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yī)院走廊的消毒水味混著腳步聲涌進鼻腔時，曹先生正扶著墻慢慢挪步。他右腿打著石膏，每走一步都得扶一下旁邊的欄桿，額角滲著細汗——這不是手術(shù)后的正常反應，是他又想起了那天的場景。

“我醒過來的時候，人已經(jīng)在半空了?！彼皖^盯著自己的腳，聲音輕得像嘆氣，“腳底下是水泥地，風往臉上刮，我腦子一片空白，就聽見堂哥在樓下喊‘趕緊打120’?！?/p>

8月的午后，蟬鳴正噪。這個20歲的河南小伙坐在出租屋的折疊凳上，手機屏幕里還停留在事發(fā)前一天拍的工作照：車間里機器轟鳴，他穿著藍色工裝，汗水順著下巴滴在操作臺上。“那天從早上7點干到晚上11點，中間就啃了個包子?！彼嗔巳嗵栄?，“躺床上時眼皮都粘在一起了，迷迷糊糊感覺睡得特別沉，可后來……”

后來的事，堂哥王師傅比他記得清楚。

“我睡在外間，半夜聽見外頭有動靜?！蓖鯉煾刀自诘厣蠐癫?，手里的青菜葉被他揪得七零八落，“以為是進賊了，抄起掃帚就往屋里沖——結(jié)果看見那小子光著腳站在窗臺上，窗戶大敞著，他還念叨‘別追了別追了’。”王師傅頓了頓，“我喊他名字，他跟沒聽見似的，抬腿就跳下去了。”

等救護車趕到時，曹先生正躺在二樓雨棚上，左腿不自然地扭曲著?！搬t(yī)生說股骨和盆骨都骨折了，萬幸沒碰到要害?！彼嘈χ读顺蹲旖牵拔以诓〈采闲堰^來，第一反應是摸自己腦袋——還好，沒摔傻?！?/p>

可真正讓他后怕的，是事后翻看監(jiān)控時發(fā)現(xiàn)的細節(jié)。

出租屋的窗戶原本是關(guān)著的，鎖扣還掛著?！拔宜懊髅鳈z查過，可夢游那會兒……”他抓了抓頭發(fā)，“估計是夢里有人追我，我下意識就去開窗跑?！北O(jiān)控里，他穿著褲衩，光腳踩在地板上，動作機械得像個提線木偶，直到腳尖勾到窗沿，整個人才“飄”出去。

“小時候就有這毛病?！辈芟壬哪赣H在電話里嘆氣，“小時候夢游會起來翻抽屜，我們看著不讓碰危險東西就行。誰知道現(xiàn)在……”她聲音哽咽，“工作太拼了，總說年輕扛得住，這不就出事兒了？”

醫(yī)生說，過度疲勞是誘發(fā)夢游的重要因素?！叭嗽谏疃人邥r，大腦對肢體的控制減弱，長期熬夜、精神壓力大，會讓這種無意識行為更頻繁，甚至出現(xiàn)危險動作。”門診記錄顯示，最近半年，他們接診過7例因過度勞累引發(fā)夢游的患者，年齡集中在20到35歲之間，“有程序員連續(xù)加班一周后夢游撞玻璃，有護士值大夜班后夢游走到樓道摔傷，都是工作壓力大的群體?！?/p>

心理專家分析，曹先生夢里“被人追趕”的場景，或許和工作壓力有關(guān)?！伴L期高壓狀態(tài)下，大腦會在睡眠時通過夢境釋放情緒，‘被追逐’是典型的防御性夢境?？上纳眢w沒跟上意識的‘警報’，直接把夢境轉(zhuǎn)化成了危險行為?！?/p>

出院那天，曹先生坐在電動車后座，看著路邊的防盜網(wǎng)直樂：“以后沒防盜窗的房子，我得給自己拴根安全繩?！彼赣H在旁邊抹眼淚：“說什么胡話呢，以后說啥也不讓你干這累活了?！笨伤溃赣H的話里藏著無奈——家里條件一般，他初中畢業(yè)就出來打工，這些年換過三份工作，最輕松的一個月也只休4天。

“不是不想休息，是不敢啊?！彼皖^劃著手機，朋友圈里刷到一條動態(tài)：“連續(xù)加班48小時，終于搞定項目！”配圖是凌晨三點的辦公室，咖啡杯堆成小山?！霸u論區(qū)全是點贊，說‘年輕人就該拼’?！彼嘈χ鴵u頭，“可誰來問問，我們拼到最后，拼的是命還是錢？”

現(xiàn)在他每天按時吃藥，睡前會把窗戶鎖死，床頭還擺著母親買的防墜床護欄?！搬t(yī)生說要慢慢養(yǎng)，可廠里打電話催我回去上班了?！彼炅舜晔郑凵裼行┟Ｈ?，“我也不知道，這次是該聽醫(yī)生的，還是聽老板的?！?/p>

窗外的梧桐葉沙沙作響，風里飄來隔壁工地施工的噪音。曹先生望著遠處的高樓，突然想起事發(fā)前那個夢——他拼命跑，可怎么都甩不掉身后的人?！盎蛟S不是有人追，是我心里的弦繃得太緊了?！彼p聲說。

這世上哪有什么“睡得太沉”，不過是年輕人把疲憊藏得太深；哪有什么“離奇的夢游”，不過是身體在用極端的方式，喊出那句被忽略的“我累了”。

當我們討論“20歲小伙夢游墜樓”時，討論的從來不是一個孤立的事件。它是一面鏡子，照見無數(shù)年輕人“用健康換未來”的生存現(xiàn)狀；它是一聲警鐘，提醒我們：比“努力”更重要的，是學會和自己和解——畢竟，命比什么都金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