紙頁間流轉(zhuǎn)的不只是問候，更是兩個創(chuàng)作者對文學的堅守、對時光的感慨。

小七：

先提前祝雙節(jié)快樂。很多作家朋友跟我說，節(jié)假日是寫作的好日子。有點戳心是不是？他們的理由是大部分人都出去旅游度假，自己的寫作不會被打擾。邏輯很通順。這就像很多寫作者會選擇夜深人靜的時候?qū)懽鳌滋鞎o你發(fā)消息打電話的大部分人睡著了。哪怕很多騷擾電話的實施者那會兒也會因為一天的勞累而選擇休息。

寫作者很難說哪段時間是在休息。我看你爬山，本身也不是休息，對你來說更不是休息。我喜歡寫作的一個理由就是，寫作給人的附加很多，是對自己和生活的種種疊加。一個立志從事寫作的人，仿佛什么都不會白干，吃的苦，受的累，遭遇的誤會或者朋友之間偶發(fā)的嫌隙，哪怕一次事故，都會被寫作吸走。不完全吸走，只是主宰寫作的那個靈魂貪得無厭，欲壑難填，未必每次都能消化，但是什么都想嘗嘗。

這次收到你的新書《巧克力與佛》，有些意外——我還一個意外給你，就是沒告訴你我會寫這封信。希望這不會讓你困擾才好——在這之前還沒看到這本新書的消息。大概率是我的問題，精力都花在雜事上。手機里的微信看不完，網(wǎng)上的信息更看不完。這五年搬了四次家，幸虧你給我爸媽的地址寄了書。書就沒丟。書里有些篇目我讀過，在期刊和他們的公眾號上。新書一如既往漂亮，尤其是書名很棒，我很喜歡。已經(jīng)做了一些感想筆記，我要用它們來和小七做一個長訪談。你答應我的，再等等我。以前我很喜歡做文學訪談，去了解一本書和一個作者本身，過程很愉快。我很堅信每個人都是一本書，除了封面不同，章節(jié)順序也不同，故事情節(jié)也不同，氣質(zhì)底色都不同。選擇讀什么書，就代表自己傾向于成為什么樣的人。

說起來我們認識很久很久了，而且每次見到小七我都有印象，可能是相片的作用，這也說明我們還是見面的次數(shù)太少。最有印象的是上一次。你在上海書城的新書讀者見面會。會上你的活力，自信，對每一個提問的拆解，以及后續(xù)流暢而富有哲思的表達，以至于我認為你擁有那么多讀者，是雙方面的幸福。令人羨慕。羨慕是一種良好的情緒，知道自己在追求什么。我最羨慕你擁有的活力和自信，也羨慕你“沒白過”。

能不能告訴我在這馬上到來的節(jié)日，你準備做點什么嗎，讓我再羨慕一下也好。最后，祝開心。雖然我不祝，你也一定快樂。

盼回信。

小飯

2025年9月23日

小飯：

見信佳。

一聽說你給我寫了一封信，當即心下一暖：已經(jīng)徹底想不起上次收到朋友的來信是什么時候，來自誰。就像你我都感受到的，這是個太快、太敷衍、太潦草的時代，是《從前慢》的徹底反面：每個人都忙不完的事，看不完的東西，要說沉下心來寫點兒什么，那可真是奢侈，甚至還有點兒“難為情”——就連微信留言長了，都擔心被說成“寫小作文兒”呢。

如今好像除了在讀者見面會上偶爾收到一兩封信，真是很難看到真切而坦然的句子，更別說在紙上。希望這種失落感，只是一種人類共有的錯覺：最近讀《史記的讀法》，發(fā)現(xiàn)早在司馬遷的時代，人們就已經(jīng)在懷念西周時期的古典與秩序；當陶淵明也抱怨車馬喧囂的時候，堵在三環(huán)上的我們未免會撲哧一笑：也許人類總是處于一種“嫌棄自己所處的時代”的錯覺之中，以為其他的時代更好？姑且相信，我們所能擁有的，就是最好的吧。

一聽到你的名字，仿佛就總是跟很多青春記憶相關，一些人物，一些標簽，那些純真年代，短短十幾年過去，一切仿佛成為時間的倒影。就在剛才，心生好奇去搜索了你的豆瓣主頁，原來也是14本書的作者了，好多熟悉的書名都是讀過的，只是它們隨著某些生命階段一起停留在了記憶里。

上次在上海書城做活動，見到你和周嘉寧，大家既熟悉又生疏，但那種心底的親切與信任，讓我感到一種“同時代感”，那也許就是一種現(xiàn)代意義上的同溫層——我讀你的《后臺談話》便是這種感受。衷心地感佩，也謝謝你給我們留下了這樣的“時代體溫”，讓創(chuàng)作者們感到自己并非特例，也不孤獨。但話說回來，很詫異你在信中提到了“羨慕”我的生活，哈哈哈哈……原來我們看待別人的生活，都像參觀“樣板房”；看自己的生活，則是親眼看著毛坯房如何一步步裝修過來，知道它有什么毛病，哪里漏水、哪里碰壞了墻……只不過面子上還過得去。捫心自問，我的生活過得比較簡單，自在，而這，的確是一種很值得知足的狀態(tài)了。不敢說自己的人生很完整，沒有白活之類，但至少和很多創(chuàng)作者一樣，仍然保有某種天真，去對付生活的狡黠。就像有次偶然看見一個愛沖浪的朋友發(fā)了一條朋友圈，說，為什么我曬得這么黑？——因為我不想白活一趟。是啊，2000年以來的這短短25年間，當初我們那一批文藝青年變成文藝中年，每個人仍然在生活的墻內(nèi)墻外反復碰頭反復摸索，有了不一樣的“面子”，但“里子”中，仍舊是一些性情中人。

即將到來的假期里，我大概會跟朋友們?nèi)ド嚼锱蕩r，野攀；我的生日也剛好在10月5日，是每一年的國慶假期中，今年甚至是在中秋前，所以會回家看看母親。不知道你的假期會怎樣度過？有什么“賢者時刻”，可以安安靜靜獨處嗎？不知道做了父親的你，在僻靜時寫作的那一刻，是不是心里還會喚起某種少年感？

期待我們的下一次聊天，或者見面。希望不用等太久。

七堇年

2025年9月2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