項昊宇

10月17日，日本前首相村山富市去世，日本國內和國際社會紛紛表達了深切悼念。村山先生不僅因高尚的人格魅力深受國內外的尊重和愛戴，他所留下的“村山談話”更是具有劃時代意義的政治遺產。在日本政治不斷右傾化、歷史修正主義思潮蔓延、和平發(fā)展路線動搖的當下，村山先生對歷史的深刻反省與對和平主義的堅守，更加凸顯出重要的歷史鏡鑒和現(xiàn)實警示意義。

村山富市在任首相時間雖然只有一年半，卻在戰(zhàn)后日本政治史上留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為上世紀80年代以來日本政治加速右傾化踩下剎車。

他留下的最核心政治遺產，無疑是1995年8月15日發(fā)表的“村山談話”。這份談話以過人的勇氣和誠意，代表日本政府正式明確表達了“深切反省”和“由衷道歉”，為戰(zhàn)后日本的歷史認識樹立起標桿。

“村山談話”的意義在于，它不僅是對日本官方歷史態(tài)度的撥亂反正，更是對戰(zhàn)后日本基于憲法第九條、致力于和平發(fā)展的莊嚴重申。這份談話也展現(xiàn)出日本政治家希望通過直面歷史與亞洲鄰國和解的政治勇氣，確立了“歷史認知”與“亞洲外交”不可分割的內在邏輯，即日本與亞洲鄰國關系的健康發(fā)展，必須以承認和反省侵略歷史為基礎。

遺憾的是，進入21世紀以來，“村山談話”所代表的誠懇反省精神在日本政壇不斷遭到侵蝕，甚至面臨被推翻的風險。近年來，公然質疑“村山談話”以及承認強征“慰安婦”的“河野談話”，試圖淡化、美化甚至否認侵略戰(zhàn)爭和殖民歷史的聲音不絕于耳。

具有諷刺意味的是，村山去世當天正值供奉有二戰(zhàn)甲級戰(zhàn)犯的靖國神社秋季大祭，大批朝野政黨國會議員前往參拜，日本首相石破茂供奉祭品，這與“村山談話”的精神內核形成強烈對比，也讓許多志在繼承村山精神的日本有識之士感到痛心。

“村山談話”中對歷史的反省固然值得肯定，其更深刻的內涵在于通過歷史警示重申日本走和平發(fā)展道路的決心。而時至今日，日本這一基本國策也在發(fā)生動搖。近年來，日本政府開啟了戰(zhàn)后最大規(guī)模的強軍擴武進程，“專守防衛(wèi)”政策已名存實亡。在此過程中，日本政界大肆渲染外部威脅，挑動地緣政治矛盾，煽動民眾危機意識，以至于日本國內有人發(fā)出“戰(zhàn)前回歸”警告。這一系列動向，正在從根本上動搖日本作為“和平國家”的自我定位，加劇了外界對日本國家走向的擔憂和警惕。

歷史往往充滿巧合。近期，日本政局的動蕩，也與村山當政時期不無相似之處。隨著自民黨丟掉國會多數(shù)議席，失去穩(wěn)定政治架構的日本政壇格局陷入碎片化，朝野政黨展開激烈博弈，主要政黨的政治理念呈現(xiàn)右傾民粹化，政策主張趨向短視功利化，主張排外的極端政治思潮蔓延，日本政治又來到一個轉折關頭。

村山先生的辭世，給日本的右傾民粹政治敲響了警鐘。在變亂交織的內外環(huán)境中，日本政治何去何從，政黨和政治家應當從村山富市的政治遺產中汲取三大智慧。

首先，誠實面對歷史才是最根本的安全保障?！按迳秸勗挕钡乃枷雰群嗽谟冢粋€不愿正視自己歷史的國家，永遠無法真正獲得鄰國和國際社會的尊重與信任。真正的安全保障，不僅僅依賴于先進的武器裝備或軍事同盟，更依賴于國家間的相互信賴和友好情誼。勇于承認歷史錯誤的政治勇氣，才是日本贏得亞洲和解、維護地區(qū)穩(wěn)定的最根本安全保障之策。

其次，和平主義是日本發(fā)展的寶貴資產。日本憲法第九條所確立的和平主義，是日本戰(zhàn)后回歸國際社會和取得舉世矚目發(fā)展成就的根本保障，也成為日本國家的“軟實力”象征。在復雜的國際地緣政治環(huán)境中，唯有堅守和平主義這一“金字招牌”，才是日本維護重要國際影響和獨特地位的明智選擇。

再次，亞洲外交的戰(zhàn)略基石不可動搖。戰(zhàn)后日本的發(fā)展歷程表明，日本的和平與繁榮同亞洲鄰國的穩(wěn)定和發(fā)展息息相關。日本政治家應始終將發(fā)展與亞洲鄰國的關系放在重要位置，本著以史為鑒、面向未來的精神，妥善處理歷史問題，推進歷史和解進程，這才是日本作為亞洲國家的生存發(fā)展之道。

村山先生的辭世，對中日關系也是一大損失。他在首相任內，曾于1995年5月訪華，成為首位到訪盧溝橋抗日戰(zhàn)爭紀念館的日本在任首相，并留下“正視歷史，祈日中友好、永久和平”的題詞。卸任首相后，村山先生身體力行致力于推動中日友好交流合作，幾乎每年都會率團訪華，他不僅為中日友好事業(yè)作出重要貢獻，也感召了很多日本年輕一代投身對華交流合作。

村山先生以堅定的信念和巨大的勇氣留下了不可磨滅的政治遺產。日本政治家和政黨需要超越狹隘的民族主義與短視的功利主義，繼承村山先生的反省精神和政治智慧，這不僅是對歷史負責，更是對日本自身長遠利益和亞洲和平負責。（作者是中國國際問題研究院亞太所特聘研究員）