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丨宋元家

緣于愛好寫作，我在報刊上隔三岔五發(fā)表幾篇小文章?？傆腥藛栁遥骸澳阌仲嵙硕嗌馘X稿費呀？”聽了這話，我大多一笑帶過。今兒個得空兒，就和讀者聊聊我與稿酬那點事兒。

上小學(xué)時，我就對寫作著了迷。和絕大多數(shù)作者一樣，我最初動筆的念頭壓根不是為了賺稿酬，甚至琢磨過，只要稿子能變成鉛字，倒貼錢我都樂意。50年的業(yè)余寫作生涯里，從新聞報道到思想評論，從心得體會到文學(xué)作品，我林林總總寫了不少文稿。單次稿酬多的時候有幾千元，少的時候只有五角錢。下面，我就從這五角錢的稿酬聊起吧。

1975年11月22日，我所在部隊駐地象山海域一艘漁船因碰撞破損進水，300多名指戰(zhàn)員聞訊緊急救援，最終三名船民與21噸面粉全部安全脫險。據(jù)此，我寫了篇題為《海軍指戰(zhàn)員奮力搶救遇險船只》的新聞稿。幾天后，縣廣播站寄來一張《領(lǐng)取稿酬通知單》，我湊近一瞅，金額是五角錢?？蓜e小瞧了這五角錢，在當時能買4斤桔子呢！星期天，我騎上自行車，往返近20公里去縣城取稿酬。回來爬坡時，因用力過猛，自行車鏈子“咔嗒”一聲斷了，一時沒找到修車鋪，我只好推著車走回部隊。又過了幾天，沒想到這篇小稿竟被《寧波日報》刊發(fā)了，還寄來了兩元稿酬，讓我總算初步嘗到了寫稿的甜頭。從此，我更加發(fā)奮寫稿，每次寄稿時都會把信封右上角剪出個三角形缺口，因為是郵資總付，所以也不用貼郵票。見我時常有稿酬寄來，戰(zhàn)友們羨慕地說：“你這稿酬，比每月的津貼費還多吧？”

因為我熱衷寫作、投稿，慢慢便“報紙有名，電臺留聲”了，后來被部隊任命為新聞干事，開始專心寫作了。我寫的稿子多次登在《解放軍報》《人民海軍》《浙江日報》等報刊上，日子久了，稿酬拿得多了，閑言碎語也跟著多了。

有一天，我去領(lǐng)信封稿紙，保管員跟我打趣說：“你這活兒可真好，拿著部隊工資，吃著‘潛灶’，用著公家的信封稿紙，寫稿還有稿酬，順帶還出了名兒，這真是名利雙收嘛！”我正站在那兒尷尬得不知說啥好，政治部王副主任剛好走過來，接過話茬兒說：“你這話說得可不夠全面，要是能在軍報上發(fā)兩篇稿子，還能記三等功呢，你咋不去試試?。俊甭牶?，我只覺得胸口那股憋了許久的悶氣一下子散了，暗自慶幸自己竟能遇到這么開明的首長。

還有一次經(jīng)歷讓我格外尷尬。《大連日報》曾刊登一則報道：“海軍某艦艇岸勤部軍需科保管班堅持面向基層，為艦艇送糧送油上門，讓水兵集中精力搞訓(xùn)練，榮立集體三等功?！逼鋵崳@原本是一篇千字報道稿，被編輯縮成了50字的一句話新聞。落款“宋春平”，這是宋元家、楊春強、王小平三人名字的縮寫。后來兩元錢稿酬寄到了，剛開始誰也不肯簽收，最后還是我逼著王小平領(lǐng)回來，他又添錢買了一罐茶葉供報道組享用。有時用積攢的稿酬買來酒水、五香花生米等下酒菜，再拍上兩根黃瓜拌豬頭肉，幾個文友圍坐在竹林中，一邊開心小酌，一邊侃大山，那是一個愜意啊。

轉(zhuǎn)業(yè)到地方工作后，我依然堅持寫稿，時常有文章見諸報刊。隨著文字作品使用報酬標準的調(diào)整，再也不見幾角錢的稿酬了，我拿到的稿酬也水漲船高。一天，《喜劇世界》期刊社又寄來一筆400多元的稿酬，單位的門衛(wèi)大叔舉著匯款單，笑著沖我說：“宋師傅，你又開晌了。”那時我這個團職轉(zhuǎn)業(yè)軍官，每月薪金還不足400元。不久，我用積攢的稿酬買了一臺“聯(lián)想”電腦，方便快捷的現(xiàn)代化寫作工具為寫作插上了翅膀，我也從中切實感受到了稿酬帶來的快樂。

為了不至于顯山露水，我決定把匯款地址改到家里。常來的女郵遞員都認識我了，每次老遠就喊：“大叔，又有你的匯款單啦，快過來簽字！”

可我也有過鬧心的時候。有年元旦前，我去新開路附近的郵政儲蓄所取款，剛把匯款單遞過去，女柜員就皺著眉仔細地一張張核對，然后不冷不熱地說：“這張收款人名字和身份證對不上?！蔽医舆^匯款單湊近一看，原來是報社把我的名字“宋元家”誤寫成“宋家元”了。盡管我反復(fù)解釋，可她就是不松口。想著錢也不多，我正打算放棄時，女柜員卻突然笑著說：“要不這樣，你把這20元錢換成賀卡吧?！蔽矣X得總比浪費了強，再說每年也得買賀卡送戰(zhàn)友，便同意了。

可是，走到半路我翻開來一看，那些賀卡居然全是本年度的。我趕緊折回去找她說：“這賀卡再有一個月就過期了，用來賀新年不合適吧？”最后，那柜員磨嘰了半天，總算給我換了新賀卡。

還有一次，我又去家附近的郵政儲蓄所取稿酬，遞上匯款單后，女柜員掃了一眼，又指著“發(fā)證機關(guān)”一欄說：“不能只寫‘大連市公安局’，是哪個分局？得寫全了！”為了能拿到匯款，我只好在原本只夠容納六個小字的格子外，填上了“大連市公安局沙河口區(qū)公安分局”。當時我真有點懵，實在不知道誰才是《居民身份證》真正的發(fā)證機關(guān)？

退休以后，我仍筆耕不輟，所發(fā)表的稿子比從前多，篇幅也更長了?？墒?，稿酬反倒越拿越少，有時甚至既沒稿酬、也沒樣報樣刊，還要被派額外任務(wù)。前年秋天，我寫了一篇《我和巴金先生的留影》，這家周刊的女編輯收到后，特意打來電話，語氣誠懇地說：“您寫的稿子我們準備采用，就是沒有稿酬，您看行嗎？”畢竟我寫稿不全是為了錢，便笑著應(yīng)了。

元旦前，女編輯又來電話，一番寒暄后委婉地說：“宋老師啊，您能不能幫我訂一份‘晚報’呀？”我聽了心里直犯嘀咕：不給稿酬，也不寄樣報也就算了，怎么還讓我搭錢訂報呢？于是如實跟她說：“單位已經(jīng)給我訂‘晚報’了，實在不好意思哈。”從那以后，我再也沒給這家周刊投過稿。

其實，最不容易的是那些報社、雜志社的老總們，光鮮背后藏著外人看不見的苦處和難處。疫情前，我在某報發(fā)了不少稿子，每篇差不多都是千字打底，可連續(xù)三年一分稿酬都沒拿到。一次飯局上，我碰巧遇到那位老總，就半開玩笑地提了提這事。他像是借著酒勁，紅著眼眶倒苦水說：“我哪兒想不給你稿酬??？不給那是違規(guī)嘛！可是報紙賣不動，我上哪兒湊錢給你？現(xiàn)在我還欠著員工三個月工資呢……”我還沒聽完，心里倒先同情起他來了?？上У诙?，這家報紙就沒能撐下去，停刊了。

在有些人看來，我們這些喜歡“劃拉字”的人，好像都靠著稿酬發(fā)了財，但凡有文章發(fā)表，就得吆喝著請客喝酒?？伤麄兡睦镏?，不是每篇作品都能拿到稿酬的。

去年四月，我創(chuàng)作的反映潛艇兵生活的長篇小說《藍鯨兵魂》由大連出版社出版，獲評了2024年當季“遼寧好書”?？删驮谝黄潛P聲里，有幾個人湊過來拍著我肩膀問：“拿到幾萬塊稿酬啦？”我只得攤手實話實說：“一分都沒有，出版社按規(guī)定只贈了我10本樣書?！币娝麄儾[著眼睛笑，一副不相信的樣子，我趕緊補了句：“這本書是遼寧省重點主題出版物專項資金扶持的，屬于‘新時代筑高峰’大連原創(chuàng)文藝作品叢書，真的沒稿酬啊?！?/p>

可他們依舊皺著眉頭，半信半疑。旁邊一位作家朋友連忙幫我打圓場說：“現(xiàn)如今都是自費出書，光出書的費用就得五六萬。你小子偷著樂吧，出了本近四十萬字的書，自己一分錢都沒花！”他還透露說，現(xiàn)在與往日不同了，學(xué)術(shù)期刊不僅不給作者稿費，而且還收作者的版面費，出版社的自費書也是如此啊。實不相瞞，如今摯友們要書，我只能去新華書店、出版社或網(wǎng)店自掏腰包買了贈予，以滿足他們的需求。若有得罪之處，還請諸位海涵。

平心而論，如今愿意向作者支付稿酬的媒體雖比從前少了些，但也絕非絕跡。去年夏天，我先是收到了《老同志之友》寄來的匯款單，沒過多久看到了樣刊后，這才知道自己寫的《我與潛艇有個約》《教小外孫敬軍禮》兩篇稿子，都被第六期（下）選登了。今天下午，我就收到了《大連日報》李皓老師寄來的樣報，上面有我寫的征文《“大報”伴我“龍宮”行》。一張樣報一份心意，說明編者心里裝著作者。前幾天，那個女投遞員笑著打趣問我說：“大叔，好些日子沒給你送匯款單了，這是擱筆不寫啦？”我笑著回答：“現(xiàn)在給稿酬多是銀行轉(zhuǎn)賬了，再說許多媒體也不興給稿酬嘍?！彼室恍︼L(fēng)趣道：“都不給錢了，你還筆耕個啥呀？”我笑著說：“不給稿酬也得筆耕啊，這是我多半輩子的興趣和愛好，多寫多練這心里充實也踏實，還不容易得抑郁癥呢?！?/p>

☆ 本文作者簡介：宋元家，大連市作家協(xié)會會員。1972年12月入伍，曾任海軍潛艇潛艇輪軍士長、副政委、政治部新聞干事、宣傳科長等職。1993年轉(zhuǎn)業(yè)至大連市出租汽車行業(yè)工作，現(xiàn)已退休。在全國各報刊發(fā)表小說、散文、論文和通訊報道等文稿多篇，達數(shù)百萬字。已出版《藍鯨兵魂》《藍鯨戀歌》《夕陽頌歌》和《筆底吟歌》等作品，著有長篇報告文學(xué)《顧慶泰和他的“愛心的士”》。其中長篇小說《藍鯨兵魂》作為“新時代·筑高峰”大連原創(chuàng)文藝作品叢書之一，獲得遼寧省重點主題出版物專項資金扶持。2024年8月，該書入選當季“遼寧好書”，被全國百余家圖書館列入“大國追夢”主題共讀書目，收入國慶主題書展核心書單，參加中華讀書會“獻禮國慶75周年系列主題書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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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易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