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面是舅舅在病房的自述,我當時雖然有秘密錄音,但后來因為一些變故導致錄音筆遺失,因此僅憑記憶寫下的這些故事并不可靠,但也沒關系,人生如夢,虛虛實實,過眼云煙而已。
下文以第一人稱記述,文中的“我”,特指舅舅。
我在十六歲時開始追隨社會大哥,雖然沒有砍過人,但 很快失去了童貞。大哥的女人二十二歲,她叫我逃,逃得越遠越好,最好是離開我們縣,去別的鄉(xiāng)鎮(zhèn),大哥的影響力輻射不到的那些地方,會有更好的人生等著我。
“所有的罪,我來受?!蹦莻€晚上,她哭著送我離開,我的心里沒有愧疚,十六歲懵懂的年紀,腦海里的執(zhí)念只有打炮。
這是我命運的啟程。
我在父母安排下去了省城,寄宿在親戚家,繼續(xù)上學。
在一年半的時間里,我聽著那個知天命的高中老師充滿怨氣地賣弄那些迂腐的處世格言。她的說教一成不變:不要招惹黃花閨女,不要追逐有夫之婦,不要勾搭孀居寡婦。彷佛我是一條長了腿的陰莖,渾身充滿了罪惡的攻擊性。她的成見來自我父母的囑咐,他們說,“看緊一點,可以打罵?!?/p>
可是我的興趣已經(jīng)轉(zhuǎn)移到了如何汲取知識:有些知識是學校里學到的, 但更多知識是學校里禁止的。
我對勸誡置若罔聞。我成績優(yōu)異,品行頑劣,直接把親戚家孩子帶入歧途。他此前對心靈的東西要求貧瘠,從未表示過對他母親那套粗俗智慧的反對。在我的影響下,他開始聽一些極端的音樂,品味也越發(fā)糟糕,并在后來成為了一個玩世不恭的人。
在大學里,我篤信《搏擊俱樂部》里泰勒德頓的箴言:“自我成長要靠手淫,還有自我毀滅?!蔽野炎约簰伻敕攀幍暮榱鳎囍7律系?,雖然無權(quán)懲戒他人,但至少可以懲戒自己。這些懲戒最終都淪落成了難堪的記憶,因為它們片刻后即隨著靈肉的復原消散——它們只是陣痛,而上帝的懲戒是永罰。
在一些短暫的愛情后,我嘗夠了樂趣,也嘗夠了厭倦,那些肉體的果實無法再打動我,我用狄摩西尼式 的雄辯來解釋自己的卑劣,合理化所有的無情無義。我的每一次成功都代表著靈魂的墮落,可那時正是一個把墮落當榮耀的年紀。
一天早上,我從一場混亂中醒來,發(fā)現(xiàn)身邊躺著一個無家可歸的人。我的詫異也是他的驚愕,我們相談甚歡,這個精神分裂的男人骯臟且莊重,我們的對話猶如巨石投入狂風,既泥牛入海又擲地有聲。我覺得獲益匪淺,他卻打斷我的 若有所思,要求我支付頓悟的報酬。他索要錢財,并輔以拳腳,我在逃竄中 慶幸比他多一些自由,也羨慕他比我少一些束縛。
他對奔走的背影叫喊:當審判來臨之時,神明會從人們心中抹去一切不屬于愛的律法。
他的話音震顫在空氣中,比我剛挨的耳光還要響亮。
我在多個城市輾轉(zhuǎn),從未過多停留。我把受過的所有恩惠當成理所應當?shù)酿佡?,把浪費的那些愛當成過時的排場、虛妄的儀式和世俗的囚籠。一個夏天的傍晚,手機傳來消息,那個玩世不恭的孩子在一次酒后斗毆中被戳瞎了右眼,他曾視我為導師與先知,可我把他帶入的只有不斷拋諸身后的迷途。我抬頭,看見城市的光亮掩蓋了無盡的星空,我看見文明和仇恨的符號,看見美和丑交織成了奇異的形狀,它們?nèi)缤粡埣埖膬擅妫?一面涂滿了各種復雜的標簽,另一面則簡單得只剩下意義。
那個晚上,我購買了一把匕首,準備潛入黑暗的深淵,我循著血的氣味去嗅探復仇的火焰,然后卻被告知那個孩子更加嚴重地傷害了對方。他鋃鐺入獄,再次見他,已經(jīng)是十年之后。
在其后的很長一段時間里,我成了一個律師,懷揣假章和傳票,游弋在最底層的背叛、憎恨、苦痛、騷亂和肉欲中,那些愛恨情仇在我面前和膠片一般流動,我感受它們?nèi)缤惺艿朵h與奶酪、烙鐵與乳峰,我會根據(jù)它們當下的出場在腦中配上音樂,有時是《過客》,常常是《愛將我們分裂》,偶爾是《敲響天堂之門》。
被律所除名后,我在作協(xié)負責了一段時間常務工作。我以筆名“ déchets” 寫了很多很黃很野的東西,它們發(fā)表在一些地下紙媒和邊緣論壇中,我靠以此獲得的名氣招引狂蜂浪蝶,為協(xié)會的成員們博得眾多的機會,他們叫我菩薩,我拈花不語。
因風化問題,我離開了作協(xié),從此再次浪蕩人間。我欠下的債到死也還不清,大多是錢,個別是情。我依靠朋友和異性的救濟過著聲色犬馬的生活,在他們中間,我高談闊論、換柱偷梁,我把良知說成被迫的讓步,也把勇敢說成魯莽的騎墻。我如醉酒的野象一般在無知者的身邊踟躕而過,用鼻子吸允他們的善意,然后卷入腹中。我貪婪地享受這種卑鄙的歡樂,我對自己說:
“再也沒有什么可以畏懼的了!只要和你手挽著手,我就可以向當代挑戰(zhàn)!。”
我承認,在很多個夜晚,我夢見過那個女人。她的面貌已經(jīng)不可考證,模糊不清,那些記憶的線條已經(jīng)無法勾勒出具體的模樣,所有努力都摻雜了過多的粉飾和修辭,還有歲月的變遷與自我的稀釋,一些意向取代了她實存的證明,也許會有愛情的成分,但相當稀少,更別提床第之歡的花樣和歡愉——換句話說,她在我心中所剩無幾的堅定只是因為曾經(jīng)發(fā)生過而已。
我從未想過我們會相逢,我一度以擅于勾消往事而洋洋自得。我的朋友,一個叫王建的語文老師也精通此道。我們從一場又一場的狂歡中把自己丟失在感官的邊界,我們知道自己的故意,我們把人生當作歷史長河里微不足道的片刻,所有的榮辱、宏大和變局都不值一提,當我們走到最后的終點,眼睛永恒地閉上,屬于我們的時間和歷史就宣告消失,沒有人會記得我們,我們也不必再懷念這個世界。
可我深知自己的矛盾,我停留在現(xiàn)世與逍遙之間,首鼠兩端、鳥盡弓藏。我發(fā)誓絕不回到從前,卻又不斷囿于回憶。所有的恐懼和惡念如浪濤拍打在我心靈之堤,我一度以為抵抗它們便是自由,可到頭來這自由卻不過只是些因果的胡亂堆積,我深知自己罪孽深重,但肉身早已積重難返。
我的外甥,那個寫公眾號的逆子,他把我所有的混沌當成了娛樂大眾的耗材與談資,他有想法,這我承認,我欣賞他的厚顏無恥,也厭惡他的與虎謀皮。我不愿看到又一個頑劣的孩子毀在我的陰影之下。在數(shù)年間,我不愿與他見面,逃避他有如逃避瘟疫。他慣犯般偷竊我的思想,如同順手牽羊。他叫我舅舅,每次開口都令我惡心。
在那天,他提出要和我見一面,“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談。”我如約而至,卻只看到一個久違的倩影。我明白這是陷阱,卻甘愿做那困獸。
我不想深究這背后的邏輯,如果這也是命運的一環(huán),那我便順從它。我遵照本能,和她比翼雙飛,三十年未見,一切情感都仿佛回到分別時的那個夜晚,我們已年過半百,但依舊熱烈,所有時間的背景都變成了重逢的序曲,我們不問嫁娶,不談是非,在那一刻,我們只想找個房間交織成歌。
當再次醒來,我便看到了白色的荒誕:白色的房間,白色的地板,白色的床單,我看到白色的自己漂浮在白色的身體表面,身邊白色的外甥臉上洋溢著意猶未盡的歡樂。我看見所有的生平跳動在心跳監(jiān)護儀的鋒線之上, 在這一刻,我終于能夠以一個死者的角度來看待自己的人生,再也沒有計較與得失了,白色的喜悅從靈魂噴涌而出, 我已經(jīng)感受到了徹底的圓滿。
我累了。我想睡一下,你走吧,下次來看我,不要帶什么果籃牛奶,你也不想在我面前過于暴露自己的庸俗。
“那我?guī)c錢吧?!蔽艺f。
好的。舅舅回答。
然后沉沉睡去,如同從來就沒有醒來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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