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阿禎

6月3日，位于貴陽中山西路的“DuideCoffee對的咖啡”店內仍座無虛席，門外整齊擺放的塑料凳無疑見證了假期里人們排隊的盛況。本地人短暫、禮貌地將常光顧的咖啡店讓給拖著行李箱、跟著咖啡地圖前來打卡的游客，直言“等熱度過了再來”。

是的，貴陽又出圈了，這次是因為小小的一杯咖啡。5月，貴陽本土咖啡品牌“喬治隊長”的主理人彭近洋在2025WBrC世界咖啡沖煮大賽中奪冠。這一消息也讓沉淀已久的貴陽咖啡行業(yè)進入大眾視野，人們驚喜地發(fā)現(xiàn)，這座不產(chǎn)咖啡豆的西南城市，竟然密集分布著“冠軍咖啡店”（即店主或咖啡師曾在國內外咖啡比賽中奪冠）。

去貴陽喝咖啡，逐漸成為一種潮流。而這座乍一看與“中產(chǎn)飲品”不大相關，卻有著超3000家咖啡店的西南“咖都”又是如何形成的？這種“早C晚A”的新派生活方式，何以在貴陽落地生根？

來到貴陽，每天早上的活動似乎都有了定式。如我一般住在“大十字”附近的人，大概都會先走到對的咖啡喝上一杯咖啡。但與其他城市不同，在貴陽，和咖啡一同早起唱“二人轉”的通常不是面包、甜品或班尼迪克蛋，而是一大碗飄著紅油的腸旺面。

△冬季的貴陽大十字，黃昏和傍晚的景色，老城區(qū)的味道。（圖/視覺中國）

離開咖啡店，我喜歡步行前往“小十字”解決早飯，這里是公認的美食聚集地。沿中山東路直走，到地鐵2號線省人民醫(yī)院站，一路有許多與主干道交會的街道。再往深處走，就能在更窄的街巷里吃到老饕們推薦的粉、面和各種小吃。

而這一片也同樣是貴陽咖啡店的匯聚之處。倘若你和我一樣，從西往東深入街巷里Citywalk,說不定會遇到“豆仔手沖專門店”“Combos”“黑石咖啡”“Quantic Espresso Coffee多項式咖啡”等評價不錯的精品咖啡店，最后在備受關注的喬治隊長收個尾。

在貴陽走街串巷尋覓咖啡店是一件頗有意思的事情，這些密集、交錯，如城市毛細血管般的小巷子織造出熱鬧的公共生活網(wǎng)絡。一家家咖啡店，就隨意散落在網(wǎng)里，如中轉站般銜接起下一段路程。

△作者的貴陽咖啡地圖。（圖/地圖截圖）

深入其中，如毛線纏繞的巷道足以讓導航失靈，即使是本地人也不敢打包票能找到每家店。在貴陽生活的萬萬告訴我，自己為了找到黑石咖啡去了兩次。第一次以失敗告終，第二次跟著老板發(fā)布的指引，才終于喝上了這家藏在老社區(qū)居民樓里的咖啡店。

為什么貴陽的咖啡店愛鉆巷子？黑石咖啡的店主雷鳴解釋說，除了店租較低，也與貴陽本地長期流行的深巷文化或者說小巷文化有關。在雷鳴的記憶里，從小父母就愛帶他去各種巷子里吃美食。都說“酒香也怕巷子深”，但在貴陽，許多開在巷子里的小店不僅靠人們口口相傳活了下來，甚至還開出了幾家分店。

△藏在社區(qū)居民樓下的黑石咖啡。（圖/受訪者供圖）

這種深巷文化的形成，既與貴陽的自然因素有關，又與其歷史因素有關。貴陽是一座山城，城區(qū)被群山環(huán)抱，城墻內空間有限，居民依山傍水水修建密集巷道。比如，虎門巷原名“郭家灣”，因貫城河在此彎曲流過而得名，是地形塑造街巷形態(tài)的典型。

此外，元朝初期全國大修驛道，從湖廣通向云南的大驛道，和北通四川、南通廣西的驛道在貴州交會，貴陽因此受益。經(jīng)過元、明、清三代發(fā)展，最終在清末呈現(xiàn)出以“大十字”為交會點、7條大街將城市分為四大區(qū)域的形態(tài)布局。干道又延伸出密集的街巷，供人們棲居，走街串巷成了本地人日常生活的一部分。

萬萬幾乎保持著每天一杯咖啡的節(jié)奏，工作日點公司附近固定幾家店的外賣，周末則喜歡帶本書，找一家巷子里客人不多、出品穩(wěn)定的小咖啡店舒舒服服地待一下午。她最喜歡的是向理咖啡的老店：“店面不大，能容納不超過10個人，但店外有個帶葡萄架的小院子，安靜又舒適?！?/p>

萬萬覺得這代表著許多藏在巷子深處的，貴陽社區(qū)精品咖啡店的形態(tài)。“雖然我去福州、洛陽等地方出差時也見過這樣的咖啡店，但貴陽（巷子里的咖啡店）就是格外多。”

其實早在彭近洋奪冠前，貴陽就已是全國聞名的冠軍咖啡店的搖籃。隨便走進一家藏在“小十字”或文昌閣附近巷子里的咖啡店，幾乎都能被墻面陳列的獎狀、獎杯直觀地震撼。

△組圖：吾界咖啡店內陳列著相關周邊產(chǎn)品和一整面墻的比賽獲獎證書。（圖/受訪者供圖）

與我同行的朋友戲稱：“沒點獲獎證明，都不好意思在貴陽開咖啡店?！边@也讓許多人產(chǎn)生好奇——為什么在一座不產(chǎn)咖啡豆的山城，能夠誕生如此多的咖啡冠軍？這些咖啡冠軍的含金量幾何？

在貴陽經(jīng)營10余年咖啡館的雷鳴，用了一個誕生于古代貴州的成語來表達自己的見解：“我們都知道夜郎自大的典故，這其實是最早代表貴州‘發(fā)問世界、擁抱世界’的態(tài)度。雖然后來它被用為貶義詞，但（這個典故最初）也反映了貴州人對外界事物充滿好奇與渴求的一面。”

受自然地理環(huán)境的影響，地處西南群山中的貴州并不如沿海地區(qū)一般能夠即時地捕捉新潮流，但這種視野受限也在一定程度上塑造了貴陽人樂于接受各種新鮮事物、渴望學習新知識的內核。貴陽本地許多咖啡師都有先在外學習，再回本地進行在地化改造、嘗試的經(jīng)驗。

△雷鳴店里出品的貴陽combo，包含一杯折耳根美式和一杯加有木姜子油和辣椒絲的特調。（圖/受訪者供圖）

雖地處西南，但貴陽的咖啡文化起步并不算晚。據(jù)雷鳴回憶，早在2005年前后，就已有“悅讀時光”和“土壤”兩家涉足精品豆的咖啡店。而曾就職于土壤的咖啡師肖靜，到上海的咖啡店工作學習后，再次回到貴陽，開了家萬萬工作日常點的多項式咖啡?！拔峤缈Х取必撠熑藦娙A則表示，2013年咖啡店營業(yè)之初，為了讓大家充分了解精品咖啡，她連續(xù)在店里免費派發(fā)手沖精品咖啡。

幾乎在悅讀時光、土壤開店同一時期，就已有貴陽咖啡師參加咖啡比賽。雷鳴說：“2009年，一位叫周云貴的咖啡師就在世界咖啡師大賽中奪得了中國賽區(qū)總冠軍。”后來，貴州籍咖啡師、對的咖啡主理人胡穎又在2015年世界咖啡師大賽中國賽區(qū)奪冠。由此，越來越多的咖啡師開始嘗試參加全國范圍，乃至世界范圍的各項比賽。

關于貴陽咖啡師積極參賽的原因，也在強華口中得到印證?！皰侀_功利性不談，貴陽咖啡師普遍非常珍惜能夠出去交流、學習的機會。比奪冠更重要的，可能是在賽前集訓里能學到新東西?！?/p>

吾界咖啡從2020年起，連續(xù)承辦了中國咖啡沖煮大賽和中國咖啡杯測大賽兩項大賽的貴陽站賽事。強華長期作為中國咖啡沖煮大賽多賽區(qū)評審長，她觀察到，比賽從曾經(jīng)需要登門拜訪咖啡店介紹賽事，到如今吸引了整個西南賽區(qū)的咖啡師踴躍報名，甚至有了“參賽名額不夠用”的趨勢。

△強華（右）在咖啡比賽現(xiàn)場執(zhí)裁。（圖/受訪者供圖）

2015年，強華第一次帶員工參加咖啡賽事時，貴陽僅有不到50家獨立咖啡館，而如今已超過3000家，比賽之激烈可想而知。對于為什么能吸引到其他地區(qū)的咖啡師前來報名參賽，強華解釋說：“因為貴陽咖啡師的技術得到了業(yè)界普遍認可，一些外地朋友會首選貴陽站試水。如果能在貴陽取得不錯的名次，就意味著離全國冠軍又近了一步?！?/p>

吾界x逆光咖啡烘焙工廠生產(chǎn)負責人、資深從業(yè)者熊勇補充說，雖然在現(xiàn)在的國內外的賽事中，參賽者還是以個人名義參賽，但都更偏向于群體化——一個咖啡師，離不開其背后團隊的鼎力支持。大到挑選比賽用豆，小到個人形象，都需要精心策劃。在參賽選手日益增多、不同地區(qū)比賽評委有個人偏好的情況下，想要贏得比賽，也并非易事。

在咖啡店開遍全城之前，奶茶店是貴陽的絕對主角。

許多本地人也在有關“貴陽咖啡店多”的帖子下現(xiàn)身說法：“比起咖啡店，貴陽奶茶店更早、更多?！崩坐Q初中時，也愛約上同學泡奶茶店?？梢哉f，千禧年初奶茶店的繁盛，在一定程度上培養(yǎng)了貴陽人樂于在飲品方面消費的習慣。

此外，幾位接受采訪的貴陽朋友都表示，精品咖啡能在貴陽落地生根，也與貴陽的飲食特征息息相關。一方面貴州人喜酸，能無縫銜接味道濃郁的咖啡飲品；另一方面，貴州人“嘴巴刁”，愛在吃喝上花錢、花心思鉆研。

在貴陽，咖啡好喝只是開店的基礎，不同品牌之間的風格各有特色。貴陽城市范圍內有六七家擁有SC資質的標準化咖啡烘焙工廠，如吾界咖啡、喬治隊長、黑石咖啡都有自己的工廠，像“22:22咖啡館”“不貳咖啡”這樣的社區(qū)店也會出售自烘豆。強華和雷鳴都表示，除了降低成本，售賣自烘豆更大一部分原因在于不同咖啡店有自己對風味的理解，同時可以借此輸出一些更加個性化、標簽化的表達。

除了根據(jù)不同產(chǎn)地的收獲季從咖啡豆商手里買豆，雷鳴、胡穎等咖啡店主理人還會帶團隊前往云南的咖啡產(chǎn)地，深入了解種植情況。

△云南普洱思茅區(qū)，北歸咖啡莊園的綠色咖啡鮮果。（圖/視覺中國）

在貴陽的咖啡店迎來突如其來的流量后，因為工作，萬萬采訪了不少從外地前來打卡“冠軍咖啡”的游客，他們對于貴陽的評價，除了咖啡好喝之外，最多的莫過于“輕松”“松弛”，“還有一位來自沈陽的游客告訴我，她覺得貴陽挺魔幻的”。

當咖啡店在其他城市和“中產(chǎn)”“出片”等標簽牢牢綁定時，貴陽人的態(tài)度則顯得格外隨意。站在本地人的角度，萬萬表示：“洋芋粑配咖啡可以，糯米飯配咖啡也可以。在貴陽，大家可以自帶一些街邊小吃去咖啡店，這都很常見。”

就連在一線城市泛濫到有些調侃意味的“主理人”稱謂，到了貴陽也有了更質樸的釋義。胡穎曾被問起為什么現(xiàn)在都稱呼“主理人”，而不是“老板”“×總”，她給出的解釋引起了雷鳴的共鳴——“主理人就是主動打理店里事務的人”。雷鳴形容自己的店和大多數(shù)貴陽的社區(qū)小店都是“溫暖而不失邊界”。

△2024年7月4日，融匯·貴陽零五文體園內，咖啡師正在制作咖啡。（圖/視覺中國）

因此，去貴陽喝一杯咖啡，可以坐在吧臺和店主探討專業(yè)知識，也可以單純坐著吃吃喝喝、聊聊天?？Х龋瑑叭灰呀?jīng)被內化為了貴陽日常的一部分。

除了咖啡文化，精釀文化在貴州也頗為盛行。相對一線城市而言，這里較慢的生活節(jié)奏能讓城市里的年輕人充分享受“早C晚A”的生活方式。比如，除了貴陽，大概沒有一座省會城市會將精釀節(jié)安排在周四開啟了?！叭绻F陽咖啡沒人喝了，一定是因為大家都去喝精釀了?！毙苡抡f。

△貴陽Tapstar Taproom精釀啤酒，凌晨1點仍熱鬧非凡。（圖/阿禎攝）

無論是風光絕佳的自然環(huán)境，還是不疾不徐、選擇豐富的生活，都成為越來越多外地年輕人前往貴陽開店的理由。近幾年熊勇和雷鳴都認識了不少前來開店的外地朋友，其中，雷鳴的好友、22:22咖啡館的老板就同時在廣州和貴陽經(jīng)營著店鋪。

就像“SeekSeeking”到重慶開店、喬治隊長落地上海一樣，隨著越來越多的本地咖啡品牌走出貴陽，一些外地品牌也如新鮮血液般源源不斷地輸送進來?！熬砜隙ㄊ怯械?，但更多是為了提升自己的品質?！倍鴮τ谑澜缈Х缺荣惞谲娡蝗粠淼牧髁?，大家都抱著平和的心態(tài)，經(jīng)歷了10多年的市場沉浮，有著掃地僧般的老練。

一位去貴陽旅游的朋友告訴我，當?shù)爻鲎廛囁緳C向她熱情介紹：“大家來貴陽必做三件事——喝咖啡，喝精釀，吃小吃。”

“那師傅你喝咖啡嗎？”

“我不愛去（喬治隊長）那些店，我喜歡‘灌木咖啡’。”

一街之隔，帶有餐飲和商務屬性的灌木咖啡、售賣咖啡僅需9.9元/杯的連鎖咖啡店，或年輕人追捧的精品咖啡店，出入者都源源不斷。貴陽的日子如細水長流，無論你好哪一口，似乎都總能在這里找到歸屬。

編輯：陸一鳴；運營：嘻嘻；排版：兩只羊，黃舒雯

原標題：《貴陽，飲下咖啡杯里的日常》

686期雜志已上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