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趙立波

雍正登基不久，數(shù)次下發(fā)批示說：“外間所進香囊中，有裝飾華麗、雕刻精工者，此皆開風俗奢侈之端，朕所深惡而不取也?！薄妒雷趯嶄洝?/p>

雍正性情朱批

他的一等大秘張廷玉撰文稱頌說：“世宗憲皇帝時，廷玉日值內(nèi)廷。上進膳，常承命侍食。見上于飯顆、餅屑，未嘗廢置纖毫?！薄冻螒褕@語》。理政之初便對臣下下發(fā)諭旨，要力倡簡約，摒棄奢靡之風。在給高斌的批示中說：“宮燈所進過多矣。以后制燈只需秀雅，不必刻意精巧，兼費雕繡之工物力殊為可惜?！?/p>

雍正坐像

當江南織造局的官員進呈龍袍，雍正只是不可多所織造；臣下進獻文房四寶，他說珍玩不可工巧；寫朱諭的小紙條裁成二三寸寬，有如今日的便箋，以此彰顯其節(jié)儉。與此同時多次對內(nèi)閣下旨：“今各省督撫中，尚有未能深體朕心，于土產(chǎn)之外，復(fù)以器玩進獻者……茲特再行宣諭：倘或仍有進獻古玩者，則并其方物土產(chǎn)亦行擯棄?！薄妒雷趯嶄洝匪踔猎诔枷氯绾喂?jié)省用紙上反復(fù)絮絮叨叨“可惜綾子，向后除面封套，折深用黃色紙好?！?、“請安折用綾絹為面，表汝等鄭重之意猶可，至奏事折面概用綾絹，屋力艱難，殊為可惜，以后改用素紙可也?！?/p>

這些節(jié)約在表面都是真的，但僅僅可解讀為雍正想要引領(lǐng)簡樸的帝國作風，其實，雍正在生活品質(zhì)和文玩藝術(shù)的追求上的完美精致，在清代歷屆皇帝中首屈一指。

完美主義的雍正

他在許多方面是非常講究的，非常挑剔，不惜花費金銀去追求求完美。他令內(nèi)務(wù)府仿制西洋望遠鏡、溫度計、玻璃眼睛，不惜工本。他令西洋畫家畫進貢的貓狗，審在畫稿時指出畫中動物尾巴的長短有誤，要求修改，展示了他的欣賞水平，也透露出如同對待政事的認真態(tài)度。他還讓西洋畫家繪制瑞谷圖，與他提倡報祥瑞的政治意圖相結(jié)合。他對宮中使用器具的制作甚為上心，木器家具的樣式改而又改，不怕返工，直到滿意為止。雍正帝尤其對自己的藝術(shù)造型、藝術(shù)形象感興趣。傳世的許多雍正帝的姿態(tài)各異的畫像，還有雕像，反映了他的生活情趣和欣賞情趣。

雍正農(nóng)忙圖

雍正帝的畫像，有很多類型，主要是朝服像和行樂圖。有一幅皇子時代的讀書像，畫面是一個青年男子，微須，滿服便裝，正襟危坐，目視前方，右手持一本打開的書貼近于胸前，身邊放置線裝書一函，函套開啟，表示書由函中取出。這一函書，增加了畫面的讀書氣氛。整幅畫面簡單流暢，突出表現(xiàn)了皇子胤禛讀書時的神態(tài)?？墒?，說他念書吧，畫中人并沒有注視書本在閱讀，也沒有凝神沉思于書中意境。畫中人給人的印象是好學而有大志，并非尋常之人。據(jù)記載，胤禛十歲時，康熙帝率領(lǐng)諸皇子至太子允礽的書齋，在書案上隨意取出十余冊經(jīng)書，令皇太子師傅湯斌從中任意選擇，令皇子各讀數(shù)種。胤禛應(yīng)令，誦讀聲音朗朗，純熟無礙，舒緩有致，康熙帝因而說皇子俱能讀書。雍正帝自幼就熟讀詩書，是以能理直氣壯地對臣工說，你那點學問，朕在孩提之時就知道了。這幅畫，實系雍正帝皇子時期的讀書寫真。

雍親王讀書像

朗吟閣行樂圖?？滴醯圪p賜給胤禛花園圓明園，朗吟閣就在園內(nèi)，是胤禛的書齋。這幅畫畫的是皇子胤禛觀賞仙鶴、麋鹿，故謂行樂圖。畫面正中，朗吟閣匾額下墻上的圓形窗戶，窗簾卷起，露出三個人物，第一人為胤禛，臨窗端坐在扶手椅上，直身前視，眼睛大睜，端莊之外，看不出面部表情;他身后，站立著一個小童，面露喜色，應(yīng)為侍候胤禛讀書的小太監(jiān);小童后面，站立著一個微須的中年男子，面露微笑，似是陪侍胤禛讀書之人。

朗吟閣畫像

胤禛的右前方是一只挺立于異石之上的仙鶴，面向胤禛張著嘴，似乎在向主人鳴叫。左前方有一只昂首俯臥的公鹿，一只昂首直立的狗，均朝向胤禛。狗和鹿隱身在巨樹之間。鶴的旁邊還有一個太監(jiān)，正在移動腳步，應(yīng)該是多少管事的太監(jiān)。雍正帝的左后側(cè)是書案，上置筆筒、書架，還疊放有一函函圖書。這個場景描繪的是胤禛讀書疲倦時，稍事休息，觀賞園中飼養(yǎng)的鳴禽走獸，調(diào)劑精神。既為行樂圖，卻是端坐不動，沒有去親近仙鶴，甚至面無表情，這樣的喜怒不形于色，符合親王皇子的身份。設(shè)若走近鳴禽，就有輕佻、不莊重之嫌。畫面中的仙鶴，寓意吉祥如意，是主人有好前程的征兆。

另有一幅晨讀圖。在花園一隅，雍正帝盤腿坐在有墊子的花石上，左側(cè)小童呈遞一函圖書，右后側(cè)石桌正中的坐者右手握筆，面前是簿籍硯臺，桌子邊上一個虬髯老者，一手捻須。畫面之意，大約是雍正帝在講述讀書心得，捻須者欣然會意，握筆者準備紀錄他的精彩言論。

康熙帝曾制作《耕織圖》，頒行天下，以表示天子重視農(nóng)桑，勸農(nóng)、教農(nóng)勤業(yè)。時為雍親王的胤禛仿而行之，請人繪制了一套農(nóng)桑圖。其中，《耕織圖》里的農(nóng)夫、農(nóng)婦，竟然是以他和王妃那拉氏為模特畫的，即他以農(nóng)人自居。一幅育秧圖中，-條小河潺潺流過，河岸一邊是一塊塊尚未插秧的稻田，另一邊是樹叢掩遮的農(nóng)家，中間有小橋，還有彎曲的小道。水面上有兩只飛鳥，低空追逐嬉戲，畫面的特寫鏡頭是胤禛形象的農(nóng)夫。他身子兩側(cè)各有一只糞桶，面對育秧田，手持長柄舀子，正往田里澆灑糞水，在施肥育秧。胤禛后方的小路上，一位挑擔的農(nóng)夫，在往前面送糞水，供應(yīng)胤禛施肥。

雍正的春播圖

直觀畫面之意，農(nóng)夫辛勤勞作，世道祥和，農(nóng)家歡樂。另一幅耕圖，胤禛模樣的農(nóng)夫披著蓑衣，兩足立于水中，左手扶犁杖，右手揚鞭，壯牛昂首奮力拉犁前行。這是耕犁水田，為插秧做準備。胤禛夫婦自比農(nóng)夫農(nóng)婦，是做出姿態(tài)給康熙帝看，表示追隨父皇，重農(nóng)務(wù)本，也暗示了自己的淡薄情懷在眾兄弟爭奪儲位時，他能潔身自好，惟以父皇的事業(yè)為重。胤禛特立獨行，表演得相當成功。

“農(nóng)忙者”雍正

此外雍正還有有一幅佛裝像。這并不令人詫異，因為他信佛。畫面上，雍正帝端坐在一片山石之間，背后是椅背形的石頭，象征佛座。他身著喇嘛裝，右手持念珠于胸前，目光炯炯，嘴角兩綹胡須，略顯慈祥狀。這幅畫印證了雍正帝信仰的是藏傳喇嘛教，并非漢化佛教～盡管他與不少漢化佛教僧侶交往。他在皇子時期的師父是章嘉呼圖克圖，系蒙古地區(qū)藏傳佛教的首領(lǐng)。他作親王時的王府就是現(xiàn)在的雍和官，后來成為喇嘛教的重要學府?？梢姡@幅佛裝像的出現(xiàn)絕非偶然。在畫面中，還有一條張口吐信的蟒蛇，張式雍正的降服。

雍正喇嘛裝

雍正帝另有一幀道裝像。深山之中，巨石嶙峋，古松挺立，一道瀑布飛流直下。不知是水濺出來的霧，還是飛云，形成團團祥云。雍正帝身著一套道裝，坐在蒲團之上，略呈仰姿，神情輕松，顯得非常飄逸。其對面是一位打坐的道裝者，人形略小，凸顯了雍正帝的主角地位。二人之間有一仿佛自天而降的寶葫蘆，暗含有仙藥在內(nèi)。雍正帝與道士往來密切，利用道士治病，煉丹制藥;而讓他驟然上西天的也是丹藥。

雍正道士畫像

更令人驚奇的是雍正帝的西洋裝束像(西服像)，共有兩幅。一幅是半身像，頭套西洋卷發(fā)之假發(fā)，穿著大衣，左衿處有一圓形物，似為胸前別針，頸部圍著打了一個結(jié)的圍巾。另-幅是獵獸全身像。雍正帝站在山間的老虎之前，上半身的發(fā)套、大衣與半身畫像相同，不過圍巾打了兩個結(jié)。他足登長簡靴，雙手持鋼叉，向猛虎撲去，意欲將老虎扎死。

一身西洋范兒的雍正打虎

雍正帝的武功顯然比不上其父，但也說得過去。在他十歲那年，康熙帝在測試他讀書能力的同時，還讓諸皇子射箭?？滴醯墼u價說，胤禛的箭術(shù)比長他六歲的皇長子允禔好。十歲的比十六歲的強，可見箭術(shù)不差。兩幅西服畫像說明，雍正帝對西洋文明頗感興趣，至少并不反感，否則怎么會穿西裝，戴西洋假發(fā)!?由他圍巾打結(jié)方式的不同，可知他試穿西服不止一次，擺姿勢讓畫師作畫的時間也一 定不少。這說明，他有這種閑情逸致，或者說閑情雅致。

《平安春信圖》由意大利傳教士郎世寧繪制。畫面上為父子二人，長者是雍正帝，少者是皇子弘歷。兩人側(cè)面相向而立，漢裝，緊挨身邊的是一人一竿竹子。雍正帝右側(cè)另有三株竹子，竹旁是花石;弘歷左后側(cè)一方幾， 上面陳放著文房古玩。圖畫將畫中人置身于優(yōu)雅的花園一角，顯示出主人淡雅高潔的志趣和父子深情。畫的右上方，有乾隆帝于乾隆四十七年(1782年)的題款:“寫真。世寧善繪。我少年時人室，皤然者不知此是誰?！彼赋鲞@是寫實之作，然而卻開了個玩笑“皤然者不知此是誰”。郎世寧為雍正帝作畫不少，那兩幅西裝畫，可能也是他的作品。

雍正和兒子乾隆

雍正帝塑像一尊，便服，端坐在狹窄的扶手椅上，二足蹬在踏板上:若非左手肘放在椅子扶手上，讓人覺得似乎是站立的。他的面部神態(tài)，笑容可掬。堂堂皇帝，拿自己的尊容雕塑這種小玩意，實在讓人難以想象。然而，擺在我們眼前的實物說明，雍正帝還挺欣賞它的?？磥?，雍正帝也頗有幽默感，令人捧腹。

雍正塑像

雍正帝的朝服像和果親王允禮繪制的《世宗憲皇帝圣像),面部均露笑容，-臉慈祥氣。那些行樂圖的臉部輪廓，有的下頜略顯尖瘦。可見，雍正帝顯然不胖，是以總說別人胖了好。在所有畫卷中，雍正帝的臉型大致相同。畫幅無疑不是出自一人之手，但表現(xiàn)出的體貌特征和神韻氣質(zhì)如此相近，展示了畫家的深厚功力。描繪雍正帝扮演各種角色的行樂圖，真是有趣。讓人萬萬想不到的是，以刻薄寡恩著稱于世的雍正帝，對藝術(shù)有執(zhí)著的追求與欣賞力。事實表明，他有生活趣味，好奇心很強，對各種領(lǐng)城～宗教的、西洋的、人世的，甚至虛幻世界，都有濃厚的興趣。繪畫、雕塑給他的生活增添了許多色彩。從這方面看，他的生活并不單調(diào)。藝術(shù)活動中的雍正帝，展現(xiàn)了他多樣性格中的另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