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康永立
我1955年生于濟南歷下,我們家曾住在一條既幽長又狹窄的小街里,若不特意去找是很難發(fā)現(xiàn)的。小街雖隱蔽,卻在古城墻下,街中還有千年的古泉、古寺,連小街的名字也古色古香,叫達智街。小街的北面是一排低矮的青磚青瓦院落,南面原來有一道約八九米高的大青磚筑起的古城墻。后來,古城墻不在了,緊臨它的小街卻依然保持著古色古香的原貌和清靜。清晨,當小街醒來的時候,你聽到的第一個聲響是小街上挑水人肩上“吱悠、吱悠”的扁擔聲,不多會兒你就會看到矮矮的房頂上飄起或濃或淡的裊裊炊煙,等上班、上學的人走出小街,拎著籃子或端著盆的婦女們就到孝感泉邊或“小河涯”去洗涮或搗衣去了。
老濟南城墻外景
達智街緊臨古城墻,街上的幾個院落和太平寺街的有些院子僅一墻之隔,有一條小河在墻間穿過。達智街由南向北有十一個院落,到了十一號院外是一塊空地,空地中間一條清澈的小河由南向北流出,小河流出約七八米是一方水池,鄰居們常在這里洗衣服,人們叫它“小河涯”。流過小河涯向北是一處丁字路口,東北角有一棵高大的空心古槐,古槐向北不到十米便是有名的孝感寺。孝感寺坐北朝南,寺內(nèi)原有幾尊佛像,后來被請上千佛山,那平時看門的老者也不知去了哪里。
清末熙熙攘攘的西門大街 莫理循攝
一條街不但有古城墻、古寺,還有古泉。泉連著街、街依著泉,泉水滋養(yǎng)著泉邊人家。達智街中的孝感泉比太平寺記載更早。據(jù)北宋樂史著《太平寰宇記》所記:“其水平地涌出為小渠………耆老傳云,昔有孝子事母,取水遠,感此泉涌出,故名孝水?!?/p>
達智街的七號院是一座院中院,有一處一平方米左右向里凹進去的水池。泉水離地面一尺許,伸手可觸。這泉水是從張家前院的孝感泉流過來的,由此又流入張家的后院。張家院子是一座私家小院,平時左鄰右舍天天在此打水、天天在此洗涮。
兒時和泉子斗蛐蛐,幾次走進過泉子家的大門。進大門是一處十多平方米的石板路面,南屋是一間穿堂屋,走廊中間的地面上有一方木的井蓋,打開井蓋就見從南面的池子緩緩流過來的泉水。出南屋不足一米是窄窄的陽臺,陽臺以上也無護欄,陽臺外是一方南北寬約兩米、東西長約五米左右的水池,池子深約一米五,池子的東北角是一棵蓬蓬松松的石榴樹,樹影映在池子里,泉水變得深藍而沉靜。池子的四壁都由石塊砌成,不記得上面有什么刻字,只見清澈的水底一刻也不停地向水面升起大大小小的水泡。小的如豆、大的如珠,有的還似根根銀線,令你目不暇接。涌出水面的一剎那便化作一圈圈漣漪,細細的波紋在看似平靜的水面上一刻不停地擁擠和擴散,偶爾還能聽到涌出水面的水泡聲。
孝感泉作者手繪圖
和泉子斗蛐蛐使我多次親近孝感泉,泉子家居住的房前屋后、房左房右還有中間井蓋下都被泉水圍著,整棟房子如坐在水上。像這樣的私家院落在泉水眾多的濟南也不多見,而泉子家與水相伴,天天看著池中串串珍珠、游弋的小蝦、機靈的游魚,心中若有些不快興許也被這一池活靈靈的泉水洗凈了、沖走了。日子在清泉中滋滋潤潤,花木在泉邊水水靈靈,真令人羨煞這風水寶地了。
達智街上不但有古城、古泉,還有門神一般的三位老人,他們住的院子挨著孝感泉最近。
住在7號院南院的張老頭,七十歲上下,高高的個子、瘦長又黑的臉上布滿皺紋、嗓音粗且聲高。這胡同熱鬧并不雜亂,幽靜并不寂寞。每天清晨大半條街的居民都在他家大門外的公用水池邊打水,提水聲、扁擔聲,聲聲不斷,不絕于耳,窄窄的石板小路上總是濕漉漉的。打水過后小巷內(nèi)又恢復(fù)了平靜,靜下來的時候你能聽到小巷內(nèi)秋蟲的長鳴和蛐蛐的彈奏聲。
街上頑皮的孩子們扇洋畫、撅杏核、彈溜溜球,就聽到孩子們大嚷:“我摔的這個最響。”等玩煩了、玩膩了,搓搓手上的黃泥,來到水池邊洗手、洗臉,那清澈的水池頓時渾濁得不見池底。
一墻之隔的4號院住著孔老頭,看上去是最清閑、最無事的人。白凈凈的長方臉,身穿干凈利索的衣服,腳蹬布鞋,手里拄著一根文明棍,活像一位老紳士。
和孝感泉一墻之隔的二號院也是一座私家院落,所不同的是院子中的大部分房子對外出租。這座院子除了晚上和中午休息外其他時間大門都開著,是孩子們最愛去的地方。走進高高的青磚青瓦如意門樓,迎面是一影壁,繞過后是一花池,周邊種著夜來香、薄荷、枸杞、指甲桃一類的香草?;ǔ氐臇|、西、北面分別坐落著三間寬綽的硬山廊檐翹脊的青磚青瓦大宅。
這二號院挨著我們院子最近,春秋兩季是最好玩、最招人的時候。春天走在綠蔭樹下,伸手可摘綠瑩瑩的桑樹葉,回家后把桑葉放在蠶盒子里,那蠕動的蠶蟲“唰唰”地吃著蠶葉,眼看著它如何由蟲變成繭,然后再破繭成蛾。夏天來了,桑梓樹下掛著紫紅色的桑椹,誘惑著孩子們一次次蹺著腳去摘,再不就順手摘幾粒枸杞子。若被蚊蟲叮咬后,會想起花池邊的薄荷葉,順手擼一把在掌中搓出汁來涂在患處,立刻一股清涼芳香的薄荷味溢滿周圍,那患處就不再發(fā)癢了。除此之外,在院里捉蝦、捉蟹、也是常有的事。干這些事的時候必須和黃老頭捉迷藏式地躲著、藏著。
耄耋之年的黃老頭在這條街上年齡最長、習慣最多。他白發(fā)、白眉、白胡須,平時左手總拄著一根拐杖,右手拿著一把掃帚。他每天清晨做的第一件事是把東西方向的大半條達智街清掃得干干凈凈,有些碎紙或掃帚苗子撿起來塞在城墻的磚縫里,日復(fù)一日、年復(fù)一年,窄窄胡同兩邊的墻根和地面形成了小小的坡度。他回家洗涮吃飯后,興致來了還在大東屋中央的方桌上用毛筆蘸著水寫正楷大字。午休后他會到后院去,手拿掃帚檢查一大一小的兩個水池。這兩個水池各有不同的用途。小池子在水的上游,是洗菜、刷鍋、刷碗用的,大池子是洗衣服用的。誰要是混用了,他看到后會狠狠地兇你一頓的。經(jīng)大池子向北流去的小溪和張家后院的小溪只一墻之隔,并行著向北流去。一條流向達智街,一條流向太平寺街。這兩條小溪在達智街八號院匯流后,流向街北的孝感寺。
孝感泉邊的三位老頭如一尊尊門神,守著泉就像守著家。這泉水似乎又與家家相關(guān),泉水清的時候鄰居們也說也笑,臉上露著輕松,泉水渾的時候就板起面孔,泉水是鄰居們臉上的晴雨表,它系著街坊鄰居的心。
(作者為濟南市作協(xié)會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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