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7年3月14日,你們要價多少?”病床上的李淑賢聲音很輕,卻透著倔強。張世義盯著她,抖了抖袖口,吐出五個字:“最低一百萬。”
這一幕只持續(xù)了不到兩分鐘,卻讓在場的人都愣住。十年前的投資熱潮把商業(yè)陵園帶進了公眾視野,但沒誰想到,末代皇帝溥儀的骨灰也會在談判桌上被明碼標價。
病房的空氣僵住,李淑賢的思緒卻飛回三十年前。1967年,北京陰冷,她剛剛領回溥儀的死亡通知。周總理那句“尊重家屬意見”,像一盞微弱的燈給她指了路??僧敃r的政治氛圍擺在那兒,土葬不敢想,她只能接受火化。骨灰寄在老山堂,沒有儀式,沒有碑文,一切倉促得讓她心口發(fā)疼。
時間往前推移到1980年。那年春天,北京人民大會堂里舉行追悼會,黨和政府為溥儀摘掉“歷史罪人”的帽子。對李淑賢來說,這場追悼會比任何補償都重要。溥儀的骨灰被移到八寶山革命公墓,她總算松了口氣,但新的擔憂很快出現(xiàn):自己終究會老,到時候誰來照看骨灰?
1991年,她想在萬安公墓買穴位。價格不貴,流程也不算復雜,結果受托人離京,這事兒沒了下文。李淑賢嘴上不說,心里急。那年她六十二歲,走路要扶欄桿,夜里常被一個夢驚醒——夢里溥儀站在站臺,骨灰盒像行李,被扔來扔去。
1994年初冬,她做了那場“抱龍”的怪夢。第二天周小齊登門,順嘴提起清西陵正建新陵園,問她要不要去看看。李淑賢當場就決定走一趟。清西陵山高林密,風聲里隱著鳥鳴。站在光緒崇陵邊,她一句“溥伯父會喜歡”,其實是說給自己聽:這塊地方像樣。
周小齊隨后安排飯局。張世義出現(xiàn)——西服筆挺,口音里帶點港味兒。李淑賢直言:“你跟溥儀無親無故,為啥這么熱心?”張世義也不拐彎:“做成了,陵園就出了名,我也能回本?!边@回答讓李淑賢更踏實。她要的不是空頭支票,而是實際操作。
談判不到半小時,兩條條件擺上桌:一,譚玉齡合葬;二,地要大,溥儀六平米起步。張世義當即點頭。1995年1月,李淑賢再次進陵園,石灰撒線,位置定在自選區(qū)正中央。她簽下委托書,長嘆一聲,像是放下背囊。
十天后,遷葬儀式。沒有皇家禮樂,也沒有黃幡傘蓋。李淑賢戴黑手套,把骨灰盒親手置入墓穴。那一刻,她覺得這些年的冷眼嘲諷都值了??蓱c幸只持續(xù)幾個月,問題接踵而來。
商業(yè)陵園要審批,要資金,更要營銷。張世義盤算著“名人效應”,卻沒料到項目資金卡殼,墓園主體遲遲不開工。李淑賢偶爾打電話詢問,得到的答復總是“快了、就快了”。一年時間,墓地只立了一塊臨時碑,周圍黃土翻得像菜畦。她再去現(xiàn)場,臉色當即沉了。按合同,主體建筑早該完工。她忍住火氣,只說了一句:“我等得起,溥伯父等不起?!?/p>
1997年初,李淑賢因腎衰住院。往日爽朗的老太太躺在病床上,脾氣卻更硬。她把養(yǎng)子張沖叫到跟前,囑咐:“墓的事兒,你去跟張世義談,談不攏就買回來。”張沖是政府普通職員,工資不高,但他明白養(yǎng)母心結有多深,硬著頭皮答應。
隨后就是開篇那場談判。當聽到“一百萬”這個數(shù)字,李淑賢臉色發(fā)白。她知道陵園原始投資也就十萬左右,現(xiàn)在卻要自己付十倍,顯然是趁火打劫??扇颂稍诓〈?,討價還價的資本都沒有。
事情并沒因她的憤怒而暫停。張沖開始四處籌錢。有人建議用募捐方式,他照辦。幾張傳真發(fā)到海外僑社,零散的捐款很快匯來幾萬,可離目標差得遠。李淑賢撐到了3月底,在委托書上簽字按手印,眼圈通紅:“后面就靠你了?!?/p>
15天后,她告別人世。葬禮很簡單,遺像前沒有皇室標識,只有一束白菊。張沖忙完奔喪,就被卷進繼承糾紛。有人質疑他的養(yǎng)子身份,有人盯上李淑賢留下的手稿和舊物,連溥儀那把舊紫檀拐杖都成了“文物”。他疲于應對,募捐被迫中止,溥儀墓整修陷入停滯。
2000年,華龍陵園總算通過審批,但墓地主體依舊草草,一塊漢白玉碑配幾盆塑料花,顯得格外尷尬?;首搴笕擞腥藖頀吣?,看完搖頭離去;游客寥寥,卻會捏著相機拍照,然后皺眉:“這就是宣統(tǒng)皇帝的安息地?”
張世義其實也不好過。投資周期拉長,地價上漲,他欠下一屁股債。有人問他后悔不后悔,他擺擺手:“生意嘛,有賺有賠。”可每到清明,他會躲著記者,怕被追問“溥儀墓到底什么時候修好”。
2006年前后,譚玉齡的骨灰終于遷來,落在溥儀墓左側。陵園方面按皇室禮制做了簡單布局,但當初承諾的“高規(guī)格”已縮水不少。而李淑賢預留的空穴,最終成了婉容的衣冠冢。歷史像開了個玩笑:兩個女人都沒能與溥儀真正廝守。
有人說李淑賢不該相信商業(yè)陵園,有人說她太過情感用事。客觀地講,九十年代陵園模式尚在摸索,法規(guī)不完善,風險與機遇并存。她賭一把,結果沒贏。站在旁觀者角度,很容易指責,可如果換作常人,背負對伴侶的虧欠與眾人目光,未必比她更理性。
不得不說,李淑賢對溥儀的感情復雜?;楹髢扇瞬⒎莻鹘y(tǒng)夫妻,而更像“互相成就”。她想給他一個像樣的歸宿,也借此證明自己的價值。遺憾的是,理想與現(xiàn)實差了十幾年時間和一百萬現(xiàn)金。
如今,清西陵風還在吹。溥儀墓仍是游客的獵奇點,卻鮮有人提起李淑賢。墓碑后面那行小字“宣統(tǒng)皇帝”,靜靜提醒人們:一個時代終結在這里,也在這里露出了真相——歷史有時比戲劇更尖銳,一個微小決策,就能牽動幾十年恩怨。
對照那張委托書,我們能看到的,只是一個普通女人試圖完成丈夫遺愿的決絕。成敗暫且放一邊,她留下的反問或許更值得深思:當商業(yè)邏輯撞上家國記憶,底線該由誰來劃?答案還懸著,風從陵園松林間穿過,卷起紙灰,也卷走了追悼會上的最后一縷檀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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