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摸清一座城的脈動,名勝古跡未必是首選。趕個早,扎進(jìn)那活色生香的菜市場,瞧瞧生雞活鴨撲騰,摸摸沾著露水的瓜果菜蔬,市井的脈搏便貼著掌心鮮活地跳。于是,立秋后的一個微涼清晨,我走進(jìn)了永州零陵古城南頭的七層坡菜市。
這七層坡,堪稱老城最活泛的“肚腸”。左鄰右舍是???,連河西、城北的老顧客,也常踩著麻石路上的晨露穿城而來,就為那一口“掐尖”的時鮮。
露水還沒干透,挑擔(dān)的菜農(nóng)已經(jīng)穩(wěn)穩(wěn)占位。竹筐里的小青菜翠得滴油,葉尖凝露,根須裹著濕泥,指甲一掐,一道淺印,混著腐葉的土腥氣。賣水豆腐的張嬸(本地人管豆腐叫“水豆腐”),靛藍(lán)布圍裙洗得泛白。手起刀落,篤篤篤,白嫩嫩的豆腐塊方方正正,碼得齊整。給熟客裝上三五塊,她手腕輕巧一傾,又搭上半塊——豆腐在案板上一趔趄,刀背順勢一推,穩(wěn)穩(wěn)滑進(jìn)袋里,“自家點的,嫩泛哩!老表,下回再來!”
人聲裹著熱氣漫開。上班族步履匆匆,擠在包子鋪前,白氣混著油條香直往鼻子里鉆?!斑诉诉恕?的剁骨聲砸著地面,“吃草的活水魚嘞,大清早從鄉(xiāng)下塘里拉網(wǎng)上來的!” 賣魚漢子的吆喝敞亮。鹵味攤飄來濃重的八角香,裹著肉皮的油氣,喉頭不自覺一滑,和著泥土青菜的清氣,在晨光里翻滾——這就是七層坡的晨曲,沒譜,卻比啥都鮮活。
挨個攤子逛過去。茄子紫得發(fā)亮,蒂上綴著星形小綠萼,新鮮得像能掐出水,堆在竹籃里,倒像鄰家阿姐新染的紫布匹,隨意搭著,滿是家常的鮮活氣。剛下地的豇豆,翠綠細(xì)長,絨毛沾露,捏一把,脆生生的韌勁兒透指尖。穿花襯衫的大爺,捏著個紅彤彤的洋辣椒(永州本地對西紅柿的舊稱),對著光瞅了又瞅:“妹子,給挑兩個酸口的,洋辣椒炒蛋才韻味!” 攤主麻利地揀起兩個飽滿的遞過去:“老哥,這倆粉糯得很,酸得正!”
拐角蔥姜攤,阿婆的“小陣地”人氣旺。常見個姑娘風(fēng)風(fēng)火火跑來,揀幾根蔥、兩塊姜,摸出手機想掃碼,抬眼卻不見收款碼的蹤影,再掏口袋,臉就窘了。阿婆擺擺手:“拿去拿去,下回帶過來就得,記得哩!” 姑娘臉一紅,那句“勞煩阿婆”輕得像風(fēng),卻讓人心頭一暖。下回再來,她總要特意多抓幾根蔥:“阿婆的蔥,硬是比別處香!”
日頭爬高了點,喧鬧的調(diào)子緩了下來。帶孫伢子的老人背著手,慢慢悠悠。小孫子踮起腳,指著水靈的紫葡萄:“嗲嗲(永州本地對爺爺?shù)姆Q呼),這紫坨坨甜不?” 賣葡萄的老人家笑著揪下一顆:“崽崽(對小孩的愛稱),吃一顆,嘗一下味?” 剝了皮塞進(jìn)小嘴,娃娃眼睛一亮:“甜!” 老人笑呵呵稱上一串。
蹲在冬瓜攤前,指尖拂過瓜身,薄薄的白霜沁涼,瓜皮青綠厚實。黑紅臉膛的攤主大叔笑道:“后生,好眼力!這瓜,燉湯清甜又清熱去火。” 那份從泥土里長出來的篤定,讓周遭的嘈雜都沉靜了幾分。
拎著沾泥帶露的菜往外走,日頭有點晃眼了。指尖留著冬瓜的涼、泥土的潤,鼻尖繞著未散的混雜香氣,耳邊是討價還價的余音。這方寸天地蒸騰的熱氣,這人縫里擠出來的瑣碎溫情——是水靈靈的瓜菜,是張嬸刀背輕推搭上的半塊嫩豆腐,是阿婆那句 “帶過來就得”和姑娘微紅的臉,是老人塞進(jìn)伢子嘴里的那顆紫坨坨……它們像竹筐底悄悄滲下的露水,無聲無息鉆進(jìn)泥土,卻讓最尋常的日子,悄悄冒了芽,生了根。這最熨帖的人間煙火,不言不語,穩(wěn)穩(wěn)托著生活沉甸甸的暖。原來日子的真味,不在遠(yuǎn)方,就在這沾著晨露的菜葉尖上,就在這些深深淺淺、帶著湘音的笑紋里。踩在地上的腳步,莫名就生了根似的穩(wěn)當(dāng)、踏實。
來源丨何禮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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