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吳單律師，廣東廣強律師事務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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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商不厭詐，交易中的買賣雙方都可能為了利益最大化而采取一些策略。

賣家說“低于一百不賣，上一個買家出到了九十九我都沒賣”，其實并沒有人出價九十九，這是不是一種虛構事實？

買家說“八十就拿，不行就算了”，其實即便到九十也愿意買，這是不是一種隱瞞真相？

顯然，這樣的“虛構事實、隱瞞真相”也是一種欺騙。但在日常生活中，我們通常不會認為這屬于詐騙罪中的詐騙行為。

在交易活動中，賣方往往會向買方提供一定的商品或服務，并不是完全的“空手套白狼”。

但是，辦案機關的定性卻并不統(tǒng)一，有些案件定性為民事欺詐，有些則定性為詐騙罪。

為什么會這樣？有交易標的物存在的案件，如何區(qū)分是民事欺詐，還是詐騙罪？

02

刑事案件的審查，必須遵循實質(zhì)大于形式的原則，對在案證據(jù)和事實進行穿透式分析，以準確把握當事人客觀行為背后的主觀目的。

在詐騙案中，區(qū)分民事欺詐和詐騙罪的核心依據(jù)，即是否具有非法占有目的。而在交易型詐騙案中，判斷是否具有非法占有目的，關鍵在于：

是否有真實的交易意圖，必須透過交易標的物、交易價格等事實和證據(jù)來判斷當事人的交易意圖是否真實。

說白了，就看：

是為了賣貨（促成交易），還是為了騙錢（以交易為幌子，無對價地占有對方財物）？

03

具體而言，要從三個方面進行審查：

（1）欺騙內(nèi)容，當事人實施虛構事實或隱瞞真相的欺騙行為，是否針對交易標的物的性質(zhì)、功能等使用價值。

關于使用價值，關鍵看“以次充好”還是“以假充真”：

如果當事人實施虛構事實或隱瞞真相的行為，使買方對交易標的物的性質(zhì)、功能、作用等使用價值產(chǎn)生了錯誤認識，進而為此交付財物卻完全不能實現(xiàn)交易目的，則屬于詐騙；

反之，如果相關行為只是部分夸大或隱瞞，沒有令買方對交易標的物的使用價值產(chǎn)生錯誤認知，所交付的標的物可實現(xiàn)買方的交易目的，則屬于民事欺詐。

換言之，將具有使用功能的二手、瑕疵手機包裝為新手機出售，系“以次充好”，屬于民事欺詐；而將完全無法使用的報廢手機或手機模型以新手機的名義出售，系“以假充真”，可能構成詐騙犯罪。

如（2015）通中刑二終字第00138號一案，

法院認為，從主觀目的看，被告人本身無銷售手機的經(jīng)營資質(zhì)，目的在于騙取他人錢款，銷售手機只是其斂財?shù)氖侄危?/p>

從商品質(zhì)量看，涉案手機無進網(wǎng)許可標志，根據(jù)國家信息產(chǎn)業(yè)部公布的《電信設備進網(wǎng)管理辦法》的規(guī)定，不得進入公用電信網(wǎng)使用和在國內(nèi)銷售，證明涉案手機達不到國家規(guī)定的可進入市場流通的手機應具備的要求，與被害人反映的所購手機存在無法開機、無法充電、只能用幾天等問題相印證。

可見，本案所售手機實為假手機，與其宣稱的正版手機根本不符，故被告人的行為構成詐騙。

又如（2020）甘0721刑初11號一案，

被告人白某某等人假冒中鐵二局、十二局員工或修路工人等身份，虛構工程結束，剩余的進口發(fā)電機便宜出售等事實，在獲得被害人的信任后，將劣質(zhì)發(fā)電機和“三無”電焊機出售給被害人，先后44次騙取45名被害人共計人民幣136000元。

法院認為，從被告人的交易意圖、交易價格和被害人受騙上當?shù)脑蚣胺缸镄袨槭欠駭_亂市場秩序等方面綜合評價，被告人是借“交易”為名騙取他人財物，其實質(zhì)是虛構騙局，誘人上當，雙方的“成交價格”取決于騙術的高明及被害人受騙上當?shù)脑?，被告人出售的商品完全沒有實現(xiàn)被害人的基本交易目的，被害人是基于被告人的誘騙行為陷入錯誤認識而“自愿”處分自己的財物。

故被告人的行為具有非法占有的目的，本質(zhì)上是詐騙。

（2）欺騙程度，當事人的欺騙行為對商品或服務的交易價格的影響。

關于交易價格，關鍵看交付價格與使用價值是否嚴重背離：

如果實際交付的商品或服務價格畸高，其使用價值與標價之間差距巨大，售價已遠遠超出一般人的合理預期，當事人獲得了明顯不符合正常市場價格的超暴利，已經(jīng)達到市場合理利潤遠遠無法達到的程度，即使被害人表面占有或享有某種商品或服務，其交易目的仍然不可能實現(xiàn)，可認定被害人財產(chǎn)損失已經(jīng)發(fā)生，進而認定當事人構成詐騙犯罪。

如（2021）湘0182刑初865號一案，

被告人吳某兵等人以16000元的價格購買了一臺輕型自卸貨車（連續(xù)三年未年檢），并對該報廢車進行翻新，包括更換貨箱、大梁、前保險桿等。改裝后，被告人吳某兵以合法的二手車名義，將車輛以73800元的價格出售。

法院認為，本案車輛銷售時雖隱瞞了非法改裝的事實，但車輛已經(jīng)交付給被害人，車輛具有使用性能，被告人以次充好、賺取利潤的行為不能被認定為具有刑法上的非法占有目的，不構成詐騙。

（3）欺騙后果，當事人的欺騙行為是否導致被害人陷入無法民事救濟的情況。

若當事人只是虛增注冊資本但仍有履約能力，或以夸大價值的房產(chǎn)抵押但未惡意轉移資產(chǎn)，或只是拖延退款爭取周轉時間，但留有真實聯(lián)系方式，不回避債務責任，則被害人仍可用過民事途徑、執(zhí)行程序獲得救濟，這就屬于民事欺詐。

若當事人使用偽造的銀行流水騙取信任，但在交易后失聯(lián)，或以根本不存在的房產(chǎn)進行抵押，或虛構退貨地址導致售后無法落實，這就可能構成詐騙犯罪。

如（2023）京01刑終64號一案（最高法收錄案例）

被告人張某某通過虛構買賣合同關系、貨到付款盲發(fā)快遞的方式，批量向眾多被害人快遞低價足療包，被害人收到快遞后，誤以為存在真實的買賣合同，而以超過足浴包十倍的價款簽收了快遞。

法院認為，張某某非法騙取錢款達30余萬元，構成詐騙罪。

又如（2015）通中刑二終字第00138號一案，

法院認為，從行為方式上看，被告人虛構公司名義、在網(wǎng)上發(fā)布虛構的低價秒殺廣告、虛構蘋果公司客服身份，當客戶簽收付款后發(fā)現(xiàn)被騙，又謊稱可以退貨、退款，繼而更換銷售電話予以回避。綜上，被告人客觀上實施多種欺騙手段，主觀上不具有真實交易的意圖，目的在于非法占有他人的購貨款，符合詐騙罪的構成要件。

再如陽城檢刑不訴〔2023〕93號一案，

霍某在明知道其商鋪已經(jīng)抵押給他人不能買賣的情況下，仍與被害人趙某某簽訂售房合同，并收取趙某某40萬元定金。后霍某既不按照合同履行房屋過戶手續(xù)，也拒不退還房屋定金，隨后失聯(lián)。

經(jīng)兩次退回補充偵查，檢察院認為，現(xiàn)有證據(jù)無法證實霍某具有非法占有的目的：

涉案房屋雖已被抵押，但確由霍某所有，且簽訂合同后至今一直由被害人趙某某無償使用；在案證據(jù)證實霍某在和趙某某交易之前確實做過房屋解押的努力；現(xiàn)有證據(jù)也不能證實霍某將收取的40萬定金用于揮霍或進行違法犯罪活動或者攜款潛逃等，故霍某涉嫌詐騙罪的主觀故意存疑，不符合起訴條件，故決定不起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