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臺山 玄龜禪（短篇小說推文）

五臺山千階覆雪，寒風(fēng)卷著碎冰撞向清水河清水潭。潭邊老禪師弘愿靜坐三日，目光始終鎖在潭面那層凝如銅鏡的寒冰上。忽有一聲輕響穿透寂靜，冰層裂開細縫，一只背覆暗金紋路的玄龜緩緩浮起，龜甲上流轉(zhuǎn)的佛咒在雪光中明暗不定——這是千年玄甲，每逢冬至，必破冰而出。
“冬蟄將至，汝這一眠，是赴死還是入禪？”老禪師垂目嘆息，指尖佛珠停轉(zhuǎn)。玄龜似懂非懂，昂首望了望山頂方向，潭底似乎有什么在牽引著它，將它的記憶拽回千年之前。
那時的玄甲，還不是清水潭里的禪龜，而是紫府谷妖王麾下最兇戾的戰(zhàn)將。它踏過尸山血海，背負的血債能漫過整個山谷。直到一場天火從天而降，妖窟在烈焰中化為灰燼，它拼盡最后一絲力氣沉入這寒潭，卻沒料到潭底藏著致命的“機緣”——一方刻滿《法華經(jīng)》的巨石，竟直直刺穿了它的龜甲。
經(jīng)文字字如燒紅的烙鐵，順著龜甲縫隙鉆進神魂，疼得它在潭底瘋狂掙扎。恍惚間，它看見自己過往殺戮的亡魂，從龜殼裂縫中鉆出，化作一朵朵墨色黑蓮，蓮心燃著幽藍青焰。那是《楞嚴經(jīng)》中“想相為塵，識情為垢”的業(yè)障顯化，每一朵黑蓮，都記著一樁它造下的罪孽。

黑蓮根須剛要扎進血肉，潭面忽然傳來異動。弘愿老禪師的前世云游至此，見潭中玄龜受業(yè)火灼燒，竟毫不猶豫割腕瀝血。金紅的血珠墜入寒潭，觸到黑蓮的剎那，蓮瓣驟然蜷縮成種子，順著龜甲傷口，沉入玄甲臟腑深處?！岸叻潜苁?，是直面汝心獄?！鄙说穆曇舸┩负闪诵浊陥?zhí)念的開端。自此之后，它每冬眠一次，臟腑中便有一粒黑蓮種子抽芽，唯有以三昧真火焚煉花根，才能挨到春暖花開時蘇醒。
今年冬眠前夜，玄甲又浮上水面，望著靜坐的弘愿老禪師，終于問出了藏在心底百年的疑惑：“龜蜷泥穴與人坐枯禪，可同？”
老禪師拾起一片枯槁的柏葉，擲入潭中。柏葉在冰面打轉(zhuǎn)，最終一半沉進冰縫，一半浮在水面。“葉沉為眠，葉浮為禪——差在一念覺照?！彼捯魟偮?，遠處山寺傳來鐘聲，驚得潭邊寒鴉振翅而起。
玄甲忽然想起那年聽聞的憨山大師公案：大師曾于五臺誦《證道歌》，念到“夢里明明有六趣，覺后空空無大千”時忽悟——冬眠的生靈，何嘗不是墜入了《法華經(jīng)》中所說的“化城幻境”？它自己曾在冬眠時見前世血海翻涌，同族更有在夢中稱霸妖界、甘愿溺斃虛妄而狂笑亡故的?？啥U者入定遇心魔，能知幻即離，龜卻總易陷在舊夢里。

“如何不墮夢境？”玄甲昂起頭，龜甲上的佛咒因急切而微光閃爍。
老禪師突然以禪杖叩擊它的龜甲，金石交擊之聲清脆刺耳，驚得樹梢積雪簌簌落下。“聲是聲，聞是聞，莫把鐘響當(dāng)佛心?！?br/>冬至子夜，寒星綴滿夜空，玄甲緩緩縮入冰層之下。剛閉上眼，臟腑中的黑蓮便驟然怒放，妖王的幻影踏著蓮瓣而出，獰笑聲震得潭底碎石翻滾：“爾真信那禿驢的話？龜鱉之屬，豈配談涅槃！”
隨著吼聲，無數(shù)亡魂從黑蓮中鉆出，瘋了般撕扯玄甲的龜甲。舊傷復(fù)發(fā)的劇痛襲來，玄甲卻沒有像從前那樣掙扎，它閉目觀想潭底的《法華經(jīng)》石刻，龜殼上的佛咒瞬間亮起金光。一道熾熱的光束從它檀中穴迸射而出，在空中映出一行《維摩詰經(jīng)》偈語——“譬如幻師見所幻人，智者觀之如水中月”。
妖王幻影在金光中扭曲崩散，亡魂也化作青煙消散。下一秒，冰潭轟然炸裂，碎冰飛濺如星。玄甲的軀體浮在水面，龜甲已寸寸龜裂，露出下方瑩潤的琉璃色脊骨，骨上竟天然生就《心經(jīng)》全文，每一個字都在月光下流轉(zhuǎn)著微光。弘愿老禪師走上前，撫著琉璃骨放聲長笑：“善哉！龜死甲未滅，猶留無字經(jīng)！”
如今再登五臺山，清水潭畔多了一座七層螺鈿小塔。塔中沒有舍利，只有那段琉璃龜骨。柴夫們說，每逢冬至夜，若伏地將耳朵貼在塔基上，能聽見龜甲與冰層相撞的泠泠清響——那是玄甲焚盡業(yè)障后，以骨為鐘，年年為冬眠的眾生撞破無明長夜。
這日雪后初晴，弘愿老禪師指著小塔問身邊的弘道義工阿彌：“你說它死了么？”

山風(fēng)卷著碎雪撲入塔窗，琉璃骨上的《心經(jīng)》忽然有流熒飛舞，在空中匯成二十字，映得整片夜空都泛起微光：
“生滅如冰裂，涅槃即夢醒。
龜藏三千界，禪在蟄鳴中。”
阿彌望著那二十字偈子，忽然懂了——玄甲從未真正消亡。它在冬眠中直面業(yè)障，在冰裂時掙脫虛妄，就連化作琉璃骨，都在以另一種方式守護眾生。就像老禪師常說的那樣：“莫問龜死龜活，且聽冰下春泉響?！?br/>這潭水之下，藏著的何止是一只玄龜?shù)墓适?，更是萬物皆有的佛性，是“煩惱即菩提”最生動的注腳。若你有機會踏足五臺山，不妨在清水潭邊多待片刻，或許能聽見冰層之下，那聲跨越千年的、屬于禪龜?shù)南U鳴。
有一年冬至，漫天飛雪竟在塔前凝而不落。琉璃骨上的《心經(jīng)》字字騰空，化作金色梵文融入潭水，潭底沉睡的《法華經(jīng)》石刻驟然蘇醒，與梵文交織成光網(wǎng)。光網(wǎng)中央，玄甲的虛影緩緩凝聚，背甲不再覆著業(yè)火黑蓮，而是綻放出潔白的禪花。
它昂首向弘愿老禪師頷首，隨后化作一道流光鉆進潭底冰層，剎那間整座五臺山的冬眠生靈都睜開眼，似從無明中驚醒。潭水自此常年不凍，有人說玄甲終是破了生死桎梏，以“蟄”為禪，以“眠”為渡，成了守護這方山水的禪靈，歲歲年年，都在冰泉深處，為迷途者撞響覺醒的梵音。
阿彌合十祈福蒼生：南無阿彌陀佛！六時吉祥！眾觀自在！越來越好！但愿一切如你所愿！摩訶般若波羅蜜多！
（李松陽2025公歷0827《非常財富》第03011篇 阿彌聞道第1171期 小說推文A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