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8年11月26日早上八點整，你還有什么要說的嗎？”陰冷的問話在南京中央軍事監(jiān)獄狹長走廊里炸響。燈光晃動，一位身材清瘦、衣扣整齊的中將昂首而立，他給出的回答不是求饒，而是一句擲地有聲的“毛主席萬歲！”守衛(wèi)們面面相覷，空氣突然沉甸甸。

槍聲還未響起，人們便開始追問：一名堂堂國軍軍長，為何臨死前呼喊這樣的口號？蔣介石究竟為何要置他于死地？要弄清緣由，得把時鐘撥回二十多年前的黃河故鄉(xiāng)。

1901年臘月，河南中牟一戶貧寒農(nóng)家添了男丁，父親給他取名“樵松”——劈柴般堅韌，青松般正直。家里沒幾畝薄田，少年黃樵松讀書全靠鄰村私塾先生免學費、送舊書。成績好是真本事，可一場1922年的亢旱把一切打亂：田裂、井枯、軍閥還來搶糧。鄉(xiāng)親們哭，他握著僅有的課本也跟著急紅了眼。

“書救不了咱百姓，我去當兵！”年僅21歲的他卷起鋪蓋，投奔馮玉祥西北軍學兵團。自此，槍桿子成了他新的“筆”。1924年升衛(wèi)隊連長，1926年當上營長，期間開始接觸在西北軍工作的共產(chǎn)黨員。有人教他合唱《國際歌》，他還聽到一句話——“打倒列強、除軍閥”，心里狠狠震了一下。

中原大戰(zhàn)，西北軍敗。蔣介石趁機把殘部收編成二十六路軍。對黃樵松而言，這叫“身不由己”。日子更難受的，是被拉去“剿共”。他對部下直白：“兄弟骨肉何苦相殘？”話傳出去，上頭記了他一筆。

1931年“九一八”事變，日本鐵騎蹂躪關(guān)東。黃樵松在江西前線得訊，抬頭看北方，一句話冒出：“打自己人算什么好漢？政府要是聽毛澤東的，早該停戰(zhàn)抗日?！笔勘鴤?nèi)牬袅?。幾個月后，寧都起義爆發(fā)，他雖然缺席，卻承認“心里震動得厲害”。

全面抗戰(zhàn)燃起，他率部北上。臺兒莊、武漢、豫南、信陽、南陽——每一處都是血雨腥風。他在信中告訴妻子：“要么我回家，要么給你留封遺書，總得有個交代?！?940年豫南截擊戰(zhàn)，他圍殲日軍兩千余人，傷亡卻不過四百，后方報紙頭版稱他“豫南孤膽將軍”。這年冬天，他在第二戰(zhàn)區(qū)會議上第一次與朱德、彭德懷齊坐一桌，結(jié)束后悄悄對警衛(wèi)說：“這幫人，真誠得像兄長。”

也正因如此，他的二十七師被蔣介石特別盯防。1940年夏，十幾名“通共”的軍官被憲兵抓走。黃樵松直接闖到軍法處，丟下帽子吼道：“人給我！不然我領(lǐng)著師里老少直奔新四軍?！北频密姺ü倩伊锪锓湃?，可蔣對他已徹底不信任，把他調(diào)到一四三師冷板凳。

抗戰(zhàn)勝利，人們以為終于可以安生。黃樵松請長假回開封，陪母親種菜、釣魚。還沒過一年，內(nèi)戰(zhàn)烽火又起。1948年盛夏，胡宗南急赴太原救火，點名要整編第三十師。副師長黃樵松推辭無門，只得披甲。臨行前，老長官高樹勛托人送來一封信：如果不愿再做無謂犧牲，就在戰(zhàn)場上找機會“掉頭”。

第三十師改番號為第三十軍，黃樵松升任軍長。幾次電臺聯(lián)絡(luò)后，他與解放軍山西前線取得暗通，要在南同蒲鐵路附近突然起義。為了穩(wěn)住隊伍，他把計劃告訴師長戴炳南。戴是他一手提拔的老部下，兩人同吃同睡十余年，他根本沒防備。不料，這位戴師長盤算一番后覺得“閻錫山兵力尚盛，若起義不成，我小命難保”，于是偷偷飛報閻錫山。

8月下旬，黃樵松赴“戰(zhàn)區(qū)會議”途中被誘捕。一條鐵鏈，一輛吉普車，奔向太原。審訊中，他直言：“不認可內(nèi)戰(zhàn)！也不承認你們的叛變罪名?！睅追怆妶筮f到南京，蔣介石只批一句：“軍法從事?！彪S后搭專機押解。

南京法庭走過場。判決書寫著“通共、謀叛、意圖顛覆”。他淡淡笑了笑，沒申辯。唯一要求是寫信給妻子：囑咐老人孩子離開戰(zhàn)區(qū)，安全第一。行刑當晨，他挺胸站定，喊出最后的“毛主席萬歲”，隨即三聲槍響。子彈穿透胸膛，他身體晃了晃，依舊保持立正姿勢——旁觀者說，那一幕像立碑。

戴炳南的結(jié)局同樣迅速。太原解放后，他被押往保定，軍事法庭宣判死刑。行刑前，這位昔日師長只低聲嘆：“我錯了，真錯了?！睙o人再替他求情，塵埃落定。

站在軍史資料里梳理，黃樵松是解放戰(zhàn)爭期間唯一因籌劃起義而被國民黨處死的軍長級將領(lǐng)。檔案顯示，他在抗日戰(zhàn)場上完成大小三十六次戰(zhàn)斗，擊傷殲敵近萬人；卻因為堅持“拒絕內(nèi)戰(zhàn)”而賠上性命。有人說他天真，有人說他剛烈，但有一點無法否認：國共分野的關(guān)鍵時刻，他做出了選擇，并為此付出全部。

他留給后人的東西并不多：一本破舊《孫子兵法》、幾封家書、兩張昏黃照片?？芍灰啴斈甑淖鲬?zhàn)電報，就能看到那個在豫南泥水里端著刺刀沖鋒的身影。槍聲早已停歇，那聲“毛主席萬歲”卻穿過歲月，依然敲打著許多人心底最柔軟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