚有一天把自己累死。”

現(xiàn)在想想，二哥沒有累死，反而被撞死了。

二哥的尸體在家里放了一晚上，隔天早上，我們就送他去陪伴九泉之下的爸媽。

葬禮上，我和二嫂哭的最厲害，阻止他們把二哥的棺材抬到靈車上，后來有人怒吼一聲“抓緊過來幾個，把他們姑嫂兩個拉走，別錯過了入土?xí)r間?！?/p>

有幾個婦女聽到這句話，趕緊過來，把我和二嫂拉扯到一邊，看著靈車漸行漸遠(yuǎn)，我又掙脫不了他們的束縛，當(dāng)即情緒過于激動，直接暈厥過去，等我再次醒來時，已經(jīng)是下午三點。

我睜開眼睛，屋子里只有二嫂、侄子，還有大哥、大嫂，另外兩個就是二嫂的爸媽。

二嫂的爸媽勸二嫂跟他們回娘家去，二嫂躺在炕上，一聲不吭，眼里噙著淚花。

“燕兒，你還年輕，總不能年紀(jì)輕輕就守活寡吧？媽回頭給你物色一個好男人，讓你嫁過去?！?/p>

我二哥剛剛?cè)ナ溃脑滥妇驼f出這樣的話，我坐在一旁聽著很來氣，懟了她兩句“李嬸兒，我二哥的葬禮剛結(jié)束，你現(xiàn)在就想著為我二嫂找下一家，是不是有點不欠妥?！?/p>

“有啥不欠妥的，人死不能復(fù)生，他死了，總不能讓活著的人也跟他去吧？”

說真的，要不是看在二嫂的面子上，我肯定會撲上去狠狠打她母親兩個大耳光。

我準(zhǔn)備再用言語懟二嫂母親，被大哥攔住“小妹，你干嘛呢？你二哥剛剛?cè)ナ?，你這樣，對得起他嗎？”

我皮笑又不笑地下地穿鞋，坐在外面的板凳上，我心里清楚，要是再聽二嫂母親說那些話，我肯定會炸鍋。

當(dāng)初二哥和二嫂結(jié)婚時，二嫂母親就不同意這門婚事，她嫌棄二哥沒本事，家里還一貧如洗，說二嫂嫁給二哥以后，連哭都找不著調(diào)。

二嫂和二哥是自由戀愛，她那時候已經(jīng)墜落愛河，誰的話都聽不進去，她告訴家里，這輩子非二哥不嫁。

等到二嫂嫁給二哥以后，他們小兩口為了擺脫貧窮，天天去后山開墾，然后種莊稼。

那時候村里人都笑話他們倆，說后山就是鳥不拉屎的地方，不可能長出來莊稼的。

二哥和二嫂根本不理會理會那些村里人，依舊天天扛著鎬頭，去后山開墾荒地。

兩年時間，二哥和二嫂開墾出來三十幾畝的地，第一年種的苞米，連本錢都沒有回來，不過第二年種上高粱以后，竟然是大豐收，這時候村里人見了都眼紅，一窩蜂的去后山開墾。

二哥和二嫂憑借雙手奮斗了幾年，終于改變了家里貧窮的面貌，手里也有了一些積蓄，結(jié)果沒想到二哥竟然出了意外，真是造化弄人。

二哥去世的最開始，二嫂挺傷心的，整日以淚洗面，后來被她母親洗腦，她竟然做出了一個讓我們意想不到的決定。

二嫂的決定就是將12歲的侄子交給我和大哥，然后將家里的東西都換了錢，揣兜里走了。

二嫂走的那天，沒有和我、大哥打招呼，等我和大哥來到家里時，看到12歲的侄子正蹲在炕頭角落里哭著。

“志偉，你媽呢？”

聽到我這么問，侄子哇的一聲哭了，跑過來撲進我懷里，哭著告訴我“我媽媽走了，她不要我了。”

看著侄子哭的那么傷心，我也沒有控制住眼淚。

二哥不在了，二嫂走了，留下一個年幼的侄子，我們不可能不管他，私底下，我和大哥商量著怎么辦。

大哥本想將侄子接到家里照顧，可是大嫂在一旁插話說家里已經(jīng)有了兩個兒子，還有一個女兒，再把侄子接過去，他們恐怕就得出去要飯。

既然大嫂不同意大哥收養(yǎng)二哥的孩子，那我作為二哥的妹妹，必須要照顧好他的兒子。

于是，我回家時將侄子領(lǐng)了回去。

“我沒有跟你商量，就把志偉領(lǐng)回來了。”我看到老公后，主動承認(rèn)自己做事欠缺。

“沒事呀，他是你的侄子，也是我的侄子，咱們有責(zé)任、有義務(wù)撫養(yǎng)他?！?/p>

聽了老公說的這番話，我被感動哭了，張開雙臂撲進他的懷里，那一刻，我才知道這個男人真的是我一輩子的靠山，當(dāng)初嫁給他，是自己這輩子做的最正確的一次選擇。

侄子來到我家里以后，每次放學(xué)見到我和老公在干農(nóng)活，他跑回屋里放下書包，趕緊出來幫著我們干活。

“志偉，你現(xiàn)在不適合干活，抓緊進屋里學(xué)習(xí)。”

“大姑，我看著你和姑父干活，躲在屋里學(xué)習(xí)，心里過意不去?！敝蹲悠擦似沧欤f出了自己的想法。

“你要是心里過意不去，那就好好學(xué)習(xí)，等你有了錢，好好的回報我跟你大姑?！?/p>

“你放心，姑父，我肯定會回報你跟大姑的?！敝蹲勇湎逻@句話，轉(zhuǎn)身跑回屋里學(xué)習(xí)了。

老公抬頭對我說“對于小孩，你就得用點策略，他才肯聽話。”

看著老公一副得意忘形的樣子，我伸出左腿踢了他一腳。

志偉學(xué)習(xí)很用功，考試時每次都是第一名。

侄子憑借自己的努力，最終在多年后考上了大學(xué)，大學(xué)畢業(yè)以后又有幸找到一份非常不錯的工作。

幾年前，侄子在城里安了家，也娶了媳婦兒，每年放假，他都會帶著媳婦和孩子回老家看望我和老公。

“志偉，你不要總往家里跑，回來一趟車費不少錢，有那錢花在刀刃上?！?/p>

“大姑，孝敬你和姑父不正是花在刀刃上了嗎？”

侄子的這張嘴，肯定是隨他死去的爸爸了，反駁的理由總是那么有理有據(jù)。

一年前，消失多年的二嫂來了，當(dāng)年她被娘家爸媽領(lǐng)回家以后，沒多久就遠(yuǎn)嫁到了南方，這么多年一直沒有回來過。

如今自己年歲大了，她越發(fā)對不起被她拋棄的兒子，現(xiàn)在，她想從我手上把侄子認(rèn)回去。

侄子是二嫂生的，我沒有理由不讓侄子跟著二嫂走，所以就打電話把侄子叫回來，讓他自己決定是否跟著二嫂離開。

侄子對當(dāng)年母親把自己拋棄，一直心里有著恨意，母子倆剛一見面就吵的不可開交，侄子告訴二嫂，讓她死了這條心，這輩子他都不會認(rèn)這個母親。

二嫂看著自己的親生骨肉不認(rèn)自己，她哭的撕心裂肺，之后因為太過愧疚，選擇了輕生，多虧好心人把她救下，才避免了發(fā)生悲劇。

侄子告訴我和老公，我們雖然不是他的親生父母，但這么多年，都是我和老公在默默無聞的付出，所以不管到什么時候，他都會為我們養(yǎng)老送終的。

看著侄子做的這個決定，我和老公既意外又感動，這么多年對他的付出，真沒有白白付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