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張向陽

長安三萬里，最憶是山東！要說大唐的詩與遠方，詩仙李白無疑是巔峰上的頂流，他用浪漫與豪放“灌醉”整個盛唐。李白61年人生的大部分時間是在黃河流域度過的，其中23年又是在山東度過的，山東是李白當(dāng)之無愧的第二故鄉(xiāng)。在這里，他仗劍行俠遨游天地之間，隱居徂徠徘徊于塵世之外，暢飲泛著琥珀光的蘭陵美酒；在這里，他與杜甫高適攜手同游，縱情海岱之間的奇山秀水，放浪形骸于詩酒風(fēng)流之中……

濟寧太白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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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白在山東生活23年

唐開元二十四年(736年)，初夏時節(jié)，濟寧正是水波瀲滟、樹綠荷香、碧葉婆娑的景色，這天一輛風(fēng)塵仆仆的馬車緩緩駛來。車上坐著36歲的李白，眉頭微蹙，疲憊中略有幾分茫然。他看著車外的風(fēng)景，細細打量這座綠意盎然而又陌生的城市。來濟寧之前，李白娶了前宰相許圉師的孫女，入贅湖北安陸許家。然而，李白卻遭到許家過繼堂兄的百般刁難和霸凌，岳父母過世后，家產(chǎn)被堂兄霸占，李白只好到濟寧投親。“酒隱安陸，蹉跎十年”就是他對這段糟心時光的回望，他放棄了在安陸已生活了十年的家園，攜結(jié)發(fā)妻子許氏和女兒平陽輾轉(zhuǎn)遷居濟寧任城。

李白為什么遷居任城，《舊唐書·李白傳》中記載：李白，字太白，山東人。少有逸才，志氣宏放，飄然有超世之心。父(李客)為任城尉，因家焉……文中說，李白是山東人，父親李客是任城尉，但這一記載似乎經(jīng)不住學(xué)者的推敲。李白在任城的詩歌中多次提到自己的“六父”也就是六叔父，舉家遷移山東是投奔做任城縣尉的“六父”而來，而從兄則在汶上為官，在任城居住五年后他又移居魯郡瑕丘(今濟寧市兗州區(qū))。他未曾預(yù)料自己會在山東生活23年，度過了一生中最重要的時光。也難怪史籍記載出現(xiàn)錯訛，連好友杜甫都曾在詩中寫道：“近來海內(nèi)為長句，汝與山東李白好”。直接把李白當(dāng)成咱“山東老鄉(xiāng)”。李白在數(shù)十首詩中明確表述了長期寓居濟寧地區(qū)并且家寄泗水的事實：“我家寄東魯……因之汶陽川”“秋波落泗水，海色明徂徠”，這片土地為李白提供了一片豐饒的文學(xué)沃土，李白在這里留下了眾多遺跡和不朽詩篇。如今，濟寧十一縣市區(qū)都有李白到過的記載或傳說，隨處可見有關(guān)李白的文化符號：太白樓、浣筆泉、太白晚眺，太白樓路、太白廣場、太白小區(qū)……成為見證歷史的文化地標(biāo)。

在濟寧，李白的故事很多。開元年間，李白寓居任城時，其住所院中有一清澈泉眼，每日提筆作詩后，他都會來泉眼洗筆浣墨，這個泉眼也因此成為濟寧古八景之一——浣筆泉。兗州泗河金口壩之北有青蓮閣，李白號青蓮居士，在兗時常住于此，并留下幾十首著名詩篇。他在青蓮閣寫下著名的《東魯門泛舟》，描寫了兗州城東門外泗河的美麗景色：“日落沙明天倒開，波搖石動水縈回。輕舟泛月尋溪轉(zhuǎn)，疑是山陰雪后來?！?/p>

太白湖位于南四湖最北端，原來叫北湖，為紀(jì)念李白改名為太白湖。這里有李白所作《任城縣廳壁記》碑，是應(yīng)任城縣令賀知止(賀知章族弟)之邀而作，此文是李白傳記類文章的代表作。李白在文中探究了任城的淵源和歷史沿革，滿懷深情地記述“地博厚，川疏明”之壯美，城中“香閣倚日，石橋橫波”之繁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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徂徠山的隱居生活

李白十五歲就練了一手好劍術(shù)，仗劍任俠，來到任城后，更是跟隨被稱為“劍圣”的裴旻學(xué)劍。他在《五月東魯行答汶上翁》一詩中寫道：“顧余不及仕，學(xué)劍來山東?！迸釙F是東魯人，后遷居任城，劍術(shù)高超，名震一時。李白一生仗劍走天涯，他在《俠客行》中所寫“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與名。”霸氣側(cè)漏，充滿對俠客精神的贊美與向往，盡顯狂放不羈的俠客之風(fēng)，也表達了渴望能干出一場轟轟烈烈、快意恩仇的壯舉，讓人觸摸到盛唐最熾熱的魂魄。

泰安的徂徠山，號稱泰山的姊妹山。李白雖抱有經(jīng)世濟民之志，但同樣有隱逸山林之心。公元736年冬天，李白在徂徠山結(jié)識了山東名士、孔子三十七代孫孔巢父。第二年冬，由于六叔父任職期滿離開任城，李白開始與孔巢父、韓準(zhǔn)、裴政、陶沔、張叔明等人隱居在徂徠山竹溪，時稱“竹溪六逸”。他們在此嘯傲山林，舉杯邀月，酣歌縱酒，怡情自然，同時也將隱居當(dāng)作一條走向仕途的“終南捷徑”。六逸同隱的竹溪，峰巒疊嶂，山溪淙淙，由于溪水的沖刷，長約百米的山石上呈現(xiàn)竹子一般的紋路，攀上竹巖，能看到金代明昌年間泰安人安升卿所書“竹溪佳境”四個大字，自此沿溪而行，有因“竹溪六逸”得名的六逸堂故址。李白曾寫下《酬張卿夜宿南陵見贈》《登單父陶少府半月臺》《送韓準(zhǔn)裴政孔巢父還山》等詩，其中“峻節(jié)凌遠松，同衾臥盤石。斧冰嗽寒泉，三子同二屐”“昨宵夢里還，云弄竹溪月”等句，形象地記載了李白等人在竹溪生活的情景，也體現(xiàn)出他對這段隱居生活的深情回憶，成為千古佳話，“迄今人去已千載，流風(fēng)余韻猶宛然”。

竹溪附近獨秀峰上有李白題刻的“獨秀峰”石刻，下面有金代大學(xué)者石震和黨懷英金大定十年(1170年)的石刻：“徂徠居士石震，過獨秀峰覽太白遺刻，有感題于后，婿黨懷英偕行?！笔鸷忘h懷英翁婿二人認(rèn)定“獨秀峰”三個字是李白題刻。而今的竹溪，溪流潺潺，風(fēng)月無邊，讓人時時追懷太白詩仙的古風(fēng)遺韻。

“五岳獨尊”的泰山，人文與自然風(fēng)光雄偉壯麗，歷史文化博大浩瀚。李白在徂徠山隱居時，于天寶元年朝拜泰山，可惜正趕上天氣不好，他沒有看到日出，但他還是為后世留下舉世聞名的《泰山吟》六首。詩人用奇妙的想象與夸張，表現(xiàn)了泰山的美麗與神奇，以超然的宇宙觀和獨特的時空透視，目攬?zhí)┥饺f象于方寸，馳思結(jié)韻于毫端，以寫意筆法繪出了東岳山水的空靈闊達，同時流露出詩人因抱負無法實現(xiàn)而產(chǎn)生的矛盾彷徨。

東魯是李白生活多年的地方，《李太白全集》中有50多篇是在東魯而作，很多詩中都表達了“我家寄東魯”的眷戀之情。在他的詩作中，多次提到“沙丘”這個地名，像《沙丘城下寄杜甫》詩：“我來竟何事，高臥沙丘城?！蹦敲?，和李白有著密切聯(lián)系的沙丘城是哪里呢？

專家考證發(fā)現(xiàn)，唐朝兗州被稱作瑕丘，有些文人為了避開“瑕”字的消極意義，稱之為沙丘，1993年泗河兗州段出土的“北齊沙丘城佛造像刻石殘碑”，現(xiàn)存于兗州市博物館。沙丘城碑上有“以大齊河清三年(564年)，歲次實沉，于沙丘東城之內(nèi)”一段文字，據(jù)此可知，在北齊時兗州(瑕丘)就有沙丘之稱，印證李白在詩中多次提到的“沙丘城”就是兗州，這一碑刻是李白移居兗州的重要證據(jù)。也就是說，“六父”離開任城后，在堂兄弟李凝、李冽幫助下，李白在兗州東門外安家。

生活不止有詩和遠方，還有茍且與無奈。741年李白曾遷居泗水南陵居住，之所以移居，與他的家庭生活有關(guān)。737年，李白妻子許氏生下長子，取名“伯禽”，740年許氏病故后，平陽、伯禽兩個孩子都還小。李白與劉氏倉促再婚，婚后生活并不圓滿，因為李白不務(wù)仕途經(jīng)濟，更不屑于生活中的柴米油鹽，整天沉迷山水詩酒。在劉氏看來就是一個不務(wù)正業(yè)的酒徒，劉氏不安于室，更不給他帶孩子當(dāng)保姆，不久便離異。741年，經(jīng)任城主簿盧潛做媒，李白與云定興的曾孫女海石榴成婚。云定興是隋朝廢太子楊勇的老丈人，隋朝時期著名將領(lǐng)，唐太宗李世民初入軍伍曾跟隨云定興征戰(zhàn)，入唐后云定興任右武衛(wèi)大將軍，封歸德公。他死后，葬在南陵。

李白與海石榴頗有淵源，他學(xué)劍期間，曾住在南陵老友張叔明家，與她娘家是近鄰。李白暗戀魯女，曾寫詩《詠鄰女東窗下海石榴》?；楹?，二人舉案齊眉，感情和睦。但前妻劉氏醋意大發(fā)，三番五次到李白家里鬧事，家庭糾紛弄得雞飛狗跳，大家可以腦補一下詩仙面對“野蠻女友”該有多么狼狽。741年底，在張叔明指點下，李白攜妻子兒女遷居汶陽南陵村，還在附近的西園村買了地，蓋了酒樓。喬遷大喜之日，李白大擺宴席，招待從弟李幼成等親鄰好友。李白寫《答從弟幼成過西園見贈》，并有答謝盧潛和張叔明的《贈任城盧主簿》及《酬張卿夜宿南陵見贈》等詩，留下了“海鳥知天風(fēng)，竄身魯門東”“月出魯城東，明如天上雪。魯女驚莎雞，鳴機應(yīng)秋節(jié)”等名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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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陵美酒郁金香

“酒仙”斗酒詩百篇，余光中說：“酒入豪腸，七分釀成了月光。余下的三分嘯成劍氣，繡口一吐，就是半個盛唐?！崩畎滓磺Ф嗍自娭?，有一百多首與酒密不可分，山東的美酒讓他忘記了鄉(xiāng)愁，煥發(fā)出詩歌的浪漫神韻，也散發(fā)著醇香醉人的酒氣。他的生命與酒相互交融，“人生飄忽百年內(nèi)，且須酣暢萬古情”，舉杯痛飲，詩仙的人生不再拘泥于百年的光陰，有酣暢淋漓的美酒作伴，也定有激昂萬古的豪情。

太白樓即“太白酒樓”，坐落于城區(qū)古運河北岸，是唐代賀蘭氏經(jīng)營的酒樓。李白曾居住在酒樓前面，成了這里的?？?，常在酒樓“日與同志荒宴”，賀蘭氏酒樓也因此名聲大振。李白暢飲高歌，曾在此寫下傳世名篇——《將進酒》：“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fù)回……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盡還復(fù)來?！焙揽v沉著、悲憤狂放的感情奔涌迸發(fā)如江河流瀉，筆墨酣暢中盡顯豪邁灑脫的情懷，具有震爍古今的氣勢與力量。

唐懿宗咸通二年(861年)，李白去世近百年后，吳興人沈光過濟寧時為該樓篆書“太白酒樓”匾額，作《李翰林酒樓記》一文，從此“太白酒樓”成名并傳頌于后世。今天，太白樓院內(nèi)仍留有一方李白手書“壯觀”碑刻，在雄健渾厚中展現(xiàn)出飄逸灑脫之風(fēng)。太白樓前矗立的詩仙李白雕像仍在舉杯邀明月，一杯一杯復(fù)一杯，三杯通大道，一斗合自然。登樓遠眺便可一覽運河兩岸的壯麗風(fēng)景與濟寧的城市風(fēng)光。

開元二十八年(740年)五月，李白寫下人們熟知的《客中作》：“蘭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來琥珀光。但使主人能醉客，不知何處是他鄉(xiāng)?！碧m陵美酒甘醇醉人散發(fā)著濃郁香氣，盛滿玉碗色澤如琥珀般清瑩透澈，讓人一聽就醉了。故舊離別之悲、他鄉(xiāng)羈旅之愁，在令人陶醉的蘭陵美酒面前，都被沖淡了。詩人因美酒流連忘返，愉悅興奮之情躍然紙上。

李白多次攜友到汶上東北部水牛山游覽觀光，欣賞北朝摩崖石刻，后來人們?yōu)榧o(jì)念李白，把該山命名為“太白山”，汶上東門曾被人們叫做“慕白門”“醉白門”。《魯中都東樓醉起作》描寫了在汶上東樓醉酒的場景，竭力回味才想起昨夜情景：“昨日東樓醉，還應(yīng)倒接蘺。阿誰扶上馬？不省下樓時?！碧焯旌龋焯於?，酒杯一舉樂呵呵。結(jié)果喝得衣冠不整巾帽戴倒了，還喝得失憶斷片了，半夜咋回去的都不知道。

在汶上，《酬中都小吏攜斗酒雙魚于逆旅見贈》一詩還留下“魯酒若琥珀，汶魚紫錦鱗”的名句。中都一位久仰李白盛名的官員攜斗酒雙魚到旅館拜訪李白，席中，李白詩興大發(fā)，作此詩以酬謝。通過對魯酒光澤悅?cè)?、汶魚惟妙惟肖的描寫，使人體味到中都小吏和詩人之間的情真意切，以及酒后那份暖心的小確幸。

“古來圣賢皆寂寞，唯有飲者留其名”，在不羈與灑脫中，李白用生命與詩酒鑄就一段令人嘆為觀止的浪漫傳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