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禎十三年的深秋,山西太原府的風跟刀子似的刮過雁門關。何達能揣著兩塊硬邦邦的糜子餅,深一腳淺一腳踩在結了薄冰的山道上 —— 東家的遠房表弟在忻州暴斃,他得趕在頭七前把喪信送到,這趟差事辦不好,全家過冬的口糧都懸著。
"過了黑風口,再抄三截溝的近路,后半夜總能到。" 何達能裹緊了打滿補丁的短褐,嘴里呼出的白氣瞬間被狂風卷走。他打小在太原城邊長大,可這趟去忻州的路是頭一遭走,只能憑著東家給的手繪地圖瞎闖。
日頭西斜時,何達能在黑風口半山腰撞見了怪事。一群山民圍著塊巨石竊竊私語,石邊躺著個穿青布短打的漢子,面色青紫雙目圓睜,背上還捆著半副柏木板材,看紋路像是上等壽材料。
"剛還見他歇腳啃干糧,轉個身就沒氣了。"
"怕不是山里的瘴氣犯了?"
"快些報官吧,別是遭了劫......"
何達能心里咯噔一下,這荒山野嶺的死了人可不是小事。但他瞅著日頭快落盡,咬咬牙沒敢多留,只匆匆掃了眼那漢子腰間系的銅鈴 —— 鈴鐺是常見的樣式,只是鈴舌上刻著個模糊的 "李" 字。
等他跌跌撞撞摸到三截溝口的 "迎客棧",天已經黑透了。這客棧就一間土坯房,里頭昏黃的油燈下,掌柜正給個背對著門的客人端面。
"客官打尖還是住店?" 掌柜是個瘸腿老漢,見了何達能忙拄著拐杖起身。
"借個火折子,再要碗熱湯,我得連夜趕去忻州。" 何達能搓著凍僵的手往屋里湊,眼睛瞟向那吃面的客人 —— 背影瞧著有些眼熟,背上也鼓鼓囊囊的。
"巧了不是?" 老漢往客人那邊努努嘴,"這位客官也是去忻州,正好同路。"
那客人聞聲轉過頭,臉色在油燈下白得發(fā)青。何達能心里猛地一跳 —— 這人眉眼竟和黑風口猝死的漢子有七分像!再看他背上捆的東西,可不就是半副柏木板材?
"在下李三,去忻州給東家送壽材料。" 客人說話時嘴唇幾乎不動,聲音像從壇子里發(fā)出來的。他目光掃過何達能,忽然咧開嘴笑了,露出兩排泛著青白的牙。
何達能頭皮發(fā)麻,可想到東家的囑托,還是硬著頭皮掏出五枚銅錢:"小哥若不嫌棄,帶個路?我給腳力錢。"
李三盯著銅錢看了半晌,突然一把抓過揣進懷里:"走,抄近路三更就能到。"
兩人借著月色往山深處走。何達能越走越覺得不對勁 —— 這李三走路竟沒聲兒,腳下的碎石子被踩得咯吱響,可他的腳步聲卻半點聽不見。更怪的是,月光明明照著兩人,可李三的影子淡得像層薄紗,風一吹就晃悠悠的。
"小哥也是太原人?" 何達能故意搭話,眼角卻盯著對方的腳。
"嗯,住西羊市。" 李三的聲音飄乎乎的,"東家老太爺等著這柏木做壽材,耽誤不得。"
何達能心里 "咯噔" 一下 —— 西羊市去年遭了鼠疫,早成了空街。他悄悄往李三腳邊扔了塊小石子,那石子竟直接從對方腳底下穿了過去!
冷汗 "唰" 地從何達能后背冒出來。他想起小時候聽老人們說的:鬼腳不沾地,影隨煙氣飄。
兩人又走了約莫半個時辰,前面出現(xiàn)片亂葬崗,墳頭的紙幡在風里飄得像招魂幡。何達能攥緊了腰間的短刀,突然停下腳步:"李小哥,問你個事兒。"
"啥?" 李三轉過身,臉上的表情在月光下看著格外僵硬。
"你說這世上真有鬼嗎?" 何達能故意盯著他的眼睛。
李三的臉色 "唰" 地變了,聲音發(fā)顫:"夜路別瞎說!招不干凈的東西......"
"要是我說,你就是呢?" 何達能突然往前一步,不等對方反應,猛地伸手將李三攔腰抱起。
入手處輕得像團棉花!
何達能舉著李三轉了個圈,對方足尖離地面半尺多高,柏木板材在他背上也輕若無物。
"你...... 你干啥!" 李三在他懷里拼命掙扎,可渾身軟得沒半點力氣。
"你說你是人?" 何達能把他舉到眼前,聲音震得山響,"活人能輕得像片葉子?活人影子能淡得看不見?你分明是黑風口那個猝死的漢子,自己還不知道已經死了!"
李三只愣了一瞬,突然發(fā)出凄厲的尖叫。何達能低頭一看,懷里的人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透明,柏木板材 "哐當" 一聲掉在地上,上面還沾著些黑風口見過的那種紫色山泥。
"我的壽材...... 還沒送到......" 李三的聲音越來越弱,最后化作一縷青煙,被夜風吹得沒了蹤影。
何達能癱坐在地上,心臟 "砰砰" 直跳。他撿起那半副柏木板材,發(fā)現(xiàn)其中一塊上刻著個 "李" 字,和猝死漢子腰間的銅鈴正好對上。
定了定神,他扛起柏木繼續(xù)趕路。等敲開忻州那戶人家的大門時,天剛蒙蒙亮。
"東家,這是太原捎來的喪信......" 何達能剛說完,就見主人家面色煞白地從里屋沖出來:"你說什么?我爹前天還好好的!"
何達能這才知道,暴斃的竟是主人家的父親。兩人正說著,門外突然傳來馬蹄聲,幾個官差牽著馬站在門口,為首的正是太原府的捕頭。
"你是何達能?" 捕頭拿出畫像比對了一下,"黑風口發(fā)現(xiàn)具男尸,腰間有銅鈴刻 ' 李' 字,背上有柏木......"
主人家聽到這里,突然指著何達能帶來的半副板材:"那不是我讓李三送的壽材嗎?他...... 他死了?"
捕頭點頭:"今早發(fā)現(xiàn)的,像是急病猝死。奇怪的是,尸體旁還有五枚銅錢,串錢的麻繩上沾著忻州的黃土......"
何達能這才明白,那五枚銅錢竟是自己給 "李三" 的腳力錢。主人家看著空蕩蕩的院子,突然 "撲通" 跪在地上對著太原方向磕頭:"李三哥啊,你都成這樣了還惦記著差事......"
后來這事傳遍了忻州太原。有人說李三是被壽材的執(zhí)念困住,也有人說何達能膽識過人能鎮(zhèn)住陰邪。但何達能每次想起那個月夜,總覺得后背發(fā)涼 —— 他到現(xiàn)在也想不明白,當時自己哪來的膽子,敢把個 "鬼" 舉在頭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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