遙望藍色星球,
哪里有一道道的國境線
以前流行很多種類的歷史書。外國的不說,我們只說中國的。
在中國最早當然是王朝史,除了《史記》以外,官方修的《漢書》、《后漢書》、《三國志》都是。然后,晚清中國遇上三千年未有之巨變,一下子到了現(xiàn)代,就以現(xiàn)代國家為基礎,開始寫國別史,什么中國史,英國史,日本史等,你們現(xiàn)在看到的歷史書,大體上都是這樣的。
可是,單單講一國史不夠,現(xiàn)代人還得了解世界,一旦視野放大了呢?那就是世界史了。可是,大家不知道注意沒有,過去的世界史,常常是一個國家、一個國家,又一個國家,這么加起來合成的。
打個比方,我們過去的歷史書有一點兒像現(xiàn)代出版的地圖,現(xiàn)代地圖上,用粗的細的線條,表明了國家的邊界,用大大小小的圓圈,標志了城市和村鎮(zhèn),還用不同的顏色,把這些國家和地區(qū)標志出來。
可是,大家閉上眼睛想象一下,如果你到了遙遠的太空,就像李賀《夢天》里說的,“遙望齊州九點煙,一泓海水杯中瀉”,可以一眼覽盡我們這個七分是水,三分陸地的藍色星球,這地球上面哪里有什么一道道的國境線,有什么大小圈圈的城市,各國怎么會是不同顏色?
如果我們再閉上眼睛想象一下,當你身處在遙遠的太空,能夠看到整個地球,你又仿佛神靈一樣,可以把時間壓縮起來,親歷整個悠久的歷史,那么你會看到的是什么?
是古往今來的各色人等像小人國的小人兒一樣,幾千年一萬年,在這個星球上來來往往,打仗、遷徙、耕作、貿易、祭祀、生兒育女,船只在海上來來去去,車在驛道上走來走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山谷多次變了高陵,滄海幾度變了桑田。
近些年來,“全球史”已經不是這樣講歷史的了,它想做的就是超越國家,不再依照國家或者王朝來講歷史,不再讓國境限制歷史學家的觀察,我們要一起尋找一個籠括全球的,聯(lián)系的、互動的、交往的歷史。
從中國的問題和視角去看全球,
這是各種全球史中的一種
可是,歷史學家真的能在一部書里面,寫得出“全球”的歷史來嗎?
讓我們再閉上眼睛想象一次。當我們置身在太空中,遙看我們這個地球。
盡管我們可能看得見它的全景,可是,無論你怎樣有能耐,你也只能從你所在的位置看,你不是全知全能的宙斯或上帝,歷史學家也是人,就像地球上的人看月亮,總是看到一半,遮了一半。就算你能繞過去看它的背面,你還是只能從你的立場、位置、角度去看,換句話說,就是你看到的,是你能看到的,是你這個角度看到的。
所以,沒有哪一個全球史家可以宣稱,自己能360°無死角看歷史。
我們歷史學家別以為自己就能夠全知全能,我們書寫全球史,要承認自己不是千手千眼觀音菩薩,我們只能,或者更能從某個角度看世界,所以我們這里講的全球史,也許和從美國看全球史,從歐洲看全球史,從日本看全球史不同,所以,也許更合適的是,這是從中國出發(fā)看全球史。
我特別喜歡意大利傳教士艾儒略(Giulio Aleni,1582—1649)在一本描寫世界的書《職方外紀》里說的“無處非中”這句話,當你相信這個地球是圓的,那么,圓球上沒有哪一個地方,可以宣稱自己是“中心”,十七世紀當他說這個話的時候,他顛覆了古代中國固執(zhí)的“天圓地方,我在中央”的觀念,也帶來了一種多元的世界觀。
本來,全球史就是要講一種沒有中心的歷史,它從一開始就既反對歷史學的歐洲中心主義,同樣它也要反對歷史學的中國中心主義,還要反對或者其他什么中心主義。同樣,把這句話用在全球史上,我們破除了單一的中心主義,要說的歷史是多元的、復雜的、聯(lián)系的。
因此,我們這個全球史要承認,這只是中國歷史學者眼中的全球史,它和來自西方的各種全球史不同,更多的會從中國歷史的角度、問題和視角去看全球,它只是各種全球史中的一種。
我們生活在一個地球,
我們必然成為世界公民
這個全球史講的,主要是一個世界互相聯(lián)系的歷史。
以前中國有個比喻,叫作“東山鐘鳴,西山磬應”,說的是很多現(xiàn)象,看上去無關,實際上互相影響。
中國還有一句成語,叫作“草蛇灰線,伏脈千里”,意思是,歷史就像喀斯特地貌中的暗河,有的河水看上去斷了,可是不知多遠,它又會從另外的地方冒出來。
全球歷史中的很多事情,就像這樣,戰(zhàn)爭、貿易、移民、宗教傳播,把世界聯(lián)系起來,有的像接力賽,一站又一站,把各種知識、習慣、物品從東傳到西,從西傳到東,像造紙術向西亞歐洲傳,像番薯玉米向亞洲傳;有的就是傳染病,隨著軍隊,隨著移民,隨著探險者的深入,導致人類的浩劫,就像蒙古大軍給歐洲帶去的黑死病。
和中國的“草蛇灰線”類似,以前西方人有一個比喻叫作“蝴蝶效應”,說的是南美洲亞馬遜領域一只蝴蝶偶然拍拍翅膀,在北美洲德克薩斯掀起一場龍卷風。
全球史最努力做的事情,就是在尋找整個歷史里這種潛伏的、有機的、互動的關系,雖然歷史的關聯(lián),并不都是那么神秘的,也不都是那么詭異的,但是,它將盡可能發(fā)掘這種關聯(lián)性。
這和國別史有一點兒不一樣。
一般來說,歷史學總是有兩個崇高理想,其中一個,就是通過國別史追溯民族和國家的來龍去脈,讓人們意識到,我們是誰?“我們”有一個共同的根,流著同樣的血,有著同樣的歷史。因此,這種現(xiàn)代的歷史學,能夠形塑認同,加強凝聚。
然而出現(xiàn)在“現(xiàn)代之后”也就是全球化時代的全球史,卻希望達成的是歷史學的另一個崇高理想,即培養(yǎng)世界公民。希望全球史的讀者意識到,我們生活在一個地球,我們必然成為世界公民。
讓歷史活起來,
真正成為“全球的”“人類的”故事
據(jù)說,歷史就是故事,英文里面的History,就是“他”的“故事”,單單說“他”——單人旁的“他”的故事不行,還要說“她”——女旁的“她”——的故事,或者叫做“Person”——不分性別的“人”的故事。
可是,這還是不行呀,我們不光要說“人”的故事,還要說“物”的故事,而且,更重要的是得有故事。過去好多歷史書,先是只看到帝王將相、精英天才,忘記了普羅大眾、平頭百姓,然后是只看到了各種人的變遷,忘記了自然、環(huán)境和物質的變動,最后是只抓住了道理,卻忽略了故事:這個世界上發(fā)生的好多好多故事。
所以,我們這個全球史,每一次都從一個故事開始,用幾個故事把歷史串聯(lián)起來:
比如,我們講人類食品的變化,卻從一首《茉莉花》的中國歌曲開始,這首歌在歐洲歌劇《圖蘭朵》里面,是作為中國象征出現(xiàn)的,可是你知道嗎?茉莉花卻不是中國土產,是從西亞來的物種,我們用這個來說明人類果腹的各種食品往往來自全球的大交流;
又比如講白銀在哥倫布發(fā)現(xiàn)美洲后的大量開采,給東西方貿易帶來了巨大影響,但是我們卻從最近的“江口沉銀”發(fā)現(xiàn)開始說,為什么?因為明代中國白銀貨幣化和大量短缺,才是白銀時代的緣起;
再比如,討論東西方在公元前一兩個世紀,大漢帝國和羅馬帝國在地球兩端的擴張戰(zhàn)爭,我們卻從轟動一時的假新聞,羅馬軍團后裔在甘肅說起,想說明的是,其實那個時候“王不見王”,全球聯(lián)系雖然開始,但還沒有那么密切。
其實,歷史上每天都是故事,可是寫成歷史,故事有時候被壓扁了,濃縮了,變成標本了。
毫無疑問,我們沒有能力起死回生,我們也沒有可能關注每個細節(jié),可是,我們想盡量讓歷史活起來,讓它真正成為“全球的”、“人類的”故事。
因此,就有了這樣一個“從中國出發(fā)的全球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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