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結(jié)婚第七年,住的這個南方小城,下了一整個梅雨季的雨。
空氣是粘稠的,像化不開的麥芽糖。墻角滲出細(xì)小的水珠,衣服晾在陽臺上,三天三夜都帶著一股潮濕的、令人沮喪的味道。
林濤就是在這個時候,開始變得不對勁的。
那天晚上,他又是快十二點才回來。一身酒氣,混著一種陌生的、甜膩的香氣。我給他脫外套的時候,一張小票從他西裝口袋里滑了出來,輕飄飄地落在我們鋪了七年的木地板上。
我撿起來。
是一張高檔商場的購物小票。上面的商品名是一串優(yōu)雅的法文,下面有中文小字:丹桂之心。價格,1280元。
我捏著那張薄薄的紙,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攥住了,呼吸困難。
1280塊錢的香水。
我不用香水。我嫌那股味道嗆,而且我們還要還房貸、養(yǎng)女兒,我連買一支口紅都要在購物車?yán)锓虐雮€月。
林濤也知道我不喜歡。
那這瓶昂貴的、帶著江南甜意的“丹桂之心”,是買給誰的?
我把他扶到床上,他已經(jīng)睡得像一頭豬。我給他蓋好被子,然后拿著那張小票,在客廳的沙發(fā)上坐了一整夜。
窗外的雨,淅淅瀝瀝,敲在玻璃上,也敲在我的心上。
我和林濤,自由戀愛,結(jié)婚七年。有一個五歲的女兒,叫暖暖。他做銷售,我做會計。日子過得就像我們這個小城,不快不慢,安穩(wěn)得甚至有些乏味。我們曾經(jīng)是別人眼里的模范夫妻,愛得轟轟烈烈。但七年的時間,足以把巖漿冷卻成堅硬的石頭。
我們不再有說不完的話。他回家的常態(tài),就是癱在沙發(fā)上刷手機(jī)。我跟他說話,他嗯嗯啊啊地應(yīng)著,眼睛卻不離開屏幕。我們上一次好好看一場電影是什么時候?上一次牽手散步又是什么時候?
我以為這就是婚姻的常態(tài)。激情褪去,剩下的是親情和責(zé)任。我告訴自己,別“作”,別折騰,安安穩(wěn)穩(wěn)過日子比什么都強(qiáng)。
直到這張小票的出現(xiàn)。
它像一根針,扎破了我用來自我麻痹的那個叫做“平淡”的氣球。里面的猜忌、懷疑、不安,像毒氣一樣,瞬間充滿了我的肺腑。
第二天,林濤醒來,像往常一樣頂著宿醉的頭痛,對我抱怨客戶多難纏、酒多難喝。
我給他盛了粥,把小票放在他手邊。
“這是什么?”我盡量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云淡風(fēng)輕。
他看了一眼,眼神有一瞬間的慌亂,但很快就掩飾過去了?!芭叮@個啊。昨天陪客戶去商場,客戶太太買的。我順手付了錢,回頭找公司報銷?!?/p>
這個解釋,天衣無縫。
如果是在昨天之前,我一定會信。但現(xiàn)在,我看著他躲閃的眼神,心里那根懷疑的刺,扎得更深了。
我笑了笑,沒再追問?!澳悄阌浀脠箐N,一千多塊呢。別忘了?!?/p>
“忘不了?!彼耦^喝粥,喝得有點急。
這件事,就像一顆投入湖面的石子,雖然表面恢復(fù)了平靜,但水下的波瀾,只有我知道。
我開始變成一個連自己都討厭的偵探。
他洗澡的時候,我會像做賊一樣拿起他的手機(jī)。他的微信干凈得不像話,聊天記錄最多的是工作群,還有就是和我,內(nèi)容無非是“今晚不回來吃飯了”“暖暖睡了沒”。
唯一有點可疑的,是一個叫“小雯”的同事。他們的聊天止于一些日常的關(guān)心:“濤哥,方案收到了,寫得真棒”“濤哥,你胃不好,少喝點酒”。林濤對她的回復(fù)也很客氣,但稱呼是“雯妹”。
雯妹。
這個稱呼,像一根魚刺卡在我喉嚨里。有點太親昵了。
我翻了那個小雯的朋友圈。二十四五歲的年紀(jì),年輕,漂亮,眼睛大大的,笑起來很活潑。她發(fā)的自拍里,背景常常是酒吧、KTV,或者是某個網(wǎng)紅餐廳。生活多姿多彩,不像我,朋友圈里除了女兒就是工作。
有一次,林濤又說要加班。我鬼使神差地抱著女兒,去了他公司樓下。
晚上九點,寫字樓里燈火通明。我跟暖暖說:“我們跟爸爸玩?zhèn)€捉迷藏好不好?”
暖暖很興奮。我們倆躲在樓下的花壇后面,像兩個傻瓜。
九點半,林濤和幾個人一起從大樓里走出來。其中,就有一個女孩,跟朋友圈里的小雯長得一模一樣。她穿著一條漂亮的連衣裙,跟林濤并肩走著,兩個人有說有笑。
走到停車場,女孩好像說了個什么笑話,林濤被逗得哈哈大笑,還順手拍了一下她的肩膀。
那一下,很自然,很熟稔。
我的血,一下子涼了。
他們上了一輛車,不是林濤的車,開走了。
我抱著暖暖,站在原地,很久都動彈不得。晚風(fēng)吹過來,帶著這個城市濕漉漉的氣息,我卻覺得渾身發(fā)冷。
暖暖在我懷里問:“媽媽,我們怎么不去找爸爸?”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我只能把她抱得更緊,說:“爸爸……爸爸在忙,我們不打擾他?!?/p>
那天晚上,林濤又是很晚才回來。
他身上,又帶回了那股“丹桂之心”的香氣。這一次,很淡,若有若無,卻像一把小刷子,在我心里最敏感的地方來回地刷。
我躺在他身邊,假裝睡著了。我能聽到他的呼吸,能感覺到他身體的溫度,但我第一次覺得,我們之間,隔著一片深不見底的海洋。
我開始失眠。整夜整夜地睡不著。
白天在公司,對著電腦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數(shù)字,我一個字都看不進(jìn)去。好幾次,老板叫我,我都沒聽見。
同事都說我臉色差得像鬼。問我怎么了,我只能笑笑,說沒睡好。
我把所有的精力,都用在了這場無聲的戰(zhàn)爭里。
我開始研究那個小雯的朋友圈。她喜歡什么,去過哪里,說過什么話。我像一個研究對手的拳擊手,試圖找出她的弱點,也試圖找出林濤被她吸引的原因。
她活得那么用力,那么鮮活。她會去學(xué)油畫,學(xué)烘焙,會一個人去旅行。她的世界,陽光燦爛。
而我呢?我的世界,是女兒的家長會,是菜市場的討價還價,是每個月要按時繳納的水電煤氣費。
我看著鏡子里的自己。眼角有了細(xì)紋,皮膚因為熬夜而暗沉,常年不變的馬尾辮,和一身為了方便活動的休閑裝。我有多久沒為自己活過了?
我心里充滿了不甘和恐慌。
我甚至開始模仿她。
我買了我從不穿的連衣裙,去理發(fā)店燙了頭發(fā)。我開始學(xué)著化妝,用粉底蓋住我的黑眼圈,用口紅提升我的氣色。
當(dāng)我以一個全新的形象出現(xiàn)在林濤面前時,他愣了一下,隨即笑了。
“喲,今天太陽打西邊出來了?我們家黃臉婆,終于知道打扮了?”
他可能是句玩笑話。但在我聽來,每個字都像針一樣扎心。黃臉婆。原來在他心里,我早就成了黃臉婆。
我努力營造的自信,瞬間崩塌。
那天晚上,我主動跟他親熱。他有些意外,但還是回應(yīng)了我??墒窃谡麄€過程中,我滿腦子都是他和那個小雯在一起的畫面。我覺得自己很臟,很廉價。
事后,他很快就睡著了。我卻睜著眼睛,直到天亮。我偷偷地聞他身上的味道,那股桂花香,好像已經(jīng)滲透進(jìn)了他的皮膚里。
我決定,不能再這樣下去了。我要找那個小雯,當(dāng)面跟她談一談。
我找了個借口,說是給林濤送一份緊急文件,去了他公司。
在前臺,我點名要找小雯。
很快,那個在照片上看過無數(shù)次的女孩,就從里面走了出來。她比照片上更瘦,更高,真人遠(yuǎn)比照片有沖擊力。
“您好,您是?”她客氣地問我。
“我是林濤的愛人,陳靜?!蔽艺f。
她愣了一下,隨即露出了一個得體的笑容。“啊,是嫂子啊!你好你好。濤哥今天出去跑客戶了,不在公司?!?/p>
“我知道。我不是來找他的,我是來找你的?!蔽议_門見山。
她的笑容僵在了臉上。我們倆站在人來人往的公司前臺,氣氛尷尬得能擰出水來。
她把我?guī)У搅斯緲窍碌目Х瑞^。
“嫂子,你找我……有什么事嗎?”她攪動著面前的咖啡,不敢看我。
我看著她年輕的臉,那上面有我早已逝去的膠原蛋白和無所畏懼。我準(zhǔn)備了一肚子的質(zhì)問,比如“你知不知道他有家庭有孩子”,比如“你想要什么,錢還是名分”。
可話到嘴邊,我卻一句也說不出來。
我怕。我怕聽到那個最壞的答案。我怕我的家庭,我用七年青春構(gòu)筑起來的一切,就在這家小小的咖啡館里,被宣判死刑。
最后,我只是近乎神經(jīng)質(zhì)地,湊近她,聞了聞。
她身上,有一股很濃的香水味。也是甜的,但不是桂花。是一種更張揚,更有侵略性的味道。
不是她。
或者說,她今天恰好沒用那款“丹桂之心”。
我的大腦一片混亂。
“嫂子?你……你沒事吧?”她被我的舉動嚇到了。
我狼狽地坐回去,搖了搖頭?!皼]事。就是想跟你說,林濤他胃不好,你們在外面應(yīng)酬,別讓他喝太多酒?!?/p>
我說出了一句連自己都覺得可笑的話。
小雯的表情,從緊張變成了同情。她看著我,輕聲說:“嫂子,我知道。我會提醒濤哥的。濤哥人很好,對我們這些新來的都很照顧,我們都很尊敬他?!?/p>
她把“尊敬”兩個字,咬得很重。
我落荒而逃。
這次失敗的“談判”,讓我徹底成了一個驚弓之鳥。
我開始更頻繁地和林濤吵架。任何一件小事,都能成為我爆發(fā)的導(dǎo)火索。他回家晚了,我跟他吵。他手機(jī)響了,我跟他吵。他多看了別的女人一眼,我也跟他吵。
我的情緒,像一個失控的鐘擺,在他面前瘋狂地?fù)u晃。
林濤一開始還忍著,哄著。后來,他也煩了,累了。
“陳靜,你到底想怎么樣?你能不能不要這么無理取鬧?”
“我無理取鬧?林濤,你敢說你心里沒鬼嗎?”
“我有什么鬼?我不就是工作忙了點,應(yīng)酬多了點嗎?我為了誰?。窟€不是為了這個家,為了你跟暖暖能過得好一點!”
“為了這個家?你少拿這個當(dāng)借口!你敢不敢把你的手機(jī)給我,讓我仔仔細(xì)細(xì)地看一遍!”
“你還有完沒完!你每天查我手機(jī),查我車?yán)锏腉PS,你以為我不知道嗎?陳靜,我們倆這么多年的感情,就剩下這點信任了嗎?你簡直不可理喻!”
終于,在一個雨下得最大的晚上,我們爆發(fā)了最激烈的一次爭吵。
我把那張小票,把我的跟蹤,把我的懷疑,歇斯底里地全都吼了出來。
林濤看著我,眼神從憤怒慢慢變成了失望,最后,是一種冰冷的死寂。
“原來,在你心里,我就是這樣一個人。”他一字一句地說。
“你瘋了,陳靜?!?/p>
說完,他抓起車鑰匙,摔門而去。
門被“砰”的一聲關(guān)上,整個世界都安靜了。只有女兒暖暖被嚇壞的哭聲,在空蕩蕩的屋子里回響。
我抱著女兒,身體抖得像秋風(fēng)里的落葉。
我知道,我把他推開了。我親手,把我們的婚姻,推到了懸崖邊上。
他一夜未歸。
第二天,第三天,依舊沒有回來。電話不接,微信不回。我像一個被全世界拋棄的人,守著這個冰冷的家,陷入了無邊無際的絕望。
我輸了。輸?shù)靡粩⊥康亍?/p>
第四天,我決定放棄了。
這樣的婚姻,互相折磨,互相猜忌,還有什么意思呢?不如放手。
我給他發(fā)了最后一條微信:“林濤,我們離婚吧。你回來,我們談?wù)劇!?/p>
他依舊沒有回復(fù)。
我開始收拾東西。我想,先把他的東西整理出來,等他回來,也能干脆一點。
我走進(jìn)他的書房。這個房間,一直都是他的領(lǐng)地。里面堆滿了他的文件、書籍和各種電子產(chǎn)品。我很少進(jìn)來。
我打開他的衣柜,把他的西裝、襯衫一件件拿出來,疊好,放進(jìn)箱子里。每一件衣服上,都還殘留著他的氣息——那種我熟悉了七年的、混著淡淡煙草味的氣息。
眼淚,不知不覺就掉了下來。
我蹲下身,去清理書桌下的一個柜子。里面堆著一些舊雜志和廢棄的電線。我把它們一樣樣拿出來,突然,我的手碰到了一個硬硬的盒子。
是一個很普通的牛皮紙盒,藏在最里面。
我心里一動,鬼使神差地,打開了它。
盒子里面,沒有我想象中的情書,或者別的女人的照片。
里面裝的,是十幾只小小的、一模一樣的鋁制圓盒,像我們小時候用的那種扁扁的雪花膏盒子。
我擰開其中一個。
一股熟悉的、讓我這段時間痛不欲生的桂花香,撲面而來。
是“丹桂之心”。不,比那個更純粹,更濃郁。
除了這些小圓盒,盒子里還有一沓厚厚的設(shè)計稿。上面畫著各種各樣的瓶子和包裝設(shè)計,旁邊有手寫的標(biāo)注。風(fēng)格,是那種很復(fù)古的國風(fēng)。
設(shè)計稿下面,是一本筆記本。
我顫抖著手,翻開筆記本。
第一頁,寫著一行字:送給阿靜的禮物,和我們的未來。
日期,是半年前。
我一頁一頁地往下翻。
上面,是林濤的筆跡,密密麻麻地記錄著什么。
“……市場調(diào)研,市面上的桂花香水,大多是化工合成,味道失真,留香時間短。要做,就要做最純粹的,用真正的金桂,古法提煉?!?/p>
“……聯(lián)系了廣西的桂花種植基地,原料成本太高。但味道,是真的好。”
“……見了幾個投資人,都覺得這個想法太小眾,不看好。沒關(guān)系,我自己先投錢,做樣品出來?!?/p>
“……樣品1.0,失敗。膏體太硬,香味不夠。小雯說,是萃取溫度的問題。這丫頭,雖然年輕,但對產(chǎn)品設(shè)計確實有自己的一套。”
“……樣品2.0,味道對了,但留香還是不行。跟小雯在工作室熬了好幾個通宵,總算找到了解決辦法?!?/p>
“……買了一瓶‘丹桂之心’做競品分析。太甜,太膩,俗氣。我們的產(chǎn)品,一定要是清甜的,像我們當(dāng)年在杭州滿覺隴聞到的那樣?!?/p>
我的手抖得拿不住筆記本。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滴一滴砸在紙頁上,洇開了林濤的字跡。
杭州,滿覺隴。
那是我們度蜜月的地方。也是在那一年,我隨口跟他說了一句:“這里的桂花好香啊,要是能把這個味道一直帶在身上就好了?!?/p>
我早就忘了。
他卻一直記得。
原來,他那些深夜不歸的夜晚,不是在跟別的女人花前月下,而是在某個我不知道的角落,笨拙地、固執(zhí)地去實現(xiàn)一句我隨口的夢話。
原來,那張1280元的香水小票,只是他的“市場調(diào)研”。
原來,他和“雯妹”的那些交集,只是因為她是他的產(chǎn)品設(shè)計師。
原來,他身上那若有若無的桂花香,是他一次又一次調(diào)試樣品時,不小心沾染上的。
他沒有出軌。
他只是,想給我一個驚喜。想靠自己的努力,為我們這個家,開創(chuàng)一個不一樣的、更好的未來。
而我,我都做了些什么?
我用最惡毒的猜忌,去揣測他的一片真心。我用最傷人的話語,去攻擊他為之奮斗的夢想。我把他小心翼翼守護(hù)的、脆弱的、剛剛萌芽的希望,踩在了腳下,碾得粉碎。
我是一個多么愚蠢、惡毒的女人。
我癱坐在地上,抱著那個牛皮紙盒,哭得撕心裂肺。
書房的門,就在這時,被推開了。
林濤站在門口。
他瘦了,也憔悴了。下巴上長出了青色的胡茬,眼睛里布滿了血絲。
他看著癱坐在地上、滿臉淚痕的我,和我懷里那個被打開的秘密盒子,眼神復(fù)雜。有驚訝,有疲憊,還有一絲……如釋重負(fù)。
我們誰都沒有說話。
他就那么站著,我這么坐著。時間仿佛凝固了。
最后,他走進(jìn)來,在我身邊蹲下。
他從我手里拿過那本被我的眼淚浸濕的筆記本,輕輕地合上。
“我本來……想等做出點樣子了,再告訴你的?!彼穆曇羯硢〉脜柡Α!拔遗率 N遗履愀乙黄饟?dān)心。我想,等我成功了,就把這個品牌,當(dāng)成禮物送給你。”
“這個牌子,我想好了,就叫‘靜好’。歲月靜好的靜,和好?!?/p>
我的眼淚,再一次決堤。
“對不起……”我哽咽著,除了這三個字,我什么也說不出來?!傲譂瑢Σ黄稹?/p>
他沒有說話,只是伸出手,把我緊緊地、緊緊地?fù)нM(jìn)了懷里。
他的懷抱,不再是我記憶中那個遙遠(yuǎn)而冰冷的。是溫暖的,堅實的,帶著我熟悉的、讓我安心的氣息。
我們離婚的那個念頭,那個冰冷堅硬的、幾乎要殺死我的念頭,在這一刻,悄無聲息地融化了。
那天晚上,我們聊了很久。
從他什么時候有的這個想法,到他怎么找到的原料,怎么組建的團(tuán)隊,他遇到的每一個困難,和每一個小小的進(jìn)步。
我像一個第一次認(rèn)識他的小女孩,聽得入了迷。
我這才發(fā)現(xiàn),我有多久沒有真正地關(guān)心過他了。我只關(guān)心他有沒有按時回家,有沒有把工資卡上交,卻從沒問過他,工作累不累,心里苦不苦,有沒有什么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情。
而他,也向我道歉。
他說他不該瞞著我,不該在我最不安的時候用沉默和爭吵來回應(yīng)我。他說,我們之間的問題,不只是我的猜忌,也是他長久以來的忽略。
婚姻是一場共舞。一個人的腳踩錯了節(jié)奏,另一個人,不可能不被影響。
那一夜,我們把七年里積攢的誤解、隔閡、委屈,都攤開在了這個小小的書房里。攤開,晾曬,然后,一點點撫平。
臨睡前,林濤從那個牛皮紙盒里拿出一個全新的小圓盒,擰開,遞給我。
“再聞聞看。”他說。
我湊過去,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那股清甜的桂花香,瞬間溢滿了我的鼻腔。它那么熟悉,又那么陌生。
熟悉的是味道,陌生的是心境。
它不再是背叛的證據(jù),不再是刺痛我的尖針。它是我丈夫的夢想,是我們愛情的見證,是我們共同未來的序章。
我用指尖沾了一點點透明的膏體,抹在了我的手腕上。
香味,隨著我血液的溫度,慢慢地散開。
林濤握住我的手腕,放在唇邊,輕輕地吻了一下。
“喜歡嗎?”他問。
我看著他,點了點頭,眼淚又滑了下來。但這一次,是甜的。
我知道,我們之間被撕開的裂口,不會在一夜之間就消失無蹤。信任的重建,需要時間。他的事業(yè),前路未知,也許會成功,也許會失敗。
但這些,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在結(jié)婚的第七年,在這個漫長得看不到盡頭的梅雨季里,我們走失了,但最終,又找到了回家的路。
窗外的雨,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jīng)停了。
一縷月光,穿過云層,照了進(jìn)來,溫柔地灑在我們身上。
我手腕上的那縷桂花香,在安靜的夜里,悄然綻放。
像我們的七年,也像我們還很長很長的,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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