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去探望轉業(yè)的胡副連長時,是他轉業(yè)后的第三年,那次我回濟寧老家時,感覺特別想念他,于是,我特意去了一趟他所在的滕州。
胡副連長轉業(yè)是在1988年,當時他29歲,他在部隊原本有美好的前程等著他,可他在在一次指揮戰(zhàn)士們山體掘洞時,發(fā)生了不幸,當時坑道發(fā)生了塌方,一塊大石頭從他頭頂落下,砸在胡連長的腿上。
大家七手八腳地把胡副連長從亂石中扒出來的時候,他的右腿已經血肉模糊,前來的一個軍醫(yī)看他傷情嚴重,火速給師醫(yī)院打電話要救護車。
一個月后,胡副連長出院了,但他的腿卻落下了永久的殘疾,走起路來,一瘸一拐的,很是顯眼。
胡副連長家是滕州縣西崗鎮(zhèn)的農村,在部隊提干前,我與家鄉(xiāng)的姑娘高美琴定了親,那個女人在鎮(zhèn)上的一個食品廠上班,聽說人很勤勞樸實。
胡副連長在部隊,為人謙和,他像我們的大哥哥一樣,對我們的生活無微不至,因此戰(zhàn)友都非常喜歡和他接觸,也喜歡和他說心里話。
而我作為他的老鄉(xiāng),他對我給予了很多的鼓勵與關照,包括當初我報考軍校,也是他極力地推薦,才使我最終獲得了機會,步入了河北石家莊陸軍學院。
胡副連長受傷致殘后,他的情緒一落千丈,因為他知道部隊的相關規(guī)定,按照他的實際狀況,他必須要轉業(yè)回老家了。
但他不甘心,依然做著最后的努力,他曾找過上級的領導,希望能把他調到后勤崗位上,但結局未能如愿,在1988年,他轉業(yè)回到了滕州縣,被安排在一家效益并不太好的機械行業(yè)。
好在,他的女友高美琴對他沒有嫌棄,初衷不改,仍然與他相親相愛,他們1989年3月結了婚。
1990年,我第一次去看他,當時他正在廠里上班,我以為他轉業(yè)到地方,會從事一個文職工作,當他從公司里走出來的時候,卻發(fā)現他的工作服滿了油污,人看起來也臟兮兮的。
當時,我特別心酸,千言萬語不知道該從何說起。
胡副連長看到我的表情,反而安慰我說:“咱農家出來的人,能有個養(yǎng)家糊口的職業(yè)就很不錯了,雖然在車間里做著雜工,但也很知足了!”
我不知道他是安慰我,還是在掩飾著什么。那天,我擔心影響到他的工作,但他無論如何都執(zhí)意要我去他家吃飯。
他給單位領導請好假,然后騎著自行車,我坐在后座,大概半個小時的樣子,來到了他的家。
他住在五樓,他在上樓梯的時候,走路一瘸一拐的,我在后面明顯感受到他很吃力。
那是一個六十平米左右的房子,里面很簡單,但收拾得很干凈,很是溫馨。
我們說話間,他愛人來過來了,她熱情地和我打招呼,我喊她嫂子,交談中得知,她所在食品廠關門歇業(yè)了,她如今在縣城幫一個親戚看店。
說了一會話,她就到外面去買菜了。
大概半個小時的樣子,嫂子回來了,買了一只烤雞,一盤豬耳朵,一盤花生米,還有兩張卷煎,那都是我最愛吃的菜。
隨后,胡副連長拿出來一壺散裝的白酒,倒?jié)M了兩杯。
我剛要推辭,他就故意拉下臉對我說:“在部隊時你不是說了,哪一天回到老家,我們相聚時要一醉方休!”
我們喝著、吃著、聊著。
吃飯間,胡副連長對我說,你下次回來的時候,家里就不會這么寒酸了,到時哥哥領你去大飯店吃,讓你嘗嘗我們這邊的“地鍋雞”。
其實,胡副連長如果在老家有一定的關系,是可以分到派出所、稅務或工商部門的,但我知道,他的父母都是老實本分的農民,他轉業(yè)安置,也只能任意縣里人事部門的調配了。
沒有一定的背景,到企業(yè)工作,也是理所當然的一個結局了。
第一次去胡副連長家,我在那里住了一夜,嫂子去了小姐妹那里借宿了一晚,而我們兩個大男人,睡在一張床上,整夜未眠,因為我們一直在回望軍營一起的歲月,那些點點滴滴的趣事,他記得特別清晰。
第二天一早,我就起身告別了,他把我送到了車站。
后來,有好多年,我們聯(lián)系的并不多,但他是一個報喜不報憂的人。
我從另外一個戰(zhàn)友口中得知,在1995年,胡副連長所在的廠倒閉了,當然,他也失業(yè)了。
下崗后的胡副連長也沒有怨天尤人,他說天上的飛鳥不種也不收,上天都能養(yǎng)活他,何況自己是有胳膊腿的人呢。
有好多年,他一直在夜市擺攤,賣一些小玩具之類的,生活的艱辛可見一斑。
2005年,我轉業(yè)到濟南工作,那年夏天,有一次出差到滕州,我決定先不告訴他,到時給他一個突如其來的驚喜。
下午兩點左右,我來到了他家門口,敲了敲門,里面無人應,于是,我就反復大聲喊著:“胡連長,你在嗎?”
隨之,房間里傳出來回應的聲音,推開門的一剎那,我們兩個人緊緊地抱在了一起。
胡副連長胡子拉碴,頭發(fā)凌亂,臉上滿了皺紋,他上身赤膊,下面穿著一條當年老式的軍用褲衩,上面破了好幾個洞,里面的命根子若隱若現。
我當場忍不住責問道:“老大哥,你這個樣子,哪里還有當年胡副連長的影子???”
他尷尬地笑著說:“我一個人在家里,穿不穿都無所謂,這樣涼快一些,在家里待了多年了,平時很少出門!”
看到他那樣的穿著,我的心里五味雜陳。
我坐定之后,環(huán)顧四周,發(fā)現他家的擺設和我上一次來時,幾乎沒有任何變化,彩電還是結婚時的,也沒有裝空調。
我問他將來有什么打算?
胡副連長當即告訴我:“我這兩年身體也不太好,每天都要吃藥!”
我問他得了什么病,他并不正面回答我,只是說:“老弟,我這是老毛病了,你放心,死不了人!”
那天,他執(zhí)意要兌現當年的承諾,不管我怎么拒絕,他都要帶著我去他小區(qū)對面的一家飯店吃飯,他點了三菜一湯,其中就包含那個“地鍋雞”。
我覺得,那是我們倆最為難忘的一次相聚。
飯后,我把他送到家里,借口上廁所的時候,把身上僅有的三千塊錢現金,偷偷地放在了胡副連長床頭的枕頭下。
去年七月底,我突然聽到了胡副連長離世的消息,那天中午,我沒有吃飯,一個人在辦公室里傷心不已。
我不太清楚他這些年到底經歷了什么?不過,想起最后一次我見到他的樣子時,我的眼淚一下子奪眶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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