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年的蔡瀾看著曾與自己齊名的人物一一離場,或許也曾感受過風云褪去后的一絲寒涼。
他也成了新時代延續(xù)至今的傳奇。
人們驚訝于“他怎么敢這么說?!”卻不知曾經“不計得失”才是他的注解。
《滄海一聲笑》里有一句“豪情還剩一襟晚照”,意指以夕陽余暉披覆全身的畫面,隱喻生命暮年的蒼涼美感與壯志未盡的余溫。??
蔡瀾,便是那“一襟晚照”。
作者|摸金校尉編輯|小白排版 | 板牙本文圖片來自網絡
黃霑去世那年(2004年11月24日),關于“香江四大才子”的傳說就已經開始落幕。
時代變遷是一方面,另一方面,當年叱咤香港文藝圈的四位“老炮兒”真的老了。
對于時間跨度超過二十年的這一代00后和05后來說,“搞咸濕”能搞出一番天地的人可能僅限于神話時代那時讓所有人面紅耳赤的《今夜不設防》開始了——
幾個人或坐或躺,喝著酒聊著葷事,讓林青霞和鞏俐面紅耳赤。
但那個時候人們說他們“不雅”,卻一直在“追番”。
所以后輩人物講前輩故事時,切記不可“神化”,尤其是對于這幾位從民國走來的人物,有些人會奇怪:
他們到底做了什么?配得“才子”之稱?
其實答案也要在歷史中尋找。
比如金庸,金庸開辦《明報》之初,憑硬橋硬馬的時政銳評讓兩岸三地側目。按武俠小說里的江湖黑話說,金庸算是個“硬點子”,他可以今天罵港英政府,明天斥工人暴動,不講立場,只講對錯。
今人無法明白一個簡單的道理:
文字沒有震撼力,觀點才有。
但金庸并不是靠“賣文字”賣出氣度和身份的人,武俠小說之于金庸的人生只是點綴。
其他三位最初也要在《明報》上寫文章討生活,《明報》聲量大,基礎深。黃霑愿意在《明報》上寫東西,倪匡也愿意,蔡瀾更愿意——
經歷過亂世的人,最知道出來行走江湖,要有一個帶頭大哥。
因此“香江四大才子”里,金庸被其他三人公認是“拉進來湊數的”,不是因為他不好,而是因為香港地界上,能在“左”和“右”之間獨掙一份面子的人,完全有能力為“文化”這個本應獨立出來的思想留一份空間。
至此香港有了“才子”,才子們可以談天說地,既談風月,也談風云……
萬一出了事,金庸可以講兩句。但通常情況下,金庸講得最多的還是“文化”,他對“四大才子”這份名頭也給足了面子,何況黃、倪、蔡都沒辜負這份美譽。
01
四個人中,相對低調的是蔡瀾。
彼時的金庸自不待言,97回歸前后,其在政治層面上的影響力遠比武俠“作家”大得多。
金庸
黃霑則是四處串場,他寫的詞極好,胡金銓受用,徐克也受用。恰逢新武俠電影風潮開始,內地人通過各種影視作品知道了他。
黃霑
倪匡之于內地則多少有些一言難盡,他能日寫萬字,還能出“口袋書”,香港從來沒有精英文化,普通市民喜歡的就是簡單粗暴又帶點玄學的東西,所以倪匡也火了。
倪匡
“四大才子”里,蔡瀾不僅低調而且復雜——
和大多數人的印象不同,他16歲就進入邵氏電影公司,負責海外購片和宣發(fā),算是出身較為“純正”的電影人。再往前推,14歲在新加坡《南洋商報》寫影評《瘋人院》,20歲再赴日本大學藝術學部電影科編導系學習電影制作,然后又回香港發(fā)展,所以蔡瀾實際涉足影視圈的履歷只怕比金庸還早。
年輕時的蔡瀾
當時邵氏主攻黃梅調電影,大家都在銀幕上講國語,從北上廣遷來上海的文化名流不少,因此1950-1960年代是國語電影主控話語權的時代,演員們講的都是“老國音”,蔡瀾也因此在邵氏認識了李翰祥,據說關系不錯。
后來在他出版的著作里,人們能看到他去日本出差時,晚上待在旅店里酒興上頭卻無菜的尷尬。
蔡瀾在邵氏有多受歡迎呢?坊間流傳岳華和王羽在片場都要請蔡瀾吃飯,結果二人大打出手。
和“吃”有關的事,大抵也都和蔡瀾有關。
因此后來無論蔡瀾如何推諉,說自己不愿被別人說是“美食家”,但別人都不買賬,世人說到蔡瀾,會說他是生活家、美食家和作家。
蔡瀾笑笑——“隨他們去吧”:
“在我尋求豬油渣的吃法旅途中,我發(fā)現小時吃到的,一大碗白飯上面淋上豬油,再加老抽,上面還鋪上幾粒豬油渣,是天上最佳的美食?!辈虨懺凇敦i油渣》里寫道。
豬油拌飯,妥妥的窮人吃食。
所以蔡瀾寫的美食意境和心情和古龍倒是很像:
古龍寫一個落魄女子求人施舍兩碗面陪睡,吃罷擺攤老人說“那姑娘身上有病”。主角聽了給姑娘銀子,說“這是世人欠你的?!?/p>
蔡瀾則用一碗豬油拌飯講了世間生活的奧義——
人活著,就要學會在苦中求樂。
富貴人家不屑的東西,在窮人碗里便能化腐朽為神奇。
香港市井里最便宜的東西沒有所謂的升華,他只描述,做“美食的搬運工”。
好在其他三位才子對美食不大講究,除了金庸會寫出“二十四橋明月夜”和“水煮蜈蚣”這類架空式美食外,論“吃”還得看蔡瀾。
蔡瀾也樂得捧場,對人介紹金庸筆下的“火腿嵌豆腐丸子”,一本正經地說這也是“美食”。
因為到了讓別人對他說的話奉為圭臬的時候,蔡瀾已經老了。
何止是他,金、黃、倪也都老了。
那個讓他們提筆揮毫,說盡人間事的時代過去了。
等陳曉卿請他擔任《舌尖上的中國》總顧問時……
人間只有風月,沒有風云。
02
可能人上了歲數后都會有些共通的特征,如——
“給人留條活路”,“留人幾分薄面”和“吃飽曬暖就好”。
“四大才子”的晚年也憑此都得了善終。
他們在人生最后的時光里,要么照樣說說葷段子只為看美人臉上那一抹紅暈,要么在接受媒體采訪時用綿軟的話化解銳利的機鋒,要么閉門謝客,不再摻和江湖恩怨。
蔡瀾的表達還是“吃”。
而且他只談“吃”,除了“吃”之外,場面上的話不多。
“四大才子”性格特質不同,蔡瀾和倪匡性格最像,他們都屬于不顯山不露水,專業(yè)領域有所小成馬上轉型經商的人。影視文娛對于他們來說都是過往云煙。
但熟悉香港文娛史的人都知道,其實最不搭邊的是金庸——
人家正經精力是辦報紙,搞傳媒。黃霑則是哪兒都有他,哪兒有了他才有些“滋味”。倪匡屬于IP品牌(衛(wèi)斯理)起家,然后專搞自己的生意。蔡瀾則是在電影行業(yè)深耕四十多年,邵氏之后去了嘉禾,幫成龍監(jiān)制幾部動作片,直到1997年嘉禾副總裁何冠昌去世后正式告別了電影業(yè)。
由左到右:蔡瀾、黃霑、倪匡
可一個在香港早期那種特殊環(huán)境下做電影的人,身上一點恩怨不沾是不可能的。
前文提到的岳華、王羽當年都經歷了幾番風波。
邵氏時代,香港社團組織已漸成氣候,它的品類源頭很雜,既有“國府”勢力攪和,也有本土洪門流傳,影視行業(yè)便屬于其勢力范圍之一。到了嘉禾時代,影視公司的話事人要么黑白通吃,要么本人就是社團人士,這種情況一直延續(xù)到97回歸后,資本上位,暴力下行。年輕人看經典只看銀幕上的兒女,不知背后的商戰(zhàn)一直簡單而質樸:
拍戲你來不來?你不來,你的“零件”得來。
蔡瀾,就只能放下筷子騰出手按住刀槍,講一句:
“出來討生活,就是為了吃飯。既然都是要吃飯,只有吃多吃少的商量,沒有吃飽吃好的霸道。”
在這番話中得救的演員導演不少,最有名的便是成龍。
蔡瀾與成龍
類似當年蔡瀾把包括成龍在內一批人拉去國外,避免被社團報復的事情不少,從這一點看,蔡瀾和金庸又有些像,他們懂得江湖是非之外除了對錯,就是世故——
出來討飯,討到一碗別急著吃,也要看看沒討到飯的人的臉色才能吃。
這個道理,放到現在也適用。
“四大才子”的時代便是寫得、說得、罵得,萬萬霸道不得的時代。
也正因為沒了“霸道”,倪匡才敢在報紙上跟質疑者互懟,黃霑也能跟甲方說“改了N次,你不滿意就找別人!”蔡瀾才能把人情世故融進書里,并列出一個《死前必吃清單》。
他哪里還去管什么“霸道”?
昔日里的好友要么先行一步,要么白發(fā)蒼蒼。
晚輩們眼中只有敬畏,沒有商量。
“吃”就成了蔡瀾余生的主題。
97之后,好友逝世,他正式轉戰(zhàn)商界,搞美食品牌。和電視臺合作,轉型古早“美食網紅”,出品了《蔡瀾嘆世界》《蔡瀾嘆名菜》《蔡瀾品味》等旅游美食節(jié)目,打造《蔡瀾食尚》。
新的時代到來了。
蔡瀾彼時應是如此思之。
似乎,有些無趣了。
假作蔡瀾想。
過去的時代里,BBC采訪他,問他關于《今夜不設防》時人評價“老不正經”,蔡瀾反問“要這么正經干嘛?”
又有人問他“一生有多少女友?”蔡瀾說“一年一個不過分吧?最好也有61個”。
還有人問他“泡妞”秘籍,他說“丑的照殺!”
只能說包括蔡瀾在內的“才子”們命好,曾經的年月容許他們不那么“正確”,也允許他們不那么“正經”。所以才留下了很多紀念與遺憾。
畢竟當年無論“左右”,都會給文化人留條活路。
03
蔡瀾走了。
“香江四大才子”今天正式成為歷史名詞。
親歷過一個時代的人,一定記得他們的社論、歌詞和葷段子。
“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筑”,這句話同樣適用“四大才子”身處的時代。經濟活躍、民智開化??梢杂杏^點和立場,或嚴肅或假裝不嚴肅地把一件事說出來,還能讓正當紅的明星聊聊床笫之事,更保持一種文化的自由屬性。
在蔡瀾看來,“食、色,性也”,越正襟危坐、滿口大義的人越有可能不是好人。
其他三位點贊,投幣、關注、轉發(fā)。
既談風月,也談風云。
然后才有了“才子”之名。
因此接上文:
他們到底做了什么?配得“才子”之稱?
答:
他們沒做什么,只是討飯吃,又不只是討飯吃。
他們還說人話。
現在的人講采訪,一定要有提綱,一定要先“過”一遍,一定要有一種情緒價值拉滿的儀式感。
“四大才子”不用。
金庸說:
“管他誰當皇帝?是好皇帝就行?!?/p>
黃霑說:
“妖與魔,都說自己好?!?/p>
倪匡說:
“這么復雜?一定是外星人干的!”
蔡瀾則說:
“事已至此……先吃飯吧?!?/p>
2004年黃霑去世,讀書人似乎有了一份遺憾,卻記得他能把不同風格的歌曲融進一部《倩女幽魂》里。
自他之后,人們靜靜地在葬禮上看著三位老人互相攙扶,然后變成兩位、一位……直到今天。
青年時的熱血、壯年時的豪放、晚年時的滄桑,在他們四人身上完美詮釋了什么是“活過”。
也許一個人能留下一些能夠傳世并為人欣賞的東西,就是“活過”。
即便當年曾讓人面紅耳赤,甚至惱羞成怒。
無論如何,那個時代已經過去了。
晚年的蔡瀾看著曾與自己齊名的人物一一離場,或許也曾感受過風云褪去后的一絲寒涼。
他也成了新時代延續(xù)至今的傳奇。
人們驚訝于“他怎么敢這么說?!”
卻不知曾經“不計得失”才是他的注解。
《滄海一聲笑》里有一句“豪情還剩一襟晚照”,隱喻生命暮年的蒼涼美感與壯志未盡的余溫。??
蔡瀾,便是那“一襟晚照”。
「四味毒叔」
出品人|總編輯:譚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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