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 事婚禮上,林海不由自主的看向新娘。
看清新娘的面容后,林海明顯愣了一下,他覺得新娘的面容十分熟悉。
當林??吹叫履镒旖堑哪穷w痣時,他徹底不淡定了。
他瘋了一樣沖上臺抓住新娘的胳膊,在眾目睽睽之下他直接哭出了聲。
“小雅,我……我終于找到你了?!?說完他泣不成聲。
誰知新娘卻沖著他冷冷開口:“你是誰?”
這句話讓林海瞬間崩潰。
01
林海至今仍能清晰地回憶起那個下午的蟬鳴,聒噪得像是要把人的耳膜撕裂。
五歲的妹妹小雅穿著那件他最熟悉的鵝黃色小裙子,裙擺上繡著兩只歪歪扭扭的黃色小鴨子,那是媽媽親手繡的。
她軟軟的小手信任地蜷在他的大手里,因為剛吃完一根老爺爺賣的糖花,指尖還黏黏的。
“哥哥,蝴蝶!”她忽然松開手,跌跌撞撞地追著一只菜粉蝶跑進街心公園的人流里。
鵝黃色的身影在陽光下閃了一下,像一顆溫暖的小星星。
林海只是彎腰系了一下松開的鞋帶,最多十秒鐘。
當他再次抬起頭時,竟意外發(fā)現(xiàn)那片鵝黃色消失了。
鋪天蓋地的蟬鳴聲,瞬間變成了尖銳的耳鳴。
“小雅,小雅!”他驚慌的大喊,最后是撕心裂肺地哭嚎。
街心公園的綠蔭變得猙獰,每一個路過的人都像是藏起他妹妹的壞人。
那天下午,八歲的林海把自己的人生。
連同那個穿著鵝黃色裙子,笑起來眼睛彎彎像月牙的小女孩,一起弄丟了。
此后的二十年,那個十秒鐘的瞬間,成了林海生命中無法暫停,一直不停循環(huán)播放的痛苦的片|斷。
每一次回放,都伴隨著更深的悔恨與無力的窒息。
他們的家庭因此蒙上痛苦的陰霾,母親的眼睛總是紅腫的,父親則一夜白頭,家里再也沒有聽到歡聲笑語。
林海背負著這座名為“愧疚”的大山,艱難地前行。
他大學選擇了刑偵專業(yè),畢業(yè)后成了這座城市里最出色的刑警之一。
他偏執(zhí)地辦理每一樁兒童走失案,屏幕上的每一個失蹤兒童信息都讓他看到小雅的臉。
他辦公室里有一個加密的文件夾,里面只有一張小雅笑得露出豁牙的照片,和一張根據(jù)年齡增長模擬繪制她二十歲模樣的畫像。
畫像上的女孩,眉眼間依稀有小時候的影子,嘴角有一顆小小的痣。
這是當年做模擬畫像的同事,根據(jù)林?!昂孟褡旖怯袀€小點點”的模糊記憶加上去的,林海并不確定,但他把這顆痣當成了尋找到小雅的依據(jù)。
二十年了,他從未停止過尋找。
只是茫茫人海,希望如同風中殘燭,微弱得讓人不敢直視。
02
刑警隊的活兒沒有晝夜,又一樁大案告破。
連續(xù)熬了幾個大夜的林海被同事們強行推出來參加周末的婚宴。
“頭兒,你必須去,張珂好歹跟你同期進的局里,你不能又不合群?!笔窒滦£愔苯影颜埣砣M了他的警服口袋里,讓他無法拒絕。
林海揉著發(fā)脹的太陽穴,最終還是答應了。
他換上一身熨平的藏藍色西裝,刮凈了胡茬,但眼底深藏的疲憊卻不是一套西裝能掩蓋的。
宴廳里張燈結(jié)彩,拱門處還擺放著新郎和新娘的婚紗照,到處洋溢著喜悅。
林海安靜地坐在同事一桌,看著舞臺上西裝筆挺,笑容滿面的新郎張珂。
他心里是為兄弟感到高興的,只是那份喧囂似乎隔著一層無形的屏障,無法真正抵達他的內(nèi)心深處。
林海習慣性地摩挲著右手虎口處一道極淺的舊疤,那是小雅兩歲時咬的,因為他搶了她的玩具蘋果。
司儀熱情洋溢地請出新娘子,燈光聚焦,宴會廳的門緩緩打開,新娘挽著父親的手臂踏著花瓣走了過來。
她一襲圣潔的白紗,美麗不可方物,臉上洋溢著幸福的光暈。
林海隨著眾人鼓掌,目光溫和地落在新娘臉上。
他突然有股莫名的熟悉感。
一種毫無由來的熟悉感,穿透了那層隔絕喧囂的屏障,直刺心臟。
他下意識地坐直了身體,刑警審視細節(jié)的本能瞬間壓倒了一切。
他的目光緊緊跟隨著新娘的臉,她的眉眼,還有笑起來的弧度簡直和小雅小時候一模一樣……
司儀正在活躍氣氛,說著俏皮話:“我們的新郎官張珂同志,是我們?nèi)嗣竦氖刈o神,破案眼光那叫一個毒辣,沒想到找媳婦兒的眼光,更毒辣,在茫茫人海中找到了我們這么美麗動人的柳薇薇做他的新娘。”
臺下爆發(fā)出善意的笑聲。
林海卻笑不出來。
柳薇薇?
她不叫小雅。
是啊,她怎么可能是小雅呢?
他心底剛?cè)计鸬囊稽c火星,瞬間暗了下去。
他心想:我真是想小雅想瘋了,從那時起無論看誰都覺得像小雅。
婚禮流程一項項在有序進行著,到了新人敬酒的環(huán)節(jié)時,張珂帶著新娘一桌一桌地走來敬酒。
輪到同事這桌時,氣氛更加熱烈。
大家一邊起哄一邊灌酒,很快張珂就顯然喝得有點多了。
他的臉紅撲撲的,用力拍著林海的肩膀向妻子介紹:“這是海哥,我們老大,也是局里最牛的神探,薇薇,快,敬海哥一杯,以后有啥事,找海哥最好使。”
新娘柳薇薇端著酒杯,落落大方地微笑著看向林海。
燈光下,她的面容更加清新。
林海的心臟又一次不受控制地劇烈跳動起來,那股熟悉感幾乎要讓他窒息。
他努力維持著鎮(zhèn)定,端起自己的酒杯。
“海哥,謝謝您來參加我們的婚禮,張珂經(jīng)常提起您,說您特別照顧他。”新娘的聲音溫婉動聽,帶著一絲甜意。
她微微仰頭,準備飲下杯中酒。
就在那一瞬間,林海的瞳孔驟然收縮。
新娘舉杯的右手,虎口處有一道極淺極淺,形狀如月牙形的白色舊疤。
時間仿佛在瞬間凝固靜止,所有的喧囂潮水般褪去,世界只剩下那道疤。
林海的呼吸停了,血液在耳膜里轟隆作響。
那是……那是小雅兩歲時咬的疤,因為他搶了她的玩具蘋果。
位置、形狀、甚至那微微泛白的陳舊顏色都一模一樣。
他猛地抬起頭,目光像鷹一樣死死鎖住新娘的臉。
所有的冷靜自持,以及刑警的沉穩(wěn),在這一刻碎得干干凈凈。
他的異常太過明顯,整桌熱鬧的氣氛瞬間冷了下來,同事們疑惑地看著他。
新娘柳薇薇也被他過于銳利,甚至可以說是失禮的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她重重放下了酒杯。
03
林海什么也顧不上了。
他死死盯著她的嘴角,聲音因為極度緊張顫抖得不成樣子:“你……你嘴角的那顆痣請問是天生的嗎?”
他記得。
他記得那張模擬畫像,他當時和同事打賭了,就賭那顆他并不確定的痣。
柳薇薇被他突兀而奇怪的問題問得有些莫名其妙,下意識地抬手摸了摸自己右嘴角那顆幾乎看不見的小痣。
她的臉上掠過一絲驚訝和迷惑,顯然沒想到這位第一次見面的刑警大哥會問這樣一個關(guān)于她容貌細節(jié)的問題。
她搖了搖頭,似乎覺得這個問題有點好笑。
自然而然地用帶著一點本地人特有的,軟糯的尾音緩緩回答:“這不是痣啊,是小時候偷吃我爸剛熬好的花生糖不小心被燙了一下,最后留了個小點點,隨著年齡增長都快沒啦。”
“花生糖?!?/p>
“被燙的。”
“不是痣。”
每一個字,都像一記重錘狠狠砸在林海的心臟上。
那不是痣,是燙的疤痕。
林海記得二十年前的那個下午,他帶小雅去買糖畫。
她饞隔壁攤子熱騰騰的花生糖,拽著他的衣角哼哼唧唧,他沒給她買,只因怕燙著她。
如果……如果當時他給她買了……也許就沒有后面的事了。
巨大的無法言喻的情感像海嘯般席卷而來,瞬間沖垮了他二十年來用鋼鐵意志筑起的所有堤壩。
所有的尋找和所有的悔恨,以及所有的絕望和所有深夜無法呼吸的刺痛,在這一刻找到了唯一的出口。
“轟隆”一聲,身高一米八五,在警局以鋼鐵硬漢著稱的林海。
毫無征兆地直挺挺地向后栽倒了下去,他的身體打翻了身后的椅子,發(fā)出巨大的聲響。
“海哥!” “頭兒!” “林海!”
同事們驚駭?shù)暮艉奥曀查g炸開,整個婚宴現(xiàn)場一片嘩然,所有目光都驚疑不定地聚焦過來。
張珂酒都嚇醒了,他一個箭步快速朝林海沖了上去。
離得最近的柳薇薇也嚇了一大跳,下意識地就蹲下身想去查看。
她看到這個剛才還威嚴冷峻的刑警大哥,此刻臉色慘白如紙。
他雙目緊閉,但眼角卻像決堤的洪水洶涌地淌出滾燙的淚水浸濕了鬢角。
而他即便在失去意識的極度痛苦中,右手卻死死地用盡全身力氣地攥著自己的左手虎口,好像那里有無法承受的劇痛。
柳薇薇的目光落在自己虎口的那道舊疤上,一個模糊得幾乎看不到的印記。
04
一段被塵封了二十年的記憶碎片,毫無征兆地刺入腦海。
在一個陽光明媚的下午,陽光晃得眼睛快要睜不開。
一個大哥哥好像……好像為了搶一個紅紅的果子,不知怎么的他的手指猛地一痛……
她蹲在那里看著昏迷不醒的林海,又低頭看看自己的手,心臟莫名地劇烈地抽痛起來。
一種沒來由的悲傷和恐慌攫住了她,讓她也瞬間臉色發(fā)白,身體突然動彈不得。
“快,快叫救護車!”張珂抱著林海朝周圍大吼,聲音都變了調(diào)。
喜慶的婚宴現(xiàn)場,瞬間亂成一團。
誰也沒有注意到,林海倒下去時從他西裝內(nèi)袋里滑落出來的皮夾,摔在地上攤開來。
皮夾透明的夾層里放的不是照片,而是一張明顯經(jīng)常被摩挲,已經(jīng)泛黃發(fā)舊的兒童畫。
畫紙邊緣都磨損了,上面用稚嫩的蠟筆畫著一大一小兩個手牽手的火柴人。
大的那個寫著歪歪扭扭的“哥哥”,小的那個寫著更歪扭的“小雅”。
旁邊還用紅色的筆,畫了一個小小的,代表糖葫蘆的圓圈。
而皮夾的另一邊,插著一張嶄新的,根據(jù)舊照片用技術(shù)手段盡力修復放大并塑封好的小女孩的黑白照片復印件。
照片右下角清晰地印著一行小字:“林雅,走失時五歲?!?/p>
柳薇薇的視線,恰好落在了那張攤開的皮夾上。
她的目光瞬間被那張兒童畫和那張照片牢牢吸住,血液似乎在剎那間凝固了。
照片上那個笑得露出豁牙的小女孩,那個鵝黃色的模糊身影,還有那個紅紅的糖葫蘆……
她猛地捂住嘴,一種難以置信的沖擊讓她渾身開始劇烈地顫抖,眼淚毫無預兆地瘋狂涌出。
“哥……?”她破口而出。
周圍一片兵荒馬亂,沒有人聽到她這聲微弱的呼喚。
但她的世界,卻在那一刻地覆天翻。
救護車的鳴笛聲由遠及近,尖銳地撕裂了婚宴的喜慶。
二十年的時光鴻溝,在這一片混亂之中,被一道小小的傷疤和一顆不是痣的斑點驟然打通。
答案似乎已觸手可及,但橫亙在前的是更巨大的震驚與亟待確認的未知。
林海被迅速抬上擔架送往醫(yī)院,婚宴被迫中斷,留下滿堂的賓客錯愕和小聲的議論聲。
張珂焦急地跟著救護車去了,新娘柳薇薇卻堅持留了下來。
她臉色蒼白如雪,身體還在微微發(fā)抖。
她緊緊攥著伴娘的手,目光卻死死盯著救護車消失的方向,眼神空洞。
05
她的養(yǎng)父養(yǎng)母,一對看起來慈祥溫和的老教師,正擔憂地圍著她。
“薇薇,沒事吧,剛才是不是被嚇到了?那個林警官到底怎么回事?。俊别B(yǎng)母輕輕拍著她的背。
柳薇薇猛地回過神看向養(yǎng)父母,嘴唇哆嗦著卻一個字也問不出來。
那個皮夾里的畫和照片,像烙鐵一樣燙在她的腦海里。
她從小就知道自己不是親生的而是被收養(yǎng)的,養(yǎng)父母也從未隱瞞。
他們只告訴她是在外地福利院領(lǐng)養(yǎng)的她,當時她大概五歲,什么都不記得了,只知道自己叫“薇薇”。
她一直平靜地接受這個事實,可剛才那一瞬間的沖擊。
那個刑警倒下時絕望的眼淚,還有自己虎口那莫名的刺痛感和心碎感……
“我……我有點不舒服,想先回去休息。”她聲音發(fā)顫,人幾乎站不穩(wěn)。
養(yǎng)父母對視一眼,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復雜。
養(yǎng)母連忙點頭:“好,好,我們先回去休息?!?/p>
回到婚房,柳薇薇把自己反鎖在臥室里。
窗外是城市的萬家燈火,她卻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孤獨和惶恐。
她顫抖著手打開電腦,幾乎是屏住呼吸,在搜索欄輸入了“林雅走失”四個字。
網(wǎng)頁跳轉(zhuǎn),信息雜蕪。
她深吸一口氣,加上了本地的地名和二十年前的大致時間。
幾條陳舊,幾乎被淹沒在信息洪流中的論壇求助帖,以及當?shù)鼐脚f通報隱約出現(xiàn)。
其中一個帖子標題是“【泣血尋人]】五歲愛女林雅于XX街心公園走失,至今未歸……”,發(fā)帖人署名“絕望的父親林建國”。
林建國。
林海。
兩個似乎有些熟悉的人名浮現(xiàn)在柳薇薇的腦海里,她心跳得快要蹦出胸腔。
她點開帖子,帖子內(nèi)容很簡單,里面描述了小女孩走失的時間、地點、衣著——鵝黃色裙子,上面繡著小鴨子,下面附著一張像素很低的掃描照片。
照片上的小女孩扎著兩個小辮子,笑得眼睛彎彎,露出缺了的門牙。
柳薇薇的呼吸停止了。
照片雖然模糊,上面的小人兒雖然年幼,但那眉眼,那笑容……
柳薇薇沖到穿衣鏡前,死死盯著鏡子里淚痕未干的臉。
像。
簡直太像了。
06
她下意識地抬手,撫摸著自己右嘴角那個小小的,并不是痣的斑點。
花生糖燙的,為什么她對親生父母沒有一點印象,卻唯獨對這個細節(jié),對那個下午吵嚷的蟬鳴和晃眼的陽光,有著那樣一個模糊碎片?
難道那個倒下的刑警,真的是……
她癱坐在地上,淚水再次無聲滑落。
二十年的人生認知在短短一小時內(nèi)被徹底顛覆。
她是柳薇薇,還是林雅?
醫(yī)院急診室里,林海在劇烈的頭痛和心悸中醒來,消毒水的味道沖入鼻腔。
他猛地睜開眼,婚宴上那驚心動魄的一幕瞬間重回腦海。
“小雅!”他嘶啞地喊出聲,猛地就要坐起來。
“頭兒,你醒了?”守在床邊的小陳趕緊按住他,“醫(yī)生說你情緒過于激動,突發(fā)性心悸得好好休息?!?/p>
“張珂,你的新娘呢?”林海緊緊抓住小陳的手,力道大得驚人,眼睛赤紅,“她呢,她在哪?”
“珂哥去送賓客了,嫂子……新娘好像受了驚嚇,被她父母接回去了?!?/p>
小陳似乎被林海的樣子嚇到了,他小心翼翼地問:“頭兒,你到底怎么了,難道你認識新娘?”
“找張珂,你現(xiàn)在立刻馬上把叫他來!”林海幾乎是吼出來的,完全失了往日的冷靜。
他掙扎著要拔掉手背上的針頭,就在這時,張珂急匆匆地推門進來。
他臉上滿是擔憂,看到林海要拔掉針頭,張珂疑惑的問:“海哥,你剛才怎么回事?。堪盐依掀艊槈牧?,她一直哭,問她怎么了,她什么也不肯說……”
林海死死盯著他,聲音因為激動而顫抖:“張珂,你老婆也就是柳薇薇,她右手虎口處是不是有道疤?像月牙形的,還有她嘴角的那個點,是不是花生糖燙的?”
張珂徹底愣住了,愕然的看著林海,幾秒鐘后他點了點頭:“是啊,海哥你怎么知道的?”
頓了一下后,張珂接著說:“我們剛談戀愛的時候,我曾聽薇薇說她嘴角上的那個點不是痣,好像是她小時候調(diào)皮被燙傷的,但具體什么情況她沒和我細說?!?/p>
“那她是不是五歲左右被現(xiàn)在的父母收養(yǎng)的?還有她是不是對本市XX街心公園有模糊印象?是不是對蟬叫聲特別敏感……”林海的問題像連珠炮一樣,每一個問題都讓張珂的臉色變一分。
這些細節(jié),有些他知道,有些他聽薇薇偶爾提起過。
有些他甚至都不知道,他想不明白林海是怎么會知道得這么清楚的。
看著張珂震驚又茫然的表情,林海的心沉到了谷底,但瞬間又激動得快要爆炸。
他猛地掀開被子下床,身體晃了一下,好在小陳反應快立馬扶住了他。
07
“皮夾,我的皮夾呢?”他嘶啞的沖著小陳大喊。
小陳趕緊把從現(xiàn)場收好的皮夾,遞到他手上。
林海顫抖著手,迅速抽出里面那張泛黃的兒童畫和那張復印的舊照片。
猛地塞到張珂手里,紅著眼睛死死盯著張珂:“張珂,照片里的人,就是你老婆柳薇薇,她可能是我找了整整二十年的親妹妹——林雅!”
張珂如同被一道閃電劈中,整個人僵在原地。
他目瞪口呆地看著手里那稚嫩的畫和照片上那個笑得缺了門牙的小女孩,再回想薇薇的臉,尤其是那雙眼睛……
一股難以置信的感覺,瞬間席卷了他。
他最好的兄弟,也是他最尊敬的上司。
在他們婚禮現(xiàn)場突然暈倒,不久后醒來卻告訴他,他的新婚妻子可能是對方走失二十年的親妹妹。
這特么也太……太神奇了。
“海……海哥……這……這怎么可能,你是不是搞錯了?”張珂語無倫次,腦子已經(jīng)亂成一團。
“查,現(xiàn)在就查!”林海的聲音帶著一種近乎偏執(zhí)的瘋狂。
他眼中重新燃起壓抑了二十年的火焰,“立刻聯(lián)系技術(shù)科,現(xiàn)在立刻馬上用最快的速度,幫我和柳薇薇做DNA比對,我要知道結(jié)果!”
刑警隊的辦事效率極高,尤其是在林海親自下令,并且涉及的到拐賣情況下,深夜的刑警隊技術(shù)科燈火通明。
林海的血液樣本被迅速提取,張珂在極度震驚和混亂中強行穩(wěn)住心神,隨后撥通了柳薇薇的電話。
電話響了很久才接通,那邊傳來柳薇薇帶著濃重鼻音和明顯顫抖的聲音:“喂,張珂?!?/p>
“薇薇……”張珂的聲音也干澀無比,他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調(diào)整好情緒后,他艱難開口:“現(xiàn)在你能不能來一下醫(yī)院?或者我讓技術(shù)科的同事過去婚房一趟,他們需要……需要取一點你的血液樣本……”
電話那頭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默。
許久,電話那頭才傳來柳薇薇極其輕微的聲音:“是因為他嗎?那個……林警官?”
“是……”張珂回答得干脆利落,說完他閉上了眼睛。
又是一段漫長的的沉默。
幾分鐘后電話那頭再次傳來柳薇薇的聲音,她淡淡回答:“好,我在家等著,你現(xiàn)在就讓他們來吧。”
她知道了嗎?
或者她也猜到了?
張珂腦子里亂極了。
08
技術(shù)科的同事很快取回了樣本,整個比對過程在一種前所未有的低壓和高效中進行著。
林海不肯回病房,他穿著病號服外面披著警服,像一尊雕像一動不動地坐在技術(shù)科外的長椅上。
眼睛死死盯著那扇緊閉的門,張珂陪在旁邊臉色蒼白,同樣一言不發(fā)。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那么漫長。
天快亮的時候,技術(shù)科的門終于打開了。
老技術(shù)員拿著兩份報告走出來,臉上帶著一種極其復雜又難以置信的神情。
林海猛地站起來,身體繃得像一張拉滿的弓。
技術(shù)員看著林海又看看張珂,聲音因為熬夜而沙啞,卻清晰得如同驚雷炸響在寂靜的走廊:“林隊,張珂,經(jīng)過兩次復核比對……”
“柳薇薇的DNA樣本,與林隊您的樣本,親權(quán)關(guān)系指數(shù)為99.99%……”
“確認存在全同胞關(guān)系?!?/p>
“她……確實是您的親妹妹?!?/p>
報告紙從技術(shù)員手中遞過來,林海沒有去接。
他整個人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靈魂,直挺挺地向后倒去,再次被小陳和張珂手忙腳亂地扶住。
但這一次,他沒有昏厥。
滾燙的淚水再一次洶涌而出,卻不是痛苦的。
而是某種積壓了二十年,沉重到無法承受的酸楚與失而復得的巨大洪流,沖垮了他所有的防線。
他像個孩子一樣,在清晨空無一人的醫(yī)院走廊里,發(fā)出了壓抑了二十年嘶啞而破碎的痛哭聲。
張珂扶著他也紅了眼眶,心情復雜得難以言喻。
他娶的妻子,竟然是好兄弟失散二十年的親妹妹,這簡直是小說里都不敢寫的故事情節(jié)。
就在這時,走廊盡頭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09
臉色蒼白,眼睛腫得像桃子的柳薇薇,在養(yǎng)父母的陪同下跌跌撞撞地跑了過來。
她顯然一夜未眠,手里緊緊攥著手機。
屏幕上正是那張林海皮夾里兒童畫的照片,這是她昨晚慌亂中下意識用手機拍下來的。
她停在幾步遠的地方,看著那個痛哭失聲,同樣脆弱得如同迷路孩童的硬漢刑警。
她走過去看著那份技術(shù)員遞過來的報告,一切已明了。
她張了張嘴,那個陌生又熟悉的稱呼,在唇齒間艱難地輾轉(zhuǎn)了二十年。
終于帶著血淚和巨大的生疏感,沖破了所有的阻礙和迷茫。
她顫抖地喚了出來:“哥……”
林海猛地抬起頭,淚眼模糊地看著那個穿著單薄睡衣,在新婚第一天清晨跑來的女孩。
陽光從走廊盡頭的窗戶照進來,落在她臉上,右嘴角那個小小的斑點清晰可見。
像極了二十年前那個下午,陽光下的樣子。
他伸出顫抖滿是疤痕和老繭的右手,虎口處那道月牙形的舊疤,也清晰可見。
他哽咽著,用盡全身力氣發(fā)出了破碎的回應:“嗯?!?/p>
柳薇薇或者說林雅,看著眼前這個痛哭失聲的男人,以及那只帶著舊疤的手。
那個模糊的記憶碎片再次擊中了她:陽光下,一個男孩虎口同樣的位置傳來劇痛,而她嘴里有甜腥的味道……
不是因為搶玩具蘋果,而是因為她護著懷里那個要留給媽媽吃的紅紅的果子。
她說果子是留給媽媽吃的,可哥哥非要過來搶,情急之下她才咬了他的手。
二十年的分離,就算是情非得已,那也不是一個擁抱就能瞬間消融的。
林海被扶回病房休息,醫(yī)生嚴令他必須靜養(yǎng)。
張珂和柳薇薇(林雅)的養(yǎng)父母站在病房外,氣氛凝重而尷尬。
“這……這到底是怎么回事?”張珂看著兩位老人,艱難地開口。
他感激他們將薇薇撫養(yǎng)成人,但此刻心頭疑竇叢生。
海哥妹妹的走失,是拐賣嗎?
柳母眼眶通紅,欲言又止。
10
許久柳父嘆了口氣,皺紋里刻滿了復雜的情緒:“我們……我們是在鄰市的陽光福利院辦的合法領(lǐng)養(yǎng)手續(xù)?!?/p>
“當時薇薇,哦不,小雅她當時大概只有五歲,而且還發(fā)著高燒,迷迷糊糊的什么都不記得了?!?/p>
“我記得當時福利院的人說她是被人在車站附近發(fā)現(xiàn)的,因為找不到家人,所以才被送到福利院的,我們看她可憐加上又合眼緣,于是就……”
林海躺在病床上,門未關(guān)嚴外面的對話清晰地傳了進來。
刑警的本能讓他瞬間捕捉到關(guān)鍵信息:高燒、失憶、車站、福利院。
一個在街心公園走失的孩子,怎么會出現(xiàn)在鄰市的車站?這中間她到底經(jīng)歷了什么?
他掙扎著坐起身,聲音沙啞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張珂,進來!”
張珂和柳家父母聞聲走進病房,林雅遲疑了一下后也跟了進來。
她站在稍遠的地方,眼神里充滿了迷茫和無措,以及一絲不易察覺的渴望。
“柳叔叔,阿姨,”林海努力讓自己的語氣保持尊重,“感謝你們這么多年對小雅的養(yǎng)育之恩,這份恩情,我們林家沒齒難忘?!?/p>
他清了清嗓子,很快話鋒一轉(zhuǎn),“但小雅當年走失的事,很可能涉及到拐賣,我是刑警,這件事我必須查清楚!”
沉默了一會兒后,他再次開口:“叔叔,阿姨,請你們仔細回憶一下,當年在福利院里除了這些線索外,還有沒有聽到什么特別的信息?任何細節(jié)都很重要!”
柳文斌夫婦對視一眼,臉色微微發(fā)白。
柳母喃喃道:“拐賣?不會吧,當時那家福利院手續(xù)都是正規(guī)的。”
“正規(guī)的福利院,孩子來源也必須清晰?!绷趾W穯?,“關(guān)于她是怎么到福利院的,一點其他說法都沒有嗎?”
柳父皺著眉,努力回憶:“時間太久了,好像……我好像聽當時福利院一個打掃衛(wèi)生的阿姨隨口說過一句,說這孩子命大,燒得那么厲害,差點沒挺過來?!?/p>
“她還告訴我,說小雅好像是被一個什么‘好心人’匆忙放在車站值班室門口的,只說了句‘孩子病了,幫幫忙’就跑了……當時都以為是家里困難養(yǎng)不起的病孩,大家也就沒有繼續(xù)深究了?!?/p>
“匆忙放在車站門口?”林海的心臟猛地一縮。
這更像人販子發(fā)現(xiàn)孩子病重,怕惹上麻煩而遺棄。
所有的線索在他腦中飛速串聯(lián),幾年的刑偵經(jīng)驗和對此案刻骨銘心的鉆研,讓他瞬間抓住了方向。
他立刻拿起手機,不顧自己的身體狀況,連續(xù)撥出了幾個電話。
“老劉,是我,林海,麻煩你立刻幫我協(xié)調(diào)調(diào)取二十年前,我市XX街心公園及周邊所有能找到的監(jiān)控錄像,對,我知道難度很大,麻煩你盡力找!”
“技術(shù)隊,麻煩幫我排查所有二十年前記錄在案的涉及兒童拐賣的案子,尤其是使用車站路線的人員信息,重點排查是否有遺棄病重兒童的前科。”
“聯(lián)系鄰市警方,請求協(xié)查當年陽光福利院關(guān)于‘柳薇薇’入院前后的所有記錄和證人,特別是柳母提到的那個清潔工。”
他的指令清晰而迅速,完全進入了工作狀態(tài)。
病房里的其他人都屏息看著,被他的氣勢所震懾。
11
林雅看著他專注而銳利的側(cè)臉,看著他因為疲憊和激動而泛紅的眼眶。
她心底那片冰封的角落,似乎在一點點融化。
這個陌生的哥哥,為了找她似乎耗盡了一生的力氣。
調(diào)查并非一帆風順。
時隔二十年,很多線索早已中斷,當年的監(jiān)控設備也遠不如現(xiàn)在發(fā)達。
但林海和他的團隊憑借驚人的毅力和專業(yè)的手段,像剝繭抽絲般一點點推進。
幾天后,一個關(guān)鍵信息浮出水面:鄰市警方找到了當年福利院一位已退休的老職工,她模糊記得,那個發(fā)燒的小女孩被送來時,身上除了那件鵝黃色裙子,里面還套著一件很小的手繡的白色棉布背心,領(lǐng)口反面好像用藍線繡了一個歪歪扭扭的“雅”字。
因為孩子一直哭鬧著喊“哥哥”,他們曾一度想給她取名“小雅”,但后來辦了領(lǐng)養(yǎng)手續(xù),新父母給她取名“薇薇”,這件事就沒人再提起過。
“背心,繡字?!绷趾B牭絽R報時,正在辦理出院手續(xù),他的手猛地一抖,文件散落一地。
他記得,媽媽確實給小雅的很多衣服上都繡了名字。
尤其是那件白色小背心,用的是他舊作業(yè)本封皮的那種藍墨水顏色。
幾乎同時,另一路偵查員也有了重大發(fā)現(xiàn):他們通過海量排查舊案卷和線人信息,鎖定了一個二十年前活躍在本市火車站一帶的人販子小團伙成員——外號“老拐”的李三。
此人曾有拐賣兒童的前科,且據(jù)一個已落網(wǎng)的同伙零星的供述,李三似乎提到過“丟過一個燙手山芋”,“病得快死了扔車站了”之類的話,時間點與小雅走失及被遺棄的時間高度吻合。
“李三現(xiàn)在在哪?”林海的聲音冷得能結(jié)冰。
“三年前因為另一起拐賣案被判了十五年,現(xiàn)在在省第二監(jiān)獄服刑?!?/p>
林海二話不說,抓起車鑰匙就往外沖。
張珂和林雅(她堅持暫時先用這個名字)立刻跟上。
省第二監(jiān)獄的會見室里,穿著囚服一臉麻木的李三,在聽到“二十年前”、“街心公園”、“鵝黃色裙子”、“發(fā)燒的女孩”這幾個關(guān)鍵詞時,眼神明顯閃爍了一下,下意識地想要回避。
林海強壓著恨不得撕碎對方的怒火,將那張泛黃的“林雅”照片和模擬畫像推到他面前。
聲音低沉而充滿壓迫感:“看清楚了,這個孩子是不是你拐走的?你對她做了什么?你又怎么把她扔到車站的?”
李三被林海身上那股駭人的氣勢震懾住了,又看到照片上那清晰印著的“林雅走失時五歲”的字樣,心理防線瞬間崩潰。
他癱在椅子上,哆哆嗦嗦地交代:“是……是我順手牽羊,我看她一個人,所以就……但我沒想過要害她,我就是……就是想弄點錢。”
“可……可讓我沒想到是她當天晚上就發(fā)高燒了,而且哭鬧不止,我怕她得的是啥急病,怕人死手里,所以就……就趁夜把她扔鄰市車站值班室門口了,但我確保有人走過來后才跑的……”
終于真相大白。
12
盡管早已有心理準備,但當親耳聽到人販子供認罪行,林海還是氣得渾身發(fā)抖。
張珂緊緊握住了林雅冰涼的手。
林雅看著那個形容猥瑣的男人,就是這個人,讓她離開了家二十年,讓她的哥哥和父母承受了二十年的痛苦。
她感到一陣惡心和憤怒,但更多的是一種塵埃落定的茫然。
走出監(jiān)獄,陽光刺眼。
林海轉(zhuǎn)過身看著身后的妹妹,淚水再次涌出,但這一次是高興。
“小雅……”他哽咽著,“哥哥……哥哥終于找到你了,爸媽……爸媽還在家等著?!?/p>
他拿出手機,顫抖著撥通了那個五年未曾撥過,卻早已爛熟于心的號碼。
電話接通,那邊傳來一個蒼老而小心翼翼的聲音:“喂……是小海嗎?”
林海泣不成聲,幾乎拿不住手機。
林雅深吸一口氣后,從他手上接過了電話放到耳邊,用帶著哭腔卻異常清晰的聲音,輕輕地喊出了那句遲到了二十年的話:“媽,是我,我是小雅,我……我回來了……”
電話那頭,是死一般的寂靜。
幾分鐘后,電話那頭爆發(fā)出撕心裂肺,仿佛要將這二十年的苦痛全部傾瀉出來的嚎啕大哭。
一個月后,林家老舊但整潔的單元房里,貼上了喜慶的“囍”字,也掛上了失而復得的團圓彩帶。
林海的父母抱著失而復得的女兒,哭干了眼淚卻又笑逐顏開。
林父的白發(fā)似乎都黑回了些許,林母渾濁的眼睛重新煥發(fā)了光彩。
張珂正式改口叫了“爸、媽”,這場始于愛情的婚姻,意外地連結(jié)起了血脈親情,顯得更加珍貴而牢固。
林??粗K于團聚的一家人,看著妹妹臉上漸漸重新綻放,依稀有著童年影子的笑容,心中那座壓了二十年的大山,終于徹底移開了。
陽光透過窗戶灑進來,照亮了桌上那張泛黃的兒童畫,畫上一大一小兩個火柴人緊緊手牽著手。
這一次,哥哥再也沒有松開妹妹的手。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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