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一點十七分。城市沉睡的鼻息透過寫字樓厚重的雙層玻璃,只剩下模糊的光暈。十七層,“銳思”廣告公司創(chuàng)意部A組區(qū)域,頂燈早已熄滅,只剩我工位上方一盞孤零零的臺燈,在堆滿草圖、打印稿和半空咖啡杯的桌面上,圈出一小片慘白的光暈。
空氣里彌漫著過度提純的焦慮和隔夜外賣的油膩氣息。我的眼睛干澀發(fā)痛,像揉了砂紙,死死盯著筆記本電腦屏幕上那個頑固的PPT。光標(biāo)在“核心創(chuàng)意闡釋”那一頁的標(biāo)題下方閃爍,像無聲的嘲諷。空白。大腦里也是一片空白,比窗外沉沉的夜色還要虛無。
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冰涼的桌面,節(jié)奏混亂。明天下午三點,就是新悅地產(chǎn)那個至關(guān)重要的比稿提案會。而A組負(fù)責(zé)的這部分創(chuàng)意闡述,此刻還是一片荒蕪。更糟的是,這份“荒蕪”的最終審判官,是顧嶼。
顧嶼,我的頂頭上司,A組組長。一個名字念出來都帶著棱角和寒意的男人。他像一臺精密校準(zhǔn)過的人形機器,效率至上,容錯率無限趨近于零。他批注的文檔,返回時總是布滿猩紅色的修訂痕跡,措辭犀利精準(zhǔn),刀刀見血。組里私下叫他“冷面PPT殺手”,在他面前提案,心理素質(zhì)稍差的能當(dāng)場表演一個聲帶失能。
咖啡機在茶水間深處發(fā)出一聲疲憊的“咕?!?,像是最后的哀鳴。我拖著灌了鉛的雙腿走過去,每一步都踩在虛浮的棉花上。接滿最后半杯滾燙的、焦苦的液體,正要轉(zhuǎn)身——
“還沒走?”
一個低沉平穩(wěn)的聲音自身后響起,不大,卻像冰錐瞬間刺破了凌晨辦公室的死寂。
我手一抖,滾燙的咖啡潑濺出來,燙在手背上,鉆心地疼。猛地回頭。
顧嶼就站在幾步開外。他沒穿西裝外套,只著一件挺括的深灰色襯衫,袖子隨意地挽到手肘,露出線條流暢的小臂。領(lǐng)口解開了第一??圩樱孤冻鲆稽c點罕見的、屬于“人”的疲憊氣息。但那雙眼睛,在走廊應(yīng)急燈幽綠的光線下,依舊銳利得像淬了寒冰的探針,精準(zhǔn)地鎖定我,以及我手中那杯狼狽的咖啡。
“顧……顧總監(jiān)?!蔽业穆曇艨ㄔ诤韲道?,干澀發(fā)緊,“還……還有點東西沒弄完?!?/p>
他沒什么表情,目光越過我,落在我工位那盞孤燈上,又掃回我臉上,帶著審視?!靶聬偟暮诵年U釋?”他問,語氣聽不出情緒。
“嗯?!蔽掖瓜卵?,盯著鞋尖,感覺臉上發(fā)燙,一半是燙的,一半是窘的。在他面前暴露這種毫無進展的窘迫,無異于公開處刑。
“思路卡在哪兒?”他走近一步,那股清冽的、混合著淡淡須后水味道的氣息若有若無地飄過來,帶著一種無形的壓迫感。
“定位……”我艱難地開口,聲音發(fā)虛,“新悅主打‘城市綠洲’,但競品都在做生態(tài)、做健康……感覺……感覺找不到那個獨特的爆點……” 越說聲音越小,像漏氣的氣球。在他面前剖析自己的無能,每一秒都是煎熬。
他沉默了幾秒。那幾秒長得像一個世紀(jì)。就在我以為會等到一句冰冷的“明天九點前我要看到完整方案”或者更糟的“這就是你的水平?”時,他卻開口了,聲音依舊沒什么溫度,卻出乎意料地沒有責(zé)備:
“綠洲,不僅僅是樹和水?!彼叩轿业墓の慌?,順手拿起桌上一張被我揉皺又展開的草圖,上面是幾棟冷冰冰的鋼筋水泥森林,“是逃離,是喘息,是高壓縫隙里一口自由的空氣?!彼揲L的手指點了點草圖上代表樓宇間隙的一塊留白,“想想目標(biāo)人群——都市新中產(chǎn),他們?nèi)钡氖菢鋯??不,他們?nèi)钡氖遣槐环抠J、KPI、學(xué)區(qū)房綁架的‘一刻鐘’。要賣的不是房子,是那個‘縫隙’里的,呼吸權(quán)?!?/p>
他的語速不快,每個字都像一顆小石子,投入我混沌的腦海,激起一圈圈漣漪。那些纏繞不清的線頭,仿佛被他精準(zhǔn)地挑開、理清。我猛地抬頭,撞進他深邃的眼眸里。那里面沒有嘲諷,只有一種近乎冷酷的清晰。
“所以……”我喃喃道,仿佛抓住了一絲微光,“核心不是‘綠洲’本身,而是……‘偷來的呼吸’?”
顧嶼的嘴角似乎極細微地向上牽動了一下,快得像是錯覺?!胺较?qū)α??!彼畔虏輬D,指尖在桌面上無意識地輕叩了兩下,發(fā)出篤篤的輕響,“具體怎么呈現(xiàn),是你的功課。明天上午十點,我要看完整邏輯鏈和視覺雛形。” 說完,他不再看我,轉(zhuǎn)身走向自己的獨立辦公室,背影挺拔,步伐沉穩(wěn)。
直到他辦公室的門輕輕關(guān)上,我才猛地呼出一口憋了許久的氣。后背的襯衫,不知何時已被冷汗濡濕一小片。手背被燙紅的地方火辣辣地疼。但更清晰的是心臟在胸腔里狂亂的搏動,以及腦海里被強行點亮的、那一簇名為“偷來的呼吸”的火苗。
我坐回工位,手指重新放在鍵盤上,冰涼僵硬。屏幕上,那個頑固閃爍的光標(biāo)似乎不再那么面目可憎。我深吸一口氣,敲下了第一個字。窗外的城市燈火依舊遙遠,但桌面上這盞孤燈的光,仿佛帶上了一點微弱的暖意。
接下來的一天半,像一場與時間的瘋狂競速。睡眠被壓縮成工位上的零星打盹,三餐被能量棒和冷三明治草草打發(fā)。我像個高度緊張的陀螺,在“偷來的呼吸”這個核心概念下,瘋狂地構(gòu)建邏輯、搜尋案例、打磨文案、構(gòu)思視覺。每一次思路滯澀,眼前總會不自覺地浮現(xiàn)顧嶼那雙冷靜到近乎無情的眼睛,和他那句點破迷霧的“喘息”與“呼吸權(quán)”。這成了支撐我高速運轉(zhuǎn)的唯一燃料。
顧嶼果然在第二天上午十點整出現(xiàn)在我工位旁。他沒坐下,只是站著,微微傾身,目光如掃描儀般快速掠過我屏幕上初具雛形的PPT框架。屏幕的光映在他輪廓分明的側(cè)臉上,薄唇緊抿。
空氣凝固。我屏住呼吸,能清晰地聽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視覺沖擊力不夠?!彼_口,第一句話就讓我的心沉到谷底。他俯身,右手繞過我的肩膀(那一瞬間,他襯衫袖口淡淡的皂角味和他溫?zé)岬捏w溫氣息驟然逼近,讓我全身僵硬),直接握住了我放在鼠標(biāo)上的手!
他的手很大,骨節(jié)分明,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和灼人的溫度,完全包裹住我的手背和手指。我的大腦“嗡”的一聲,瞬間空白!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在右手那一片被覆蓋的、滾燙的皮膚上,血液瘋狂地涌向臉頰。
他仿佛毫無所覺,握著我的手,帶動鼠標(biāo),精準(zhǔn)地點開幾個隱藏的圖層,拖拽、放大、調(diào)整色塊比例。“這里,留白要更大,制造窒息感。對比要更強烈,用壓抑的灰黑背景,反襯這點‘綠意’的生命力?!彼穆曇舻统疗椒€(wěn),就在我耳畔響起,氣息拂過耳廓,帶著微麻的癢意,“文案要更鋒利,像刀子,直插痛點?!闵弦淮翁ь^看云,是什么時候?’這種力度,不夠?!?/p>
他一邊說,一邊操控著我的手和鼠標(biāo),在屏幕上快速修改。我的右手像個僵硬的提線木偶,完全被他掌控。大腦徹底宕機,只剩下他指尖的觸感、掌心的溫度、近在咫尺的呼吸聲,還有屏幕上那些在他手下飛速變得凌厲、充滿力量感的畫面和文字。
時間仿佛被拉長又壓縮。不知道過了多久,他終于松開手,直起身。那股強大的壓迫感和灼熱的氣息驟然撤離,冷空氣瞬間填補了空隙,讓我激靈靈打了個寒顫,同時也感到一陣虛脫般的空茫。
“按這個方向,下午提案前最后過一遍?!彼麃G下這句話,轉(zhuǎn)身離開,仿佛剛才那場足以讓我心臟停跳的“手把手”教學(xué)從未發(fā)生。
我呆坐在椅子上,右手還殘留著他手掌的輪廓和溫度,指尖微微顫抖。屏幕上,那份PPT已然脫胎換骨,充滿了直指人心的視覺張力和語言鋒芒??晌业男模瑓s像經(jīng)歷了一場颶風(fēng),一片狼藉,久久無法平息。
下午兩點五十分,新悅地產(chǎn)的會議室。巨大的落地窗外是城市的天際線,陽光有些刺眼。橢圓形的會議桌旁,坐滿了新悅的高管和“銳思”B組的成員,氣氛嚴(yán)肅??諝庵衅≈嘿F的香水味、咖啡香和無聲的競爭硝煙。
顧嶼坐在主位旁邊,脊背挺直,面無表情。我坐在他斜后方,負(fù)責(zé)配合播放PPT和進行核心闡述。手心里全是汗,心臟在喉嚨口瘋狂蹦迪。B組的提案已經(jīng)結(jié)束,他們主打“智能生態(tài)家”,數(shù)據(jù)詳實,邏輯嚴(yán)密,贏得了幾位高管的頻頻點頭。
輪到我方。顧嶼起身,走到投影幕布旁。他依舊是那副冷靜自持的樣子,目光掃過全場,沉穩(wěn)開口:“各位,新悅要打造的,不是另一片鋼筋森林里的綠化帶。我們要販賣的,是都市人最稀缺的資源——‘偷來的呼吸’?!?/p>
他示意我開始。我深吸一口氣,點開第一頁。壓抑的深灰色背景上,只有一行鋒利如刀的白字:“你的生活,還剩多少立方米的自由空氣?”
整個會議室瞬間安靜下來。
顧嶼的聲音不高,卻帶著奇異的穿透力。他配合著屏幕上極具沖擊力的畫面——通勤地鐵里麻木擁擠的面孔、深夜寫字樓格子間刺眼的燈光、被學(xué)區(qū)房宣傳單淹沒的餐桌……精準(zhǔn)地描繪著目標(biāo)人群被擠壓到變形的生存空間。接著,畫面陡然切換,是新悅項目精心設(shè)計的、那些隱藏在樓宇間的袖珍花園、陽光茶歇露臺、無邊際泳池倒映著藍天白云的角落。色調(diào)由壓抑的灰黑轉(zhuǎn)為充滿生命力的、帶著呼吸感的綠與藍。
“在這里,我們不做加法,我們做減法?!鳖檸Z的聲音斬釘截鐵,“減去一分鐘的通勤焦慮,減去一平方的社交壓迫,減去被精確計算的房貸呼吸……為新悅的業(yè)主,偷回屬于生活的,那‘一刻鐘’的純粹呼吸權(quán)?!?/p>
他的闡述簡潔、鋒利、直擊人心。我看到新悅那位一直皺著眉的營銷總監(jiān),身體微微前傾,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桌面。其他幾位高管的眼神也亮了起來。
提案結(jié)束。會議室里響起禮節(jié)性的掌聲,但明顯比剛才給B組的熱烈許多。顧嶼微微頷首致意,目光不經(jīng)意地掃過我,帶著一絲難以察覺的肯定。我緊繃的神經(jīng)終于松弛下來,后背的襯衫濕透了,貼在皮膚上,一片冰涼,但心里卻像有塊大石頭落了地,涌起一股難以言喻的、混雜著疲憊和成就感的暖流。
會議結(jié)束,人群散去。我留在最后收拾電腦和資料。顧嶼被新悅的副總拉住,還在低聲交談著什么。窗外,醞釀了一下午的烏云終于沉甸甸地壓了下來,天色迅速暗沉,狂風(fēng)卷起路面的落葉。
收拾好東西,抱著筆記本走出會議室,外面的辦公區(qū)也只剩下零星幾個加班的人影。剛走到A組區(qū)域我的工位旁——
“咔嚓?。?!”
一道慘白的閃電撕裂鉛灰色的天幕,幾乎同時,一聲撼天動地的驚雷在頭頂炸響!整棟大樓仿佛都顫抖了一下!
緊接著,毫無預(yù)兆地——
啪!啪!啪!
頭頂所有的燈光,走廊的、工位的、包括安全出口的綠色指示燈,在瞬間全部熄滅!視野陷入一片絕對的、令人心悸的黑暗!只有窗外偶爾劃過的閃電,短暫地照亮辦公室內(nèi)桌椅猙獰的輪廓,隨即又沉入更深的墨色。
“??!” 幾聲短促的驚呼從不同的角落響起,隨即被更深的寂靜吞噬。應(yīng)急燈似乎也出了故障,沒有亮起。
我僵在原地,心臟在驟然降臨的黑暗和死寂中狂跳不止,像要從喉嚨里蹦出來??謶秩缤涞某彼?,瞬間淹沒了四肢百骸。人在絕對黑暗中的無助感被無限放大。我下意識地抱緊了懷里的筆記本電腦,仿佛它是唯一的依靠。
就在這時,一股溫?zé)岬臍庀⒚偷乜拷?!一只帶著熟悉溫度、骨?jié)分明的大手,在黑暗中精準(zhǔn)地、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腕!
“別怕,是線路跳閘。” 顧嶼低沉的聲音在咫尺響起,比平時更近,帶著一種奇異的鎮(zhèn)定感,穿透令人窒息的黑暗,清晰地落在我耳邊。
是顧嶼!他竟然還在!那只緊握著我手腕的手,干燥、溫?zé)?、有力,像黑暗中唯一的錨點,瞬間傳遞來一種難以言喻的安全感。我僵直的身體不由自主地放松了一點點,但心臟依舊在胸腔里瘋狂擂動,一半是驚嚇,一半是……因為這突如其來的、過于親密的接觸。
“跟我走,去電閘間看看?!?他的聲音很穩(wěn),握著我手腕的手卻沒有松開的意思,反而收緊了一些,帶著我轉(zhuǎn)身,朝著記憶中安全通道的方向摸索前行。
黑暗中,視覺被徹底剝奪。其他感官卻變得異常敏銳。他牽著我,一步一步,走得并不快,卻異常沉穩(wěn)。我?guī)缀跄堋奥牎钡剿椒€(wěn)的呼吸聲,能“聞”到他身上那股熟悉的、清冽的須后水和淡淡煙草混合的氣息,此刻在密閉的黑暗中顯得格外清晰。他襯衫的布料偶爾擦過我的手臂,帶來細微的摩擦感。腳下是柔軟的地毯,每一步都踏在未知的虛空里。只有手腕上那只溫?zé)岫鴪远ǖ氖郑俏ㄒ徽鎸嵉淖鴺?biāo)。
我們沉默地在黑暗中穿行??謶譂u漸被另一種更復(fù)雜的情緒取代——一種在絕對私密空間里被緊密聯(lián)系的、帶著禁忌感的悸動。黑暗中,感官的界限變得模糊,他的存在感被無限放大。
突然,腳下不知絆到了什么!可能是散落的椅子腿,或是誰放在過道上的紙箱。我身體猛地向前一傾!
“小心!” 顧嶼低呼一聲,反應(yīng)極快,原本抓著我手腕的手瞬間松開,卻閃電般地移到我腰間,穩(wěn)穩(wěn)地、有力地攬住了我向前撲倒的身體!
他的手臂強壯而穩(wěn)固,像一道鐵箍。我的身體在失控的瞬間被牢牢地圈住,后背撞進一個堅實溫?zé)岬男靥?。隔著薄薄的襯衫面料,我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胸膛傳來的、沉穩(wěn)而有力的心跳震動!咚!咚!咚!那節(jié)奏,透過相貼的脊背,清晰地敲打在我的神經(jīng)末梢。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徹底凝固。
黑暗像厚重的絲絨帷幕,將我們與外界完全隔絕。他的手臂還環(huán)在我的腰間,掌心灼熱的溫度透過衣料熨帖著皮膚。我的后背緊貼著他的胸膛,能感受到他呼吸時微微的起伏。我們靠得如此之近,近到我能聞到他頸間皮膚散發(fā)出的、更清晰溫?zé)岬臍庀?。剛才狂亂的心跳,此刻被一種更洶涌、更陌生的悸動取代,在寂靜的黑暗中瘋狂鼓噪。
誰也沒有動。誰也沒有說話。黑暗中只剩下彼此交錯的、漸漸變得有些急促的呼吸聲,還有那無法忽視的、緊密相貼傳遞過來的體溫和心跳。
窗外的閃電再次亮起,慘白的光瞬間刺破黑暗,清晰地勾勒出我們此刻緊緊相擁的輪廓——他低垂著頭,下頜幾乎抵在我的發(fā)頂,手臂環(huán)抱著我;而我,像一只受驚的鳥,完全陷落在他懷里。這驚鴻一瞥的畫面,比長久的黑暗更令人心驚肉跳!
光滅,黑暗重新合攏。但那一瞬間的畫面,卻像燒紅的烙鐵,深深印在了視網(wǎng)膜上,也點燃了某種壓抑已久的東西。
腰間的手臂似乎僵硬了一瞬。緊接著,我感覺到他攬著我的手臂,極其緩慢地、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猶豫,收得更緊了一些。他的呼吸,拂過我耳后的碎發(fā),帶著明顯的灼熱氣息,似乎……亂了節(jié)奏。
一股強大的、無法抗拒的力量攫住了我。也許是黑暗賦予的勇氣,也許是連日的緊繃和此刻劫后余生般的貼近感沖垮了理智的堤壩。我猛地轉(zhuǎn)過身!
黑暗中,我無法看清他的臉,卻能清晰地感受到他驟然屏住的呼吸,和他身體瞬間的緊繃。我沒有絲毫猶豫,憑著感覺,踮起腳尖,仰起臉,朝著記憶中他氣息最灼熱的方向,不管不顧地吻了上去!
唇瓣觸碰到的,是微涼的、帶著一點干燥的柔軟。緊接著,是觸電般的戰(zhàn)栗感瞬間傳遍全身!
時間真的停止了。
黑暗中,萬籟俱寂。只有唇上那陌生而柔軟的觸感,和他驟然變得滾燙、紊亂的呼吸,像驚濤駭浪,席卷了我所有的感官。我像一個莽撞的、點燃了引線的孩子,大腦一片空白,只剩下最原始的本能驅(qū)使著這個動作。
一秒鐘?一個世紀(jì)?
預(yù)想中的推開、震驚、或者冰冷的斥責(zé)并沒有發(fā)生。
腰間那只手臂,在最初的僵硬之后,猛地收得更緊!力道之大,幾乎要將我揉進他的身體里!下一秒,他反客為主,低下頭,精準(zhǔn)地捕捉到我的唇,帶著一種近乎兇狠的掠奪氣息,重重地吻了回來!
那不再是青澀的觸碰,而是成年男人被點燃后毫不掩飾的欲望和強勢。他的吻滾燙、深入、帶著不容置疑的占有意味,混合著他身上清冽又霸道的氣息,瞬間奪走了我所有的氧氣和思考能力。他的牙齒輕輕啃噬著我的下唇,帶來一陣細微的刺痛和酥麻,舌尖強勢地撬開我的齒關(guān),攻城略地。黑暗放大了所有的感官體驗,唇舌交纏的濡濕聲音,彼此粗重混亂的喘息,還有身體緊密相貼傳遞來的驚人熱度……像一張巨大的網(wǎng),將我們牢牢困在這方寸之間的隱秘狂潮里。
我像溺水的人,只能緊緊地攀附著他,被動地承受著這突如其來的、顛覆性的風(fēng)暴。指尖無意識地攥緊了他后背的襯衫布料,揉皺了一片。所有的顧慮、身份、辦公室規(guī)則,在這一刻都被焚燒殆盡,只剩下最原始的吸引和渴求在黑暗的催化下瘋狂燃燒。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只有短短幾十秒,也許漫長如一生。
“滋滋……啪嗒!”
頭頂?shù)臒艄苊偷亻W爍了幾下,掙扎著,終于重新亮了起來!慘白的光線如同探照燈,瞬間驅(qū)散了所有黑暗,也無情地照亮了角落里緊緊相擁、唇齒糾纏的我們!
光明驟臨,如同冷水澆頭!
顧嶼的動作猛地僵住!他像被燙到一樣,瞬間松開了禁錮著我的手臂,身體向后彈開半步!
我也如夢初醒,慌亂地后退,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文件柜上,發(fā)出一聲悶響。刺眼的光線下,我們終于看清了彼此。
他的嘴唇被吻得有些紅腫,深灰色的襯衫領(lǐng)口被我抓得凌亂不堪,一向梳理得一絲不茍的頭發(fā)也散亂地垂落幾縷在額前。那雙總是冷靜銳利的眼睛里,此刻翻涌著驚濤駭浪——震驚、錯愕、尚未退卻的濃烈情欲,還有一絲……狼狽?
而我,更不用看就知道自己此刻有多糟糕。臉頰滾燙得像要燒起來,嘴唇腫脹,呼吸急促,眼神慌亂得無處安放,像一只被強光驚嚇到的兔子。
空氣中彌漫著死一般的寂靜,只有頭頂燈管電流微弱的嗡鳴,以及我們兩人尚未平復(fù)的、粗重而尷尬的喘息聲。
“我……” 我張了張嘴,喉嚨干澀得發(fā)不出聲音,大腦一片混亂。剛才那個在黑暗中主動吻上去的人,真的是我嗎?
顧嶼死死地盯著我,胸膛劇烈起伏著,眼神復(fù)雜得像一團糾纏不清的亂麻。他似乎想說什么,薄唇緊抿,下頜線繃得像拉滿的弓弦。最終,他什么也沒說,只是猛地轉(zhuǎn)過身,動作帶著一種近乎粗暴的僵硬,抬手胡亂整理了一下自己凌亂的襯衫領(lǐng)口和頭發(fā),然后,幾乎是逃也似的,大步走向安全通道的方向,身影迅速消失在樓梯口。
留下我一個人,呆立在驟然明亮、卻空曠得令人心慌的辦公室中央,懷里還抱著那臺冰冷的筆記本電腦。唇上殘留的灼熱觸感和屬于他的氣息,與眼前冰冷的現(xiàn)實形成了最荒誕的對比。手腕上,似乎還殘留著他最初抓住我時的力度和溫度。
一場始于PPT和咖啡的兵荒馬亂,在一個意外的停電時刻,以如此驚心動魄的方式……脫了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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