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覺生死
文|周明華
清晨鬧鈴響起,世界照常運(yùn)轉(zhuǎn),仿佛一切理所當(dāng)然??蛇@太平常不過的“醒來”,竟已是命運(yùn)暗中簽發(fā)的第一份福報。生命何其奧妙和微妙,一覺醒來,便是嶄新一天;一覺醒不來,就是終其一生。這不是尋常的感慨,而是一道古老又新鮮的生死界限,只等我們醒悟。
記得母親離世那天,清晨猶自熬煮著白米粥,鍋里熱氣騰騰翻滾著平凡日子的煙火氣息。頭天晚上,母親還在一邊漱口,一邊與姐姐和幺舅娘討論著電視劇里的情節(jié),誰知一覺沒有醒來,任由她的孩子如何聲嘶力竭地呼喊。鍋鏟哐當(dāng)墜地,人卻安靜睡去一一那未及攪動的米粥,兀自在灶上咕嘟著,就像是一個欲言又止的遺言。彼時那滾沸的粥,竟成了灶臺上滾沸的眼淚;灶膛里未熄的一束微火,竟成了我們心間永遠(yuǎn)撲不滅的悲悼之火。
呼吸天地黯,粥沸淚痕溫。剎那間,生與死的界限竟是如此薄脆,如晨霧、如蟬翼。那天清晨,一碗飯,一盞燈,竟成了我們與永恒之間唯一可握的一根繩索。一次呼吸的停止,卻是鋸斷兩個世界的滴血的刃具。
細(xì)看歷史長卷,多少生離死別,豈非都浸透于這碗飯、這盞燈、這縷風(fēng)之中?《詩經(jīng)》里黍離之悲,先民們捧起的不也是故土上那沉甸甸的粟米?杜甫在“夜雨剪春韭”間咀嚼的,何嘗不是離亂人間一點苦澀而珍貴的安寧?而古希臘哲人伊壁鳩魯亦曾言道,幸福無非身體無痛苦,靈魂無紛擾——最樸素者往往最接近本質(zhì)。
如今放眼望去,多少靈魂卻正被一波緊似一波的浮華所迷惑。有人整夜沉溺于虛擬世界的喧鬧,在手機(jī)屏幕幽微的光亮中流連至深更半夜;有人為所謂遠(yuǎn)大前程的幻影,匆忙吞咽著外賣飯盒中冷卻油膩的“營養(yǎng)”;有人耽溺于酒吧燈影的曖昧搖晃,在杯盞與喧囂的纏繞間徘徊到晨光初現(xiàn)……如此這般,豈非辜負(fù)了灶膛里燃燒著的溫暖與爐上氤氳著的香氣?
且慢,你看那案頭清茶正舒展碧葉,窗外玉蘭已悄然吐蕊,妻子正戴著眼鏡讀一篇美文,燈下映照出歲月的柔光——這一切都非偶然,乃是天地間默默贈予我們、如露水般清澈的恩典。如果以前沒有捕捉到這種質(zhì)地平實但沁人心脾的稍縱即逝的存在,那就從今天開始吧,用心去品嘗每一道飯菜,用心去欣賞每一朵花開,用心去拍攝每一個進(jìn)入你的眼簾的感動,用心去領(lǐng)略每一處讓你心動的風(fēng)景……所謂責(zé)任與喜悅,原不在遠(yuǎn)方高懸,其實就在俯首之間。
風(fēng)塵迷倦眼,燈暖夜歸人。原來幸福并不在千里之外,所謂歲月靜好,不過是家中有碗熱氣騰騰的飯菜,有盞始終為你點亮的燈,有一幅安靜平實的生活畫面。我們總以為所謂幸福,是宏大敘事里的凱歌高奏。殊不知,它常是灶火微溫,是窗燈如豆,是碗中家常飯食氤氳的熱氣——這些被輕慢的瑣屑,恰是命運(yùn)賜予我們的、最值得捧起的金玉之實、金光之燈。
夜空中星辰流轉(zhuǎn),沉默地俯視著人間燈火。每一盞亮起的燈下,都有一份平凡生命正在經(jīng)歷著它的壯麗或掙扎。當(dāng)你抱怨生活乏味時,可曾想到,另一時空中的某個人,或許正在戰(zhàn)火廢墟里尋找半粒糧食?珍惜眼前這捧熱飯,這盞燈火,這次家常里話,甚至生氣拌嘴,便是對生命最大的敬畏與禮贊。
因此,當(dāng)你在路上看晚霞時,晚霞也在看你——別吝嗇你此刻的眼睛,別辜負(fù)你此刻的心跳。我們借由每一口飯、每一寸光、每一次呼吸的認(rèn)真咀嚼,方能在無常的洪流里,錨定自己那一點微小而珍貴的真實存在。因為它獨屬于你,因為它無可代替。
生死界限薄如紙,而人間溫暖厚似山——這薄厚之間,正是我們活著的全部意義和份量。如果一定要去追問原因,那我真誠地告訴你沒有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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