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達花——我這輩子難以釋懷的鄉(xiāng)愁

周漢榮

在時光的幽徑上徘徊，歲月的風輕輕翻閱著記憶的書頁。退役已近四十載，可 1987 年 7 月的那場邂逅，卻如鐫刻在靈魂深處的銘文，任憑風雨侵蝕，愈發(fā)清晰深刻，化作我此生難以釋懷的鄉(xiāng)愁。

那時，我與戰(zhàn)友們肩負著戍邊衛(wèi)國的神圣使命，駐守在那片印控我固有領土的土地上。海拔4100 米的一個高地，空氣稀薄得仿佛隨時都會被抽離，寒風如刀，肆意地刮割著我們年輕卻堅毅的臉龐。每一步前行，都像是在與大自然的嚴酷進行一場無聲的較量。

那一日，巡邏的腳步引領我們來到一處草坡。這草坡，在廣袤的高原上宛如一片小小的綠洲，卻又帶著高原獨有的荒涼與孤寂。碎石隨意地散落，雜草在風中瑟縮著，仿佛在艱難地維系著生命的存在。就在這看似毫無生機的地方，我們與金蓮花不期而遇。

初見金蓮花，那一刻，時間仿佛被施了魔法，瞬間凝固。它們就像一群隱匿于塵世之外的仙子，在這片被歲月遺忘的角落悄然蘇醒。那纖細的莖，像是從大地深處伸出的堅韌手臂，努力地支撐著花朵，向著天空綻放。葉片帶著淡淡的嫩綠，那是生命在極端環(huán)境下不屈的色彩，在微風中輕輕顫抖，似在向我們訴說著生存的不易。

而那花朵，才是這場邂逅中最令人心動的景致。金黃的色澤，純粹而濃烈，猶如高原上最熾熱的陽光，毫無保留地傾灑在這片土地上?；ò晖鹑缇牡褡恋慕z綢，柔軟卻又蘊含著一種不可言喻的力量，每一片都舒展得恰到好處，構成了一個個精巧的花冠，恰似大自然用最細膩的筆觸勾勒出的藝術品。

我和戰(zhàn)友們都被眼前的景象深深震撼，腳步不自覺地停下。在這片我們用青春和熱血守護的土地上，金蓮花的出現(xiàn)，就像是黑暗中的一盞明燈，給我們帶來了無盡的溫暖與希望。它們在這高寒缺氧的環(huán)境中頑強生長，無畏狂風的肆虐，不懼冰雪的侵襲，這種堅韌不拔的精神，與我們戍邊戰(zhàn)士何其相似。

我緩緩蹲下身子，輕輕湊近一朵金蓮花。它的花蕊散發(fā)著一股淡淡的清香，那香氣，混合著高原泥土的質樸與陽光的溫熱，直沁心脾。我仔細端詳著它的每一個細節(jié)，那細小的脈絡，如同大地的經(jīng)絡，承載著生命的奧秘；那微微顫動的花瓣，像是在微風中輕輕吟唱著生命的贊歌。在這一刻，我仿佛與這朵小小的金蓮花建立了一種奇妙的聯(lián)系，它似乎在向我傾訴著這片土地的故事，那些關于生存、關于堅守的故事。

戰(zhàn)友們也紛紛圍攏過來，眼中滿是驚嘆與敬畏。沒有人說話，只有風在耳邊低語，仿佛在為這一場特別的邂逅伴奏。我們靜靜地佇立在草坡上，望著這片在風中搖曳的金蓮花，心中涌動著復雜的情感。在這片遠離家鄉(xiāng)的土地上，金蓮花成為了我們心靈的慰藉，讓我們感受到了生命的頑強與美好。

我不禁想起家鄉(xiāng)的種種。在千里之外的故鄉(xiāng)，此刻或許正是綠樹成蔭、花香四溢的時節(jié)。親人們在熟悉的土地上忙碌著，過著平凡而又溫馨的生活。而我，卻在這遙遠的高原，守護著祖國的邊疆。金蓮花的出現(xiàn)，讓那份潛藏在心底的鄉(xiāng)愁，如潮水般涌上心頭。

那時的我們，每一次巡邏，都像是一次對祖國忠誠的宣誓。我們踏過崎嶇的山路，越過冰冷的河流，無論環(huán)境多么惡劣，心中的信念從未動搖。而金蓮花，就像是這片土地上的守護者，與我們一同堅守著。它們見證了我們的汗水與疲憊，見證了我們的歡笑與淚水，也見證了我們對家鄉(xiāng)深深的思念。

在那些漫長的戍邊歲月里，夜晚的星空是我們最親密的伙伴。無數(shù)個夜晚，我躺在冰冷的帳篷里，望著滿天繁星，思緒飄向遠方的家鄉(xiāng)。我想念母親做的飯菜，想念父親溫暖的笑容，想念兒時與伙伴們在田野間嬉戲的場景。而金蓮花，在這樣的夜晚，也會在我的夢中綻放，它們那金黃的色彩，照亮了我心中的思念之路。

隨著時間的推移，我們的巡邏路線上，金蓮花似乎成為了一種特殊的標志。每次看到它們，我們心中便涌起一股莫名的親切感與力量。它們如同老友，默默地陪伴著我們，見證著我們在這片土地上的日日夜夜。在一次特別艱難的巡邏任務中，狂風裹挾著暴雪，幾乎要將我們吞噬。

天地間一片白茫茫，視線極度受限，每前進一步都要付出巨大的努力。就在大家體力逐漸不支，心中有些迷茫之時，我突然看到了那熟悉的金黃。在皚皚白雪中，幾株金蓮花倔強地露出頭來，它們的花瓣被雪花覆蓋，卻依然頑強地挺立著。那一刻，我心中涌起一股熱血，這小小的金蓮花都能在如此惡劣的環(huán)境中堅守，我們又有什么理由退縮呢？戰(zhàn)友們也看到了金蓮花，眼神中重新燃起了斗志。

我們相互扶持著，憑借著心中的信念和金蓮花給予的力量，完成了那次艱難的巡邏任務。時光在指尖悄然流逝，退役的日子終于來臨。當我踏上歸鄉(xiāng)的路途，心中五味雜陳。我不舍這片曾經(jīng)揮灑過汗水與熱血的土地，不舍那些并肩作戰(zhàn)的戰(zhàn)友，更不舍那如精靈般的金蓮花。

回到家鄉(xiāng)，一切都既熟悉又陌生。熟悉的是那熟悉的鄉(xiāng)音、親人們親切的臉龐；陌生的是家鄉(xiāng)發(fā)生了巨大的變化，高樓大廈林立，街道上車水馬龍。曾經(jīng)的田野和小河，也已被城市的喧囂所取代。在喧囂的都市生活中，我時常會想起那片高原上的金蓮花。它們在我的記憶中愈發(fā)清晰，愈發(fā)珍貴。每當生活中遇到困難，我都會想起金蓮花在寒風中綻放的模樣，想起在高原上堅守的日子。那些經(jīng)歷如同精神的養(yǎng)分，滋養(yǎng)著我，讓我在面對生活的挫折時能夠堅強面對。

有一次，我在城市的一個花卉展覽中看到了人工培育的金蓮花。它們被精心呵護在溫室里，嬌艷欲滴。然而，看著這些金蓮花，我卻覺得少了些什么。它們沒有了高原上的那種野性與堅韌，沒有了在極端環(huán)境中掙扎求生的痕跡。在那一瞬間，我更加懷念那片印控我固有領土上的金蓮花，懷念那片充滿挑戰(zhàn)與希望的土地。隨著年齡的增長，那份對高原的思念，對金蓮花的牽掛，越發(fā)濃烈，化作了深深的鄉(xiāng)愁。

這鄉(xiāng)愁，不僅僅是對那片土地的眷戀，更是對青春歲月、對那段熱血戍邊時光的懷念。在無數(shù)個寧靜的夜晚，我會在心中描繪那片草坡的模樣，金蓮花在風中搖曳，我和戰(zhàn)友們并肩而立。我仿佛又聽到了那高原上的風聲，聞到了金蓮花淡淡的香氣。

這份記憶，如同陳釀的美酒，隨著時間的流逝，愈發(fā)醇厚。我知道，那片土地上的金蓮花，依然會在每年的七月如期綻放。它們會繼續(xù)在高原的寒風中堅守，向世人展示生命的頑強與不屈。而我，也會帶著這份鄉(xiāng)愁，在人生的道路上堅定地走下去。這份鄉(xiāng)愁，是我生命的底色，是我永遠無法割舍的情感羈絆。

如今，雖已退役近四十年，但那段與金蓮花邂逅的經(jīng)歷，早已深深地印在了我的骨子里，融入了我的靈魂。它是我心中永遠的圣地，是我此生無法忘卻的鄉(xiāng)愁，時刻提醒著我，無論身處何方，都要保持那份堅韌與執(zhí)著，銘記曾經(jīng)的使命與擔當。

（注：本文插圖均來自網(wǎng)絡）

作者簡介：

周漢榮：在山村握過鋤頭，在西藏邊防扛過槍，在政法系統(tǒng)工作至2024年3月退休。愛好中國漢字，曾有拙作在《解放軍報》《戰(zhàn)旗報》《西藏日報》《拉薩晚報》等報刊發(fā)表。座佑銘：機遇加努力等于成功。

作者：周漢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